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就在同一天，县城里发生了一件平常，却关乎广县抗战大局的事。
小林正在看电报，上海特高课通知，应“杜鹃”请求，将派槔木久夫的弟弟槔木次郎和他的同学井上忍树前来。二人同届刚毕业，射击成绩在同届数一数二，可谓优等狙击手。
田岛带吴大头报告，侦缉队在怡春园抓到四个闹事的可疑男子。其中三人有武器，要杀一个叫胡四的。什么都不肯说，没有证件还狂的很，口口声声要见小野少佐。
小林问吴大头是不是游击队？吴大头摇头，他估计是土匪，就是纳闷他们怎么和小野太君是朋友。
小林忽然想起笠帽顶的土匪，问田岛，城里皇军军备仓库被炸后，有没有黑龙的消息？
田岛说，欺骗皇军，炸毁皇军弹药库，他还敢来？
小林微微点头，又很好奇，要田岛带进来看看是哪路神仙！
四人被带进来，小林看三矮一高，看上去都很凶悍，仔细观察又觉得很猥琐。要他们自报家门。见高个双手一拱，满不在乎地说山里人。又问为何在县城闹事扰乱治安？高个说本来想请小野少佐兑现诺言，顺便在城里耍耍。指着胡四说没想到遇上这个小人。
小林心中一紧，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示意田岛喊山本和坂田。见山本和坂田进门，小林告知高个，小野少佐回国治病去了，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高个说既然如此，那就没得啰嗦，弟兄们，打道回府。
小林冷笑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看几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气冲脑门，厉声喊：“来人，将这四个混混拖下去毙了。”立刻来了士兵押四人欲拉出去。
高个嚷道：“你们这帮小鬼子不得好死，只怨老子当初没听余大队提醒，相信了你们这帮狗杂碎！”转身对同来的二位长叹一声说：“唉，二位兄弟，是我黑龙对不住你们。”
他最后的一声叹息，不啻晴天霹雳，炸懵了在场人。田岛吃惊的问他是不是笠帽顶黑龙？
黑龙冷笑，说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爷爷。要杀要剐随你们便，老子十八年后再找你们算账。
山本听后吓一跳，恼怒地掴他一巴掌，骂道：“你冒充什么不好？偏偏冒充黑龙，找死呀？我让你冒充。”反手又一掌。
黑龙吐一口血水，瞪着小林恨恨地说：“老子今天落到你们这帮不讲信誉的杂碎手里，认栽了，给爷爷来个痛快的。”
田岛估计黑龙的对头胡四不会给他遮掩，问他是不是黑龙？胡四点头。
山本和坂田万分惊恐地对望一眼，山本声音有些变调的说：“皇军”，他咽一口唾沫，接着说：“皇军为替小野少佐兑现给笠帽顶二当家黑龙的诺言，给了他，他他大宗军火，但不是你。你，你自称黑龙，谁能证明？你的说明白。”
黑龙听罢，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看眼前的日军官喜怒无常，怀疑他脑子有毛病。心想，狗日的刚才还恶狠狠掴老子两巴掌，为何现在又是这副怂样？打老子的狠劲哪里去了？他说话还慌里慌张，结里结巴，是不是听说我是黑龙爷爷，害怕了？哈哈，不要怕，只要你们不赖账，我带军火回山寨，今后咱就是朋友嘛。他更疑惑，狗日的还要我证明自己是黑龙，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我是黑龙还需要哪个来证明？你小鬼子也需要人家来证明你是鬼子么？扯你娘的蛋。肯定是想赖账？不对，他若想赖账，没必要这么怕我。他娘的，还有一事，老子没弄明白，你他妈的是怎么晓得我跟小野少佐有军火之约呢？还说已经替他兑现了军火，可老子连毛都没见一根呀。呀，不好，肯定是哪个王八蛋，冒充老子领走了军火。问身边的二人，晓不晓得是哪个冒充老子领走了军火？二人被问的莫名其妙，直摇头。
