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改好了
——
“你……”
对方的语声平淡,温和,但就是这平淡,反而会彰显出那种彻底的蔑视,即使是一向自诩为恬淡温和的精灵,在这一瞬间也感到愤怒正在暴涨……他伸出手按上自己的剑,那修长的手指紧紧合拢,然后,即使手背上已经浮起了淡淡的血管的纹路,他却仍旧没有能够将那柄锋锐精巧的精灵长剑拔出鞘来。
不,不是不能。
而是……不敢。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一袭黑色的长袍上,那晦暗的黑色,仿佛变成了一个深邃的洞穴让他们的目光不得不落在其上,沿着那黑色向内延伸,最后看到那双眼睛。那双银色的,金属一般光洁闪烁的眼睛。
这双眼睛并不明亮,事实上不过是两点银色而已,而且,那黑色法师长袍之中的人并没有移动视线,零散地站在广场上的人很多似乎都应该看不见那双眼睛,但是所有人都有种感觉,知道这个黑色罩袍里的年轻人,正在注视着自己。
或者,是感觉,那目光和眼神……那是种直觉上的触感。
就在一刹那,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虚弱无力从身上开始蔓延开来……这股从天而降的感觉是如此的奇异。他们充溢着每一片空间,甚至是人的身体,更仿佛是从那里猛然弥漫开来地,爆发一般的冲向任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像是庞大诡异的野兽。不断吞食着每一寸肌体中的活力!
感觉消失了。
时间过去了多久?一瞬间吗?一个沙漏吗?又或者,一天呢?
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张开嘴,用尽力量的呼吸,冰冷的空气流进肺叶,引发的疼痛让一些人忍不住呛咳。几个人类和侏儒已经不由自主的跪倒,他们茫然地抬起视线,注意到那一片黑色不知何时已经向前走去。穿过那些仍旧在喘息的人,走向那深沉的黑暗。
“跟上他!”精灵之中的一个人开口道。
于是,一群人开始前行,他们用缓慢和无比谨慎的拔出自己的武器,念诵着咒文,给自己加持上各种各样的防护?增益法术。用舞光术照亮周遭,再扣紧甲胄……直到那个人的身影,几乎消失在视线的边缘,才开始迈动脚步。
这一切,都仿佛出乎于他们的判断,但并非理智,而是直觉……每一个人都直觉地感受到。那种可以瞬间将他们碾压成碎片的强大之力。
爱德华同样也感受得到。
那并不是他的力量……就在他正要发动自己的力量之前,某个强大的存在。也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里。
关纳德。
恐怕,也只有一个神祇,才能够产生如此强大的力量,仅仅只是关注,便能够让凡俗的存在丧失掉所有的气力……心灵术士慢慢地前行,心灵的触须,谨慎地向前延伸,探寻着空间之中。每一寸每一分的,泄露而出的意识碎片。感受着那超乎想象的存在——虽然仅仅只是一扫而过的残留意念,也同样庞大,令他感到本能地惊异。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基金只是与之接触,爱德华似乎就感觉到了疑惑,惊讶。恐惧……这样那样的负面情绪如同细小的水泡一般从心底浮现上来,汇聚成难言的感受,而爱德华能够理解的,就是对方的强大。
“你们觉得,罗丝击败了关纳德三次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一根心灵的触须搭上达赫妮,与丽莎的精神,爱德华如此问道。
或者,这疑问的对象,本身就只有他自己。
有关于关纳德的描述都是谎言……这并非没有可能,因为罗丝的本质之一,便是执掌着谎言和诡诈的。以她一贯的作风,将爱德华作为一颗用完即弃的棋子,用一个虚假的情报来换取渔翁得利的局面,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举。
“应该不会吧?虽然说,蜘蛛神后也确实是有点……但这一次的事情,蓓尔莱娜陛下也是参与了的,关纳德的虚弱,应该是……必然的。”对于爱德华的问题,达赫妮保持了沉默,而丽莎的回答,也同样带着犹豫。
爱德华眯起眼睛,
虽然知道这并非是谎言,但这证言也同样是不可信任的,甚至毫无意义。
归根结底,神就是神,利益就是利益。
足够的利益,足以改变大部分既定的事物,更何况是对于神祇而言乃是绝对的,唯一追求的神力?为了擭取这力量,牺牲一两个凡人,根本就是最为合理的举动——黑暗女士或者给予了心灵术士各种各样的帮助,但对于曾经拥有强大力量,最终却跌落到目前这个尴尬位置上的蓓尔莱娜来说,能够尽快的擭取力量,才是为合理的追求和最高的目的。
