我探进水里,矮了一截身子,看到周围没有人看我,艰难地用手摸着四方盒子。它深陷在泥沙里,我用尽全力把它掰出来,盒子似乎有些分量,并没有就势浮上来,一连串气泡从盒子下方出现。
这东西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一块捞鱼食的老哥们老姐们,大家在一起吃吃喝喝,瞎玩瞎闹都没有问题,可有大事千万不能和他们掺和到一起。
这些五六十岁的社会底层,少年时期都是从那个红色浪潮年代过来的,自私狡诈,小肚鸡肠。如果我捡到宝贝的消息让他们知道,转过天基本上全市人就都知道了,所谓财不外漏,真要走到那一步,恐怕会引来天大的祸事。
我想了想,没有轻举妄动,用两只脚夹着这个盒子,以免它顺着水底的暗流冲到别处。我动不了位置,只能站在这里装模作样地搅动浑水。
天色愈来愈暗,周围人陆续上岸,有人招呼我,我苦笑对他们说这两天收成不好,想多捞点。
人陆陆续续少了,越来越黑,远远的公园里华灯初上。
清水河里已经没有人了,我艰难地蹲在水里,抱着那个盒子,感觉双脚已经麻木了。我趟着水,好不容易走到岸边,偷偷上了岸。找没人地方把衣服脱下,把盒子匆匆一包,放进包里,瞅着没人注意,赶紧回家。
晚上我也没心思去玩,只想着快点回去打开盒子看看。我有种预感,盒子里一定装着宝贝。敲开家门,刚进去我就皱眉头,儿子还在客厅写东西。他写小说有个习惯,把所有的灯都关上,只亮着屏幕那一抹光,绿色光芒照在他的脸上,大半夜跟鬼差不多。
我皱着眉:“你吃没吃饭?”
他看我:“吃了口方便面。”
我一股火上来,一时没了兴趣去开盒子,把包扔在沙发上。我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咱爷俩谈谈来,爸爸跟你交交心。”
他看我:“等我写完这段吧,好不容易有点感觉。”
我摸出烟:“你成天写,能当吃还是能当喝?二十大几的人,工作没工作,老婆没老婆,你妈走了之后,你光指望我养你?就算我能养你,能养多大岁数?你走出家门,出去看看,现在的社会已经变成什么样了,那些小姑娘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全在钓金龟婿,你没钱没车没身份,连女人都找不到。你一辈子还不结婚了?”
儿子没说话,手指渐渐缓下来,可还是没有停下敲字。
我吐着烟圈,咳嗽了两声,走到墙边把客厅的灯打开。灯光刺眼,他呻吟了一声,挡住眼睛。
我坐在他对面:“老爸的身体动不了几年,等我不能动的时候我都能想象自己的下场,躺在床上干等死。就你这个废物,到时候我恐怕连口水都喝不上。”
他无动于衷,眼睛始终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我叼着烟站起来,心里叹气,哀莫大于心死。儿子二十多岁了,不是小孩,不能说打就打,现在他也有主心骨,光是口头这么劝也不解决问题。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是不是上辈子造孽了,这一辈子老天爷派个催债的过来。
我提着包摇摇晃晃往屋里走,儿子在身后突然说话:“爸,你今天捡到宝贝了吗?”
我愣了,随口说:“哪来的宝贝。”
儿子嘟囔了一句:“哪里出了问题。应该有宝贝的。”
我没理他,径直回到屋里,把门关上。赶紧从包里慌手慌脚把那盒子拿出来,把外面包裹的衣服扔了一地,看着黑漆漆的盒子,我心头狂跳。
我告诫自己冷静,走到窗边把所有的窗帘拉上,我坐在床上,仔细打量这个盒子。
说句不吉利的话,看上去有点像骨灰盒,略长方的形状,表面雕刻极其精细,刻着许多纹理状的花。我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从来没见过,一朵接一朵,繁复重叠,工艺相当精湛。
看到这朵花,我忽然恍恍惚惚冒出一种极其奇怪的感觉,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不但见过,而且还关联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停下来思考,在屋里来回踱步徘徊,全身有一股凉气在游荡,感觉非常微妙。我似乎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却又无可琢磨,好像在很多年前我就经历了现在这一幕。
我没有急着开盒子,把它捧起来,对着光线使劲看。花瓣栩栩如生,看着越来越熟悉,无数朵花似乎要从盒子表面探出来。
就是这一恍惚,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画面。那是一把正在转动的伞,伞面是粉红色的,上面缀满了绽开的樱花。
伞转得飞快,樱花漫舞,看在眼里如同万花筒一般。
我陡然凭空打了个激灵,从想象中挣脱出来。
再看盒子表面,知道了,上面刻着的花正是樱花。花纹的图案纹理我绝对见过,只是想不起来,那一柄转动的伞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脑海里?
