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八章重逢
站在人群里的苏楠也正在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两个人。
他们的面容依然清晰，只是比起记忆里的更加苍老灰暗。
熟悉的院落，熟悉的面孔，挥之不去的却多是令他痛苦的记忆。
虽然那时候的他年纪还小，可在这个院子里的每一处，都有他挥之不去的梦魇和恐惧。那时候的他脆弱的像是一棵草，轻易就能被人揉碎折断。
他时时都感觉到恐惧，哪怕稍微大点儿的声音都可能吓得他瑟瑟发抖。也唯有姐姐那稚嫩瘦弱的身躯能够给他温暖，也只有她始终坚定的守护着自己。
眼前的一切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但他内心却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遗憾吗？悲伤吗？或者是幸灾乐祸？
他感觉都不像。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别人的不幸。
人群突然被人分作了两边。苏铁牛和一个老太太从外面走了进来。
“苏瑶，你们回来就太好了，铁蛋去叫俄还不信，正好你回来，这你家出这事也就有个主心骨了。是这，家里既然都已经这样了，旁的不论，苏楠再是过继的孙子，也还是爱国的亲儿子吧，这两个老的身后事，族里决定就你和苏楠张罗起来吧。”
说着苏铁牛两只手胡噜了一下自己的脸：“对，还有你小叔，到时候你们就商量着办，再有，你们家这个情况，也要等公安同志的通知，所以这段时间，你们就留下先别走了。这事总得要有个结果的嘛。”
说到这儿，他似乎有些踟蹰，但听到人群里的几声很明显的咳嗽，他才像是反应过来，转身冲着围观的村民吼了起来：“一个个的咸吃萝卜淡操心，那大田里的活计都不用干了，还不赶紧干活去，俄刚才过来看见老孙头栓的牛都跑了，当心跑到谁家地里去，啃了苗的可别找俄来哭。”
人群一听炸了锅。如今才分了责任田。谁家的收成都宝贝的很，这要是让牛啃了青苗苗还了得。一家子的嚼用可都在这里头呢。
人群散得很快，到底看热闹不比吃喝的事儿大。但还是有一些不用下地的老太和婆姨们留了下来。那熟悉的咳嗽声却又响了起来。
苏铁牛皱了皱眉还是压低了声音道：“那个，还有个事，是这，你爷奶生前在俄这里，还有不少借款，赶明儿俄让桃花娘给你也算一算，虽说咱们也是正经亲戚，可家家日子过得都不易，赶上俄家你哥说亲事咧，你生意做得大，不在乎你爷的这点，你可别怪伯爷爷。”
说着，他直了腰：“那个，公安的同志今天肯定是忙不完，要不，中午饭就在俄们村上解决怎么样？”
中年公安正为着柳林的身份战战兢兢着，哪儿顾得上旁人的奉承。看苏铁牛还要说话，忙把人扯到一边去了。
有那绣品上得了好处的小媳妇趁机过来劝苏瑶节哀的。还有上了年纪的过来拉着苏楠说着该怎么治办丧礼的事情。
苏瑶知道他们都是好心，也不去反驳。反而是刚刚过来的苏老太走过来将苏瑶扶了起来。
“丫头啊，我已经叫三虎子跑县城了。好歹你小叔还在呢。族里这么多人，总能把老人的身后事办明白了。现在要紧的是把抓走的人找回来。你在这边儿认识的人多，赶紧去找人打听打听。他们弄了四个大活人走，总能留下点子痕迹吧。得亏你小叔的那一对儿双半年前就被他接回了城里，不然还不知道这一场祸事，会不会还要加上两个。真是作孽呦！”
老太太是真的不放心。把苏瑶的头搂到了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道：“别怕啊，奶奶家帮着你一起打点，还有你蒋奶奶，刚才已经去找族长说项了。这族里要是有人说什么怪话的，你们千万不要理会，都是嘴糊糊的东西，见了好处就爹娘老子都认不得了。”说着，老太太拿眼睛狠狠白了人群里的高芳一眼。
苏瑶感觉到老人怀里的温暖，慢慢的，总算把纷乱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她抬眼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弟弟，伸手将他拉到了自己跟前。轻轻扒拉一下他头顶柔软的发，这才想起这次她回来还有另外的一个目的。
“柳奶奶，这次我回来是给您带了个人回来。”
说着，苏瑶拉了苏楠走开，这下便将她身后的男人露了出来。
柳林早在刚才就看到了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尽管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年。印象里那个总是喜欢笑的，活泼开朗的女子，还是和眼前的老太太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这个人，没见时，他总是想不出她真实的样子，印象里的她随着时间逝去，那份思念越浓烈，那个面容就越模糊不清，可一旦亲眼见到，那记忆里的她就像是被擦去了浓雾，渐渐的便还原出了清晰的影像，连同那淡淡的泡菜香。
“你是……”柳老太看着眼前器宇轩昂的男子，莫名的就觉得自己眼圈有些发酸。
他的眼神有着期盼和怀念，甚至还有一些胆怯和热烈。这和他整个人的气质很不搭。
他一看就是个位高权重的人，身上的那股劲儿和咱家老二很像，该是位将军吧？可为什么？她心里有些揪得慌，再细看他的眉眼，竟有着一丝丝的熟悉，只是这样看着他，就觉得很喜欢。
“桃蛋，我是桃蛋啊。”柳林说的是川音。那是他至今记忆里最深刻的两个字。
春风里，那梳着圆髻的小妇人，那好似永远长不出愁滋味的她，那个会甜甜的唤他桃蛋的亲娘。
柳老太手捂住了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夺眶而出。
她有些不敢置信，却慢慢走到了柳林的面前，一只手轻轻抚上了柳林的脸。
“桃蛋！”“