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遭那些人敬畏的态度,以及偶然透漏出来的思维碎片,不拿判断出,这个人自然就是这里的那位城主,那位格陵兰公爵。
当然,实际上那种特有的久居上位者的气息,已经足够作为佐证了。
不得不说,这个见面的时机,颇为尴尬,但是这位公爵对于事态的把握,却准确得让爱德华有些惊讶——短暂的忙碌,以及一句对话之后,这位大公挥了挥手,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物,便首先引领着他离开了那个地方,四分之一个沙漏刻度之后,经过了一番各自的忙碌,两人已经身处在一座书房之中,面对而坐。
短暂的沉默。
爱德华垂下视线,似乎保持着一个施法者一贯的冷漠态度,但事实上,却正在通过心灵额眼,将周遭的一切景象收入眼底。
这是一座标准的宫廷建筑般巨大的空间。天花板沿着板壁四周装饰着纷繁的雪花石膏雕饰。占据了差不多半面墙的一排巨大的雕花格窗,没有拉上窗帘,凌晨的微红光线穿过半透明的窗纱落在栗sè的杂木镶嵌地板上,但主要的光源还是源自于屋顶正中间垂挂着一盏三层水晶吊灯。
这几乎也是整个房间里最为奢华的存在了——这个偌大的房间之中,几乎没有什么家具,除了房间的一角,紧靠着橡木镶边的壁炉,那张巨大显眼的褐sè胡桃木书桌,桌下垫着一块墨绿sè的绣花地毯。几张绿sè天鹅绒面的雕花高背座椅之外,就只有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淡褐sè的木制护墙板,挂着几幅不知道什么年代的画作。
哦,当然了,还有一位骑士领主的房间之中不可能缺少的,全副的铠甲与武器,不过,也仅仅只有两幅而已……一副是简单的配有长剑的半身甲,遍布其上的细小伤痕。让它上去有些发灰,而与之相比,那一套黑sè鎏金的全身甲胄简直光辉灿烂,不过,在爱德华的眼中起来。各自附魔的效果。却刚好相反。
“下人们照顾不周,以至于让您遇上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受到了一些伤害,真是令人遗憾。希望子爵阁下可以以宽宏的心态待。不要产生什么芥蒂……”
中年人平静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在间隙里微微咳嗽让他的嗓音有些哑:似乎患有某种肺部的隐疾:“那么,爱德华?文森特子爵阁下,恕我冒昧询问一句,不知您到寒舍。有何贵干?”
乏善可陈的外交辞令,最后的提问更是冷漠得似乎拒人千里之外,更没有丝毫对于刚刚那件事的歉意表示。
不过爱德华只是微笑着点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
当然,对于爱德华来说,这件事情本就不算是无妄之灾,虽然那个疯子一样的女人确实是险一险要了他的命,可若不是他为了讨自己女人的欢心跑到那塔顶上玩,也就不至于有这些后续……在别人家里乱闯而受了伤。自然也不可能得到什么补偿,这位公爵位高权重,和自己非亲非故,更无拉拢的心境,自然不可能给予自己什么好颜sè。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已经算是不错的表现。
而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撞破了他们家里的一件颇大的桃sè秘闻,甚至这位公爵也要牵连其中,能够与他在这里和颜悦sè的对话而不是直接避而不见。已经算是相当给他的面子了。
“虽然我很想回答说,我只是因为一些学院交托的任务而路过此地。但那样做,未免不够真诚。”拿起桌上的茶杯,浅浅的茗了一口玫瑰茶水,感受着芳香醇厚的花瓣带来的那种特殊的甜腻。爱德华仔细斟酌着了一下词汇,选了一个较为随意的开头。
“唉,最近的一个月,事情还真是有些太多了,帝国侵略刚被被击溃,国内却又有些宵小作乱,国王陛下的婚礼本应是一件喜事,可是婚后陛下最近却又偶染微恙,令人心忧。”
“陛下的身体,一向健康,此次偶感小恙,只要调理得法,想必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的,”公爵如剑一般的眉头皱了皱。
“但愿诸神保佑,如您所望。”
年轻人放下手中的杯子,颇为严肃地一礼,继而微笑:“说起来。公爵阁下的大名,我等晚辈,敬仰已久……虽然您扬名的一战,是在二十年前的魁北克峡谷,我尚未出生,然而每每于诗篇中听到对于那场战斗的描述,亦感到热血沸腾,颇为称慕,以三百骑士冲杀两万帝**而胜,实在是胆魄非常,勇武惊人之举。今ri竟然能够有幸一见,令人欣慰非常。”
“哪里,只是孤注一掷,拼死相搏,多亏了战神护佑,才侥幸获得了些许战绩,但若没有士兵们的奋勇,没有骑士们无谓的牺牲,单凭我一人,那是什么也不可能做到的。”
公爵笑了笑,毫不在意地回应道。
但他的心中,却绝不是表面上这样平静无波的。
他剑眉下蓝灰sè的眸子,盯紧面前这个笑容平和,面孔普通,甚至有些不起眼的年轻人,似乎想要从他微妙的表情变化里,出一些什么,不过,对方的那双眼睛,却似乎拥有着某种魔力,视线与之相对之时,那褐sè的眼珠,却总是让公爵眼前发灰,好像是出现了幻觉似的,一片银sè。
爱德华?文森特。
他在心中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事实上,这是一个在首都的贵族圈子里正名声鹊起的人物。
一位出身平民,今年刚刚进入了学院的法师学徒,一个名为勃艮第小地方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的领主,还是国王陛下册封的新的臣子……
似乎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毕竟费尔南迪斯皇朝的每一任帝王,都或多或少的会给予魔法师们,尤其是那些前程远大的法师们一些小小的恩宠来拉拢他们,领地,封爵,都不过是老生常谈而已,对于一位公爵,这只能算是一个恰好值得记忆的小道消息。
但若是在这些似平常的条件上,再加上一些修饰呢?