小林虽然看上去仍是一副威严无比的样子，但身子已开始微微颤抖。他已断定眼前的高个是真黑龙：一身匪气，真豁出去也是个不要命的主。妓院被抓，也佐证了他土匪身份。他紧抿着嘴，强咽上蹿至咽喉之热流。他要保持绅士风度，更不能在中国人面前显露出被人算计的无奈相。他扶着椅子坐下，冷眼盯着眼前的黑龙飞速思考。他是黑龙，那山本二人将军火交给了谁？难道此地还有一个笠帽顶？军用地图上扫几眼，确定只有一个笠帽顶。那么，是不是笠帽顶有两个叫黑龙的土匪？如果只有眼前的人叫黑龙，那究竟是谁冒充了黑龙？他被自己不断涌出的疑问搅得血冲脑门。这几天无时不刻地想去找黑龙算账，碍于同学遇难之事耽搁了，现在黑龙送上门来，却又面目全非，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若被老师知道，肯定会骂我愚蠢，笨蛋！
田岛给黑龙建议：“告诉我，谁有可能冒充你领走军火？这个人必须熟悉你，还知道你和小野少佐的秘密。”
山本醒过神来，细细地给他描绘冒领军火之人之相貌。
黑龙抑制不住地大笑，带着藐视的神态戏谑道：“原来太君也被游击队当猴耍啊，那个大胡子是游击队余大队。啊吆喂，笑死爷爷了，哈哈哈。”
黑龙无所顾忌的大笑，让小林久压胸中的无名之火上蹿。看来真的被游击队愚弄了，不仅冒领了军火，还顺便炸了军备仓库。这就对了！之前的一切疑惑都解开了。恼恨地瞥一眼目瞪口呆的山本二人，吩咐田岛先将四人押下去。
恼火归恼火，思前想后，他觉得此事不宜声张，传出去将给大日本皇军蒙羞，还会自讨没趣。苦恼至极的他，沉思一阵后，忽然为有千载难逢的机会激动：黑龙得知军火被游击队冒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找游击队算账，那是笃定的。两股中国武装打起来，岂不热闹？要田岛放了黑龙，如果黑龙想夺回军火，皇军可助他一臂之力。
田岛也想到了这一层，说中国有句古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阁下是想利用军火之事，离间土匪和游击队？妙呀，大大地好！
小林听了田岛的赞美，心里愈发苦涩，想起军火被骗带来的羞辱，自我宽慰一句，“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他有些侥幸，交接军火那天，若听了坂田的建言，自己真的和冒领军火之人见面，也不一定能分得出真假黑龙。中国人真的狡猾，大大地狡猾！
田岛回来报告，黑龙说了两件事，其一，几天前，他曾带一自称是日本女人进城，被游击队余大队劫走。后来才知道她是新四军；其二，黑龙要求带胡四回山，考虑到胡四知道笠帽顶情况，没同意。
小林要田岛再问杉山娟子的证件是怎么回事。田岛说问了，她几个月前回国，证件在码头遗失。
小林闷闷不乐地说：“田岛君，两位天皇接见的同学在我的防区遇难，我压力山大，也咽不下这口气。我必须为他们复仇，给方方面面一个交代，你方案准备 如何？”
“阁下，我正有两个想法要汇报。扫荡独山村兵力有限，全部出动，县城有危险。不如避实就虚，我想……。”轻声说了他的办法，小林犹豫片刻，瞬间狰狞的点头。
田岛的第二个想法，让他顿时警觉。
田岛说：“县城皇军军备仓库被袭，原以为是土匪干的。现在已清楚系游击队所为。仓库爆炸时并未出现异常，我感觉很蹊跷。游击队会不会奔特殊炮弹而来？我细想了一下，没有特殊炮弹，军备仓库安然无恙，炮弹刚到就遭袭，太让人费解。我担心皇军葫芦洞战备物资中转站之事已暴露。”
