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只起一瞬,很快重归平静,似乎方才的变色都是一种错觉。
“孟将军,主意不管好坏,只要有用处,那便是好的。”杭硕面无表情地说,仿佛这些话压根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而是照着本子念的。
孟智不由得扬眉,“他行事的手段向来阴损,不过有时候阴损的法子总会比迂回曲折来得简单有效,杭大人素来清白正直,不屑用这等下作手段,但与他共事,避免不了会被影响,近墨者黑就是这个道理。”
杭硕嘴角一抽,一时搞不清孟智来找他到底是要说什么的,话里没重点,有好有坏,有深有浅的,当真符合了迂回曲折的说话方式。
学武的是粗人,孟家的粗人还兼具文人。
孟智见杭硕都要被他说糊涂了,也就不再卖关子,直接说:“行了,他传给您的法子,陛下十有八九会同意,终究是亲兄弟,做事的门路还是很像的,您也就当个传话的,这件案子结束后,还能做回您疾恶如仇,清廉正直的刑部尚书大人。”
杭硕:“......”
豫王虽然兼任大理寺卿的职务,但这回揭发六合的罪证都是他呈上的,尽管知道这件事的人不是很多,可为了避嫌,陛下还是不允许他参与此事,杭硕自然就得多担些责任,把豫王该做的一些事也给包下来。
只是豫王私底下给他送招的事情没第三个人知道,孟家倒是神通广大,真会猜,一猜就中。
***
天光从竖着铁杆子的小窗穿过,落在地上,形成格子状的斑影,牢房常年幽暗又阴森,外面再热烈的暖意似乎都透不进来,只将所有的阴寒与潮湿都隔绝进这个逼仄的牢笼。
隔着铁栅栏一样的牢门,两个姑娘穿戴整齐,打扮得干净又俏丽,其中一人的面上蒙了一小块浅灰色的轻纱,仿佛与这个阴暗的环境相得益彰,然而她眼眸一垂,精致描笔画过的眉眼透出一股矜持与娇贵之气,像是仙境走出来的人儿,浅灰更添神秘,又与这个肮脏狭小的牢房格格不入。
“你不会如愿的,就像我说的!你会不得好死,你就是个害人的贱命,沈家的人迟早都会明白,都会后悔,你是来害他们的!”披头散发的妇人靠着小床坐在地上,低垂着脸,看不清表情,仅仅能从她不愿停下的谩骂声中察觉到浓烈的恶意。
她身上还是从沈家被带走那日的打扮,裙面与袖子都蹭上了黑乎乎的一片灰,鞋面也脏了,但她似乎不曾察觉。
床上搭着被面发黑的薄被,地上铺着一小堆稻草,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环境真算不上好,空气里充满潮湿,混杂着难以描述的恶臭,就算经常有人来清理打扫,牢房里依旧积压了一股久散不去的难闻气味。
沈碧月轻抬手臂,示意菱花往后站一小段距离,才蹲下身子,轻声道:“是啊,我就是来害你们的,结果不是很好吗,你们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妇人像一条翻身入油锅的鱼,一个剧烈摇摆般的颤抖,猛地扑到了牢门上,脏污的十指紧紧抓住粗壮的铁杆子,眼中迸出怨毒的光芒。
“我就知道!我早就猜到了!你就是孟茹那个贱人派来害我的!阴魂不散!十年前我算计了她,她一直记恨到现在,恨我抢了她的男人!”
“原来夫人也有自知之明,知道睡在自己枕边的男人是用抢来的。”她漫不经心地微笑,“可惜,你真觉得自己抢到手了吗?占了人,却碰不到心,最后连人都没了,还是两手空空。”
甘苓恨得瞋目切齿,喉间发出如野兽一般的低吼,双手伸出牢门的空隙胡乱抓着,一张脸被铁杆子挤成一道一道的,像个张牙舞爪的恶鬼,模样可怜又可憎。
“嘘,轻一点,我让人请了阿娘的冤魂去吓胡婆子,可不只是为了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还远远不够。”
“果然是你做的!这世间哪有什么冤魂!”甘苓发出阵阵冷笑,“她早就死干净了,连一粒灰都不可能留下。”
“嗯,是这个道理,你也快了。”她看着甘苓狰狞无比的脸,轻飘飘道,“甘家快了,你的孩子也快了。”
甘苓猛地一僵,表情瞬间扭曲,喉间像是破了洞的风口,夹杂着砂砾大肆穿过,急促又沙哑,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沈碧月要夺走的不只是她的命,是她的一切,她的部。
“别,别对他们出手!都是我做的!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
沈碧月静静看着她,背后是大片的黑暗,衬得面上一双眼眸平静而幽深,像是盘踞在暗夜中的毒蛇,等待着最好的时机露出浸满毒液的尖牙。
“你要我的命就拿去!”甘苓剧烈喘息着,身躯渐渐伏下,呈现出一道屈服的弧线,“都拿去!”
“要你的命做什么,你败了,不值得我再花心思对付你。”
“你敢动他们,你会不得好死的!沈碧月!他们不欠你!都是我欠你的!”
她轻呼出一口气,“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惜没人能逃过,无辜的,不该死的,时辰到了都得干干净净去死,要论起是谁欠谁的早已经不重要了。”
甘苓僵直着眼神望向沈碧月,眼里有着深深的不可置信,她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女人。
“你冲我来!是我害你们的,跟欢儿他们没关系,你冲着我来,我......我求你!”
“真亏你能有这种觉悟,太晚了,这世上或许没有冤魂,但一定有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她拉起斗篷上带的帽子盖住脑袋,也遮住唇边最后一丝轻蔑的笑。
出了牢房,天上的星辰点点闪烁,照亮墨蓝色的天幕。
“姑娘,据说六合也被关在此处,可要去看看?”菱花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