一位**师的学徒,一个曾经正面抵挡了布莱霍克家族军事行动的领主。而且作为训导者这个称呼名下的那位斯特兰皇子,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图米尼斯王国,拥有名义上最高统治权的那个人了……
于是,面前这个长相朴素的年轻人,无疑已经成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了。
那么。这个小小的大人物来到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或者,要什么?
从表面上来,他的目的不难猜测,至少。他之前出现的地方,就已经足够说明一些问题了……听闻在他的领地里,就拥有一些半jing灵的存在,事实上,对于他为数不多额了解。也正是源自于最近那些半jing灵们,难以臆测的诡谲行动的。
公爵的眉头,不由更加皱紧了一些。
虽然在那些平民眼中,贵族们永远是舞会里跳动的影子,金山上端坐的人形,或者是脂粉花丛中飘来转去的蝴蝶,但一位合格的贵族,可绝不只是能够优雅地出现在各种舞会和酒会,跳舞吟诗。沐浴那些名媛贵妇们的秋波,就算得上合格的。更不要说是一个家族的领袖,一位公爵领主了。
他必须有一位最为老道的船长一样的眼光,除了对于周遭形式的敏锐判断力,领导力。以及丰富的知识之外,还有对于这个国家之中所有的事情,都必然要做到了解与甄别,筛选出合理而有价值的信息。才能保证从中寻找到对于家族有利的,无论是助力。还是决定方向的航标……
正是因为如此,公爵才自认为,对于这个年轻人的了解,只能算是有一点儿——
事实上,即使是整个王国的所有贵族阶层对于他了解似乎都起源于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之前的部分,一片空白,无论从哪个渠道获得的信息都是一样简短的可怕。而且干净的像一匹白纱,让人不禁开始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的xing格是温和的还是偏激的?他有什么爱好?他习惯如何思考?是否适合作为盟友?或者需要提防?没有人能够透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施法者,本就比常人诡谲难揣,更重要的是,能够作为推测的地方又太少了。
据说。他拥有着极端强大的力量,在短短的两个月之内,建立起了一座足够抵御住布莱霍克家族军队的城池,据说,他颇为残暴,曾经将冒犯了他的,本应该算是与他同一个阵营的魔狼骑士团的几百名士兵都钉上了木架,摆在他的领地两旁,据说,他还颇有些表现的**,曾经将那只金鹈鹕的儿子用计谋骗到角斗场上,打了个半死……
都是据说。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力量。
那座小小的院落里,那些地面上那些痕迹,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情,即使不用询问,这位公爵也大致上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可以推算出,那一场短暂的战斗之中,力量的冲突究竟到达了如何激烈的程度!
可力量的获得是如此简单的么?一个**师就能让他的学徒在几十天之内变成一个至少有高阶法师成就,与一位皇室剑匠互相抗衡的存在?