小林微微摇头，他认为，如果战备物资中转站暴露，游击队不会袭击县城军备仓库。但他仍从田岛疑问中嗅到了危险，仅从特殊炮弹刚到，即发生被袭之事，说明游击队已得知了秘密，盯上了特殊炮弹。他从专家介绍中得知，葫芦洞战备物资中转站若建成，坚如磐石，外部袭击只能是望洋兴叹。但目前尚处施工阶段，如被游击队发现，肯定不得安宁。老师交代自己的任务，正是确保中转站施工期间的安全。问田岛，如何才能防止游击队的破坏？
田岛分析，按照工期推算，战备物资中转站还需半个月至二十天才能交付使用，皇军又不能公开戒严，又地处游击队活动区域。为确保施工期间不被袭击，可转移游击队的视线，将他们的注意力引至祠山殿。看小林有些疑惑的眼神，继续阐述。他认为，从游击队袭击县城军备仓库行动来看，他们已盯上了皇军的特殊炮弹，肯定在四处查找。任由他们漫山遍野地找下去，葫芦洞迟早会被发现。不如给他们一个地点，让他们去折腾。祠山殿离城不远也不近，只要精心准备，让游击队感觉似是而非，即达目的。捱过这一二十天，中转站即可完工。到那时，渡边一个小队就能守住。
四
时光被领奖之事闹的七荤八素，在党的希望渺茫，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越想越揪心。更让他警觉的是，他感觉老郝已经对自己不像从前那么客气，他昨晚带刺的眼神，分明是对自己很失望。唉，没法子，谁叫我昏了头呢？可能还不止这一件事，一定还有别的地方没做好，只是他给自己留了面子，没说出来。沉思一会，自以为事情出在两个方面，其一是鬼子毒气弹中转站至今没找到影子，肖阳说县城鬼子军备仓库不是中转站，已得到确证。妈的，小林不会真的将毒气弹放床底下吧？其二是招兵买马效果不太明显。肯定的，不要说老郝有意见，他对自己也不满意。董保民出师未捷，余南山游说土匪，还带回黑龙空手套白狼之说，想想就憋着一股恶气。尽管苏鹃说三个村的护村队集中动员效果不错，但动员工作还是停止了。要解决这两个大难题，非得“着名郎中”亲自望闻问切一下。他相信，只要耕耘，就有收获，多管齐下、广种簿收总比停下好，喊来徒弟问他城里师兄弟的情况。
李小飞说，师兄弟们很卖力，两边加起来有二十来人愿意投游击队，就这两天过来。
余南山进门说村民反映，有笠帽顶土匪进村打听游击队军火之事，会不会后山洞的军火被他们偷了？
时光心里有数，估计是土匪听到风声来摸情况。又问村民们是怎么回答的？
余南山叹苦道，还能怎么说，没得到军火，库存的军火又被那婆娘炸了。唉，都怪本道没听郎中弟弟的，要是早一点扛回军火，就不会发生被偷的事。他娘的，狐狸没逮到，还惹了一身骚。听时光轻声道出实情，立刻露出笑脸说，贤弟讲得对，咱没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时家老少帮大忙了。
下午，土匪喽啰送来郝卫国亲笔信，要余南山即刻去笠帽顶。时光以为老郝已经说服了土匪下山，连忙喊来余南山。
余南山进门见一土匪恭敬地问好，心里咯噔一下。他和时光想的正好相反，问黑龙最近有没有进城逛逛。土匪鄙夷的说，他进城不会带旁人去的，听说带了手下的猪头二狗。
余南山顿时面色一紧，联想到上午土匪进村打探军火之事，估摸邀请之事可能与截胡有关。土匪肯定是趁郝书记上山提出来了，心里不免惴惴不安起来。
时光看他神色不安说：“要不，愚弟去吧？本道哥哥见了姚胖子，人面人情的尴尬。”
余南山不以为然地笑道：“你怕本道哥哥应付不了？毫不夸张地说，你本道哥哥能捉鬼当人用。这点小事，还用得着贤弟烦神？”
郝卫国见面劈头就问，山寨跟游击队快成一家了，游击队为何劫笠帽顶的军火？
余南山先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态，然后好像听懂了似的，立刻变脸道：“哪个王八蛋造的谣？本道怎会劫我大哥的军火？”
黑龙嚯地一脚踏在椅子上，阴冷地说：“余大队真是处变不惊，佩服。拿了人家的军火，还理直气壮，毫无愧意。”
余南山以不屑的神情正气凛然反诘道：缴获鬼子军火心安理得！何愧之有？