我绞尽脑汁,想不出半分,这种感觉实在太折磨人。
我盯着这个盒子,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在涌动,盒子里的东西一定和我有莫大的关联。可能冥冥之中真的有定数,我能看到这个盒子并不是偶然的,它关联到我的生活。
盒子上面挂着锁,我到阳台取来工具箱,翻出一把铁钳子,紧紧夹住锁头,使劲往下扭。现在我老了,以前在车间干活的时候,力气大得像头牛。
扭了几下,锁头耸动,我又拿出扳手,别在锁头相扣位置,使劲一用力。“嘎巴”一声,锁头掉了。
我颤抖着手抚在盒盖上,深吸了两口气,缓缓抬起盖子。
盖子打开,里面的东西暴露了出来,我往里看了一眼,血液几乎凝固。眼睛紧紧盯着,大脑一片空白。
昏黄的光影下,我看到盒子里装着一颗硕大的人头。
人头的脸朝上,双眼睁开,脖子处血肉模糊,正瞪着大眼看着盒子外的我。我想把盒子扔出去,可全身已经僵住,根本就动不了,人都傻了。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害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居然认识这颗人头是谁!
就在这一恍惚的工夫,我陡然心台清明,睁眼看到自己坐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前是轻轻浮动的白色帐幔。
我回来了,全身寒毛直竖,想起我是我。琴音在徐徐波动而来,我赶忙说道:“黎菲。”
外面古琴停了,传来女孩娇柔的声音:“怎么了?”
“你先别弹,能不能进来一下。”我说。
黎菲迟疑片刻,还是站起来,掀开白幔布缓缓走了过来,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能不能提个比较过分的请求。”我诚恳地说。
“你说吧。”她看我。
“我想抱你一下。”我看着她说。
她怪有意思地看我:“你知道吗,就凭你说的这句话,你很可能就再也出不去我们黎家了。”
我双手捂着脸:“刚才我经历了一段人生,看到一样非常可怕的东西。”
黎菲跪在地上,用膝盖走路,来到我面前,竟然真的把我揽在怀里。
当然,女孩很有分寸,虽然搂着我,但就是那么个意思,并没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她柔声说:“神识修补,琴音冲击是常人很难熬过去的,对于修行人也是极为艰难的门槛。你是不是在那个幻象里忘了自己了?”
我几乎哭出来,一把抱住她:“我几乎迷失了自己,我忘了我是我。”
“还有最后一曲了,坚持完好吗?”她看我。
我松开手,冷静下来,擦擦眼睛:“我想跟你说说我刚才的经历。”
“自古不问妄境。”黎菲说:“你不用和我说,经历了什么都不用说。”
“不,有个细节我必须要和你说。”我道:“因为关系到你。我不知道神识幻象和现实世界是什么关系,但既然关系到你,我就必须说!”
她跪坐在旁边,好奇地看我:“你说吧。”
我抹了把脸说:“我梦见我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白天看门岗,晚上捞鱼食。有一天晚上,在一条河里我捞出一样东西,是个古怪的盒子。回家后我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颗人头。”
“和我有关系吗?”黎菲看着我:“难道是我的人头?”
我摇摇头:“不是你的。”我顿了顿:“是你爸爸的。”
黎菲的表情陡然严肃起来,皱着眉看我。
“今天上午救下李先生的那个人,他是不是你爸爸?”我问。
黎菲摇摇头:“他是我姐姐黎礼的爸爸,也是我的叔叔。他有两个孩子,长子是黎云哥哥,女儿就是黎礼姐姐。我虽然不是他们两个的亲姊妹,可我们三人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跟手足没什么区别。我这个叔叔一直在国外,云哥和礼姐小时候几乎就没见过他几次,亲情相当淡薄。可是为什么他会死,我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