如果那些法师们真的掌控了这样的力量,能够在如此短暂地时间内,培养出一个如此强大的人物,那么……
这个王国也就不再需要什么贵族了。
“最近我偶然听到了异国大陆的一句俗语,叫做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不知公爵阁下,对于这句话是否曾经留意?”年轻的子爵忽然开口道,“简单的说,就是要在遇到某些大事之前,做好一些比较重要的准备。”
“哦,那么倒是有劳子爵阁下的提醒,不过,对于周边魔兽的清剿工作,家族自信做得尚算良好,不会有什么猛兽伤人的问题。”
“公爵阁下玩笑了,您自然明白,我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疥癣之疾,还不劳子爵阁下您费心担忧。”公爵的脸sè越来越没有表情,声音平静如水:“或者您是听到了一些坊间的传言,但那不过是些流言蜚语,不足采信。”
“哦,流言蜚语。是么?不过请恕晚辈愚鲁,据我猜测,您面临的可不仅仅是疥癣之疾那么简单,或者,您想到的。和我想到的。并不是一件事情?”那个年轻人也不介意,只是举了举手中的杯子:“唉,真是抱歉,因为能够见到一位传说中的人物。我心中有些激动,几乎都忘记了应有的礼节呢。”
“这是一点小小的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公爵大人笑纳。”
年轻人轻松地开口道,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大架的东西。
那是一件简朴的铠甲。
一件壳式的胸铠,与护臂,裙甲和胫甲,还有一套锁子甲更痛组成,只是光洁的外表带着细细的槽线,上去带着几分粗陋,事实上,这也确实并非经过什么名家之作,粗糙的花纹。简单的镶嵌口,让它上去甚至与这房间之中那副历经岁月的半身甲相比,都绝对处于劣势……至于那支相配的武器,一柄一臂多长,四指宽的无鞘阔剑。就更加不用说了。
实际上若不是开了缝口,那东西上去简直比一柄贵族们训练用的木剑都还要磕碜三分,光秃秃的剑柄上,连个剑萼也没有。
不过。格陵兰公爵显然已经过了,那种以外表来评断某件东西价值的岁数。
“jing金制品?”
目光在那金属的表面上瞥了一眼。公爵点了点头——jing金这种金属蕴含的底层往往颇深,开采不易,在大陆上流通量也颇为稀少,即使对于一个法师而言,jing金也是一些稀有的材料。然而联系到这种装备的形制:“您拥有一批这样的货物?”
“不愧是公爵阁下,您的眼光令我汗颜,不错,这是一件礼物,也是一件样品。至于说数量上的问题&……”年轻人狡猾的笑了笑:“那就要您的要求来定了。”
“我的要求?”中年人的眼神一紧。
虽然在那些所谓的史诗里,一个英雄的存在,就会带来一个时代的变革,但真正经历过战场的人都很清楚,决定大部分战争胜负的永远不会是少数的英雄人物,而是那些默默无闻的大多数。
所以,唯有数量巨大,廉价的铸造兵器,才是决定一场战斗胜负的关键&……这一点公爵自然清楚不过。
可这并不那么简单,必须兼顾强度和韧xing,但恰恰就是这两者之间的平衡,最难把握……
以剑为例,用坚硬的生铁铸剑容易脆裂折断,用柔韧的熟铁却又容易变形卷口。用加厚刃体的方法当然最为简易,可即使这个位面的人类都拥有着强悍的体质,但那也有一个极限。若非让刀剑笨重到大多数人都难以灵活使用,就得牺牲长度使攻击距离大减。虽然说这个位面拥有着诸如jing金之类的坚硬金属,但优秀的材料昂贵稀少不可能大量生产,只有优越的铸造技术才能有效提高军队战力。
可是,优越的锻造技术,却往往只有少量的铁匠能够掌握,于是铁匠的数量,就成了制衡军力的关键,也是领主们最大的心病……更何况,这些还仅仅只是锻造之中的麻烦,而另一方面,原料的采集更是大费周章,事实上在了解内情的人眼里,采矿所需要的投入丝毫不亚于征集上好的铁匠——要将矿石从地下那些深邃的矿洞之中挖掘出来,再捶打提炼,变成为铁坯虽然不需要太多的技术,但是却必须有无数的人手来为之贡献力量。
因此,眼前的这件东西,以及对方那个肯定的答复、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
对于任何一个领主都是。
再考虑到他刚才的言辞……
似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不过是东拉西扯的闲话,可是细细思量,这其中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谈到国王陛下抱恙的问题……他是在向自己炫耀他这个王子的训导者有了一定的权力?可是若联系上那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什么俗语,却又像是在暗示自己的问题,是说到有关于那些半jing灵的问题么?下面的报告声称,他是在那些半jing灵的秘密建筑的座神殿之中出现的,他们之间又会有什么样的联系?
而他送来的这些铠甲……又有什么意图呢,难道说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某些作为?
“机会只会给那些一直有所准备的人,不是吗?而且也许机会很快就会有了。您是个人才,众神赐予图米尼斯王国的瑰宝,我想不管是谁,他们真正需要的想必都不是一位出sè的领主,而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王国需要,陛下需要,而您的家族,也需要。”
“您过誉了,爱德华子爵。”公爵的眼神。微微闪烁。
他当然知道,如今这个国家面对的问题。
国王沉疴难起,王子缺乏阅历,王朝的统治权威已经出现了动荡,偏偏外地环视,内有隐忧,若是事态发展一个闪失,很可能就有失控之虞,作为这个国家仅有的两名公爵之一,他自然要在这个时候有所作为,
因此不管是他选择忠于皇室,或者为自己谋求利益,现在都已经是必然做出动作的时候……事实上,布莱霍克,已经抢先一步,走在了他的前面了。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这个小家伙,是在暗示着西南方,那个三十年的老相识接下来的要做的事情么?
亦或者,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