黑龙继续冷笑：“装，装得到挺像。我黑龙万万没想到，平时跟我大哥称兄道弟的余大队，竟然也背后下刀子。直说吧，游击队几天前冒领的军火是我大哥的，应立马归还才是。”
余南山故作惊讶地问：“这就奇怪了，游击队打日本人的军火，咋成了笠帽顶的呢？”
黑龙大拇指朝后一扬，是小林少佐亲口说的。
余南山路上分析过，去笠帽顶如果是军火之事，土匪没证据，肯定要提日本人，正好郝书记在场，看姚胖子如何交代。故意目如闪电射向姚胖子。
姚胖子一听不好，军火得不到，还要惹一身骚，黑龙不管不顾的，三人当六面的说出来，不亚于抽了他一个大嘴巴。瞥一眼微笑的郝老板想解释，又感觉说不清楚，“唉”一声低下头。
余南山故作悲叹问，姚老大，你的承诺值不值钱？难道山寨已和鬼子勾搭成奸了不是？
姚胖子像被蝎子蛰了一般跳起来，说他姚大海为人，余大队和郝老板最清楚。实情是，二弟去找小野兑现诺言，小林说军火已被游击队冒领了。
余南山转身盯着黑龙怒不可遏：“我早就说过，鬼子不可信，你偏信。你不想想鬼子有多狡猾，小林能让游击队从他手里骗来军火？你骗个我看看。我再问你，我们两家打起来，谁高兴？用屁股都能想得出来。这是鬼子的离间计，你还被他当猴耍，可笑至极。”
一旁的军师听得莫名其妙，问余大队，刚才所言游击队扛回军火是咋回事？
余南山说，几天前，游击队打了小林县城的军需仓库，小林派了六十多个便衣，打着笠帽顶的旗号在阳山坳设伏，想挑起笠帽顶和独山村火拼，多亏时队长没上当。
姚胖子立马释然，起身抱拳说误会误会。郝卫国见事态平息，客气了几句，告辞。
下山后，郝卫国盯余南山一会，笑道：“听说这出戏，你是主角。你跟时光这么精明，为何又让高振庭得手了？”
余南山轻声说：“没有的事，被时家老少藏起来了。我也是刚晓得，郎中弟弟是怕肖营长带枪开溜，没敢公开。亏得他留了一手，不然，肖营长不拿，也被那日本婆娘炸个尽光。”
五
猪头跟黑龙垂头丧气地回到住处，看他精神萎靡地唉声叹气，准备再次建议他另立山头。去年这个时候，他曾建议过一次，黑龙想都没想地给否决了，还警告他不得再提。现在，他认为时机已经成熟，黑龙正为放走小野，又没换回军火，在姚胖子面前丢了面子，心头窝火。心想，现在日本人来了，看昨天的情形，日本人对他还是很感兴趣的。这年头有奶便是娘，如果投靠日本人，吃香喝辣自然不在话下。到那时，姚胖子也得甘拜下风！甚至吃掉他都是手到擒来的事。他主意已定，双手抱拳，将此想法说了个里外通亮。
黑龙听罢默不作声，稍停一会，问他有把握的弟兄有多少？
猪头说，人数虽然只有三十多，但都是铁杆。又给他分析，弟兄们对姚老大很失望，怨声载道，暗地里都指望他承头。不拉大旗，人心不齐！有大当家的坐镇，谁敢轻易表态？只要他振臂一呼，力数大当家的诸多不是，那些墙头草还不都跟着跑？
黑龙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其实猪头的想法他曾想过，但他恭请姚胖子上山后，听说跟他的二当家和三当家的因有异心，被他干掉了。猪头说的对，现在日本人来了，连官府都跑了，看样子这天下迟早是日本人的。昨天小林几人的态度，他也看出来了，对自己还是蛮看重的。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想到这儿，他握紧拳头，恶狠狠地说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大哥图名声，老子图快活。老是蹲在山沟里混光阴不是个事，他要带愿意跟他走的进城享福去。嘱咐两人把他的主张暗地里告诉信得过的弟兄。
猪头的意思是另立山头，他不这样想，他想去城里当日本人的官。耀武扬威多风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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