洞穴就在心灵术士的视线里逐渐延伸,扩展。
平台与石阶,出现在目光的尽头……人工雕琢的痕迹清晰起来,一层层的石板,构造成向下的平整阶梯,但仍旧可以看到其上粘连的,一层层的灰褐色纹理,那是泥土和尘埃被巨大的压力生生地压进石板之中的痕迹。
但那曾经被压在一起的东西,却又不知被什么东西分开,剥离了,只留下了那些无数年之后,渗透进岩石的痕迹。坍塌的碎石在周遭零散的堆积,但仍旧有不少岩石和粘土,成片地挂在那洞穴的两侧,地下的微风吹过,泥土些微的霉味便冲进嗅觉,让人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这坑道……是新近挖掘出来的,看来那些白痴们从来也没有发现过这里。”
达赫妮的目光,在这个超过了三十呎宽的巨大空洞周围扫过。然后延伸到那空洞的背后,在那里,不足百尺之外,空间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形态向外延伸成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即使是卓尔的红外视觉。也仅仅能够勉强分辨出,那位于视线下缘的,连绵不断的城市的轮廓。
也就是说,关纳德就在那里。
爱德华点了点头,然后踏进那隧道的阶梯。轻微的脚步声在这近乎无限的黑暗之中远远传开,在远方的空间中,回荡成为一种呼呼的,类似风响的声音。
但出乎意料地。想象之中,关纳德巢穴的景象,并没有出现——这座城市,显然一如爱德华曾经见识过的,属于古代魔法王国的遗迹,同样古老,同样陈旧。也同样死寂。一路行来,那些因为风化而腐朽的残垣断壁之间。似乎看不到任何强大存在曾经到达的证据。只有沉溺在黑暗之中,鳞次栉比的房舍,墙壁与方尖碑的残迹,诉说着这里曾经的辉煌,与荣耀。
“那些讨厌的家伙们跟上来了。”
沿着长街行进了一般的时候,丽莎忽然停下脚步,小小姐推下头顶厚厚的兜帽,向身后的那个方向上侧过头:“至少二十来个,他们好像一直跟着我们。真讨厌。”
“不用管他们啦,那些蠢货至少可以帮我们分散一下关纳德的注意力,如果关纳德料理他们的时候能够给我们留下一点空隙,那么就再好也不过了。”达赫妮冷笑了一声,但随即注意到,爱德华放慢了脚步。
“怎么回事?”
女祭司问道,但却随即发现。自己的声音没有发出来……爱德华随即伸手扯住她和丽莎的胳膊,将她们向另外一个方向带开了几步。而在女祭司反应过来之前一阵咕噜噜的液体滑动声已经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看清那个方向的东西时,她瞪大了美丽的眸子,而旁边的半精灵小姐更是抑制不住的发出一个高声的惊叫。
即使是心灵术士也反射性的皱起眉头。
在他的目光里,一团巨大的。散发着惨白光泽地东西,正在逐渐的扩大——从眼前的一栋房屋的后面升腾起来,仿佛是从中生长出的某种衍生物,带着仿佛腐坏尸体一般不祥的灰白颜色蠕动着,气泡一样的鼓胀起来,成为半透明的色泽,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翻动着的,更加苍白的实体。逐渐高昂的汩汩的声音,正是那些东西互相撞击之后,再经由那些胶状物的表面发出来的。
那些东西,是无数的骨头。
人类的,动物的,长的,短的,圆的……无数奇形怪状的骨头在那一层稀释了的酸奶一样的胶质之中翻滚,缓慢的升降,不时便有一两个颅骨打着旋儿从下方钻出来,然后再消失在深处更加浓密的灰白之中。而那个巨大的影子却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高,最终甚至超过了三十呎的方圆。
“光啊!这是……骸骨胶怪!”
盯着那头可怕地生物,即使是神祇的选民,也难免露出惊惧,达赫妮猛地向后跃,同时念诵出一个祷文,用一片紫黑的光晕笼罩住三人的身体:“这家伙的身体不怕法术,是酸液……”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一个新的声音,已经压制了所有的对话。
“关纳德陛下,让我们来迎接你们。”
那是个含混的,诡异的,像是无数汩汩流淌的液体与空气一起挤压出的声音,从那个巨大的怪物之中发出来,骸骨胶怪的身体波动着,就像是无数张嘴,将这声音重复了无数遍、而下一刻,它的身体转动,向着另外的一个方向上蠕动过去。
这种蠕动看似缓慢,但由于大得吓人的体积,他的一个蠕动便能前进好几十尺之远。
爱德华微微犹豫,但随即前行。
“这怎么可能?骸骨胶怪居然说话,它不是没有智力的吗?”眼前这诡异的一切,让两位精灵血统的女士也呆滞了良久,然后注意到心灵术士前行的脚步:“等一下……你要跟它去?说不定这是个陷阱啊?”
“陷阱?”心灵术士笑了笑:“软泥怪之神如果真的如传闻中一般毫无智慧,那么陷阱有什么意义?如果它智力与其他神祇相当。那么又何必去布置什么陷阱,来对付一个凡人呢?”
或者,确实没有必要。
但最重要的是,还有更好的办法么?既然关纳德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存在,那么想要偷袭已经非常困难。与其无聊地再次进行尝试,干脆地直面它,听听它想要如何做,说不定还会更简单一些吧?
在这些思忖散去之前,爱德华已经见到了关纳德。
骸骨胶的身体翻涌,仅仅用了一个沙漏刻度的时间,就来到了目的地,一座被房舍与街道包裹的小小广场。虽然并非城市的中心,但这里却出奇的整洁——地面上的石板已经坑洼,却没有腐朽成土,甚至连中央的一座水池,也仍旧能依稀看到原本雕塑的形状。
而关纳德,就在那水池的旁边。
与接近四十尺高的骸骨胶怪比较,这是个娇小的存在。他只有六尺左右那么高,呈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紫色。在它身体上不断的变动浓淡与深浅,事实上不止是颜色,这位神祇甚至连外形也在不断的延展,收缩,而一层流动的光辉,就随着无型而波动的身体上游弋,勾勒出无数细小的符文,仿佛芒火一般闪烁。
“初次见面,上古邪恶的继承者。我是关纳德。”
这个并不那么巨大的生物发出一个声音,令人惊异地清晰,平稳而标准,如果仅仅是聆听,那么甚至可以称得起是风度翩翩。
然而,伴随着这声音的,是一种更令人难以忍受的威压。强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穿透每一个人的身体,冲进他们的头脑,灌输进他们的思维……这源自于神孽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虽然它仅仅只是在表述,但引起的变动,就已经足够让凡俗的存在受到重创。
“我就是我。关纳德这个名字,是别人给我的,你可以用它来称呼……你觉得称呼对于我来说,有意义吗?你如何称呼我,判断我,对于我来说,有意义吗?”
在所有人开口之前,牠继续道。
两位牧师小姐同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因为软泥怪之神回答的,是她们一瞬间想到的问题。但后者这个时候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你们的来意,我已经知晓。”牠继续道,仿佛能够听到面前观众的每一丝心声,从而给他们解惑:“你觉得惊奇,是吗?你觉得,我在被罗丝计算了那么多次之后,应该已经虚弱了,至少也不会比一个神更加难以应付,对吗?所以,你们的目的是我的神力吧?”
爱德华的瞳孔,微微收束。
“可以啊,都给你们就可以了。”
软泥怪之神的身体,微微波动了一下,或者,那是一种愉悦的表示:“啊,是啊,上古邪恶的继承者,她们没有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回答,那么你呢,你有没有考虑到这个答案?”
“你似乎很惊讶?但不必怀疑,我已经决定放弃神的身份和力量,这是思考后的结果。”紫色的软泥摇动了一下,颜色似乎变得浅薄了一些,让人依稀可以看到核心里,一大团仿佛瞳孔一般的神色:“思考是很好的东西,而对于我来说,那是存在的意义所在。”
“我思,故我在,是吗?”
那一直在继续的声音,让爱德华皱起眉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与传闻中大相径庭的存在。
“是的,是的,我思故我在。”关纳德的身体抖动了起来:“我思故我在。是的,是的,不愧是上古邪物的选择,或者,那也是它传授给你的?”
“我经常在思考,我需要思考的东西很多,从一开始,我就一直在思考了……但有些有结论,有些没有结论。但不管有没有结论,都是有趣的。”牠说道:“比方说,如果一个人天生就是聋子,从没有听到过任何语言,那么他在自己心中思考的时候,究竟说的是哪一种语言呢?”
“心灵之语不一定是一种语言,只是一个思考,你只是反射性的将之套用成你习惯的语言而已。”
“说得好。”关纳德道:“那么,这也是它传授给你的?不愧是上古邪物。”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上古邪物是指潘铎瑞恩?是与你一样的存在吗?”爱德华问道。
“不,我是个神孽,或者说,是从神之中诞生的产物,在不可查知的时间之前,我曾经是个神,但我消失了,或者说,死亡了,但并没有消亡,而是转换成了另外的一种形态。”软泥怪之神的身体又震动了一下:““嗯,我知道,你并不想要听我说这些事情,我就尽量长话短说吧。”
“潘铎瑞恩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况且,他也不是神,更不是神孽,而是上古邪物,神孽存在于这个世界,神祇是这个世界的支柱,规则与法则的具象化,而上古邪物……”关纳德的声音,沉寂下来:“上古邪物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而他们的存在,很可能,是一个世界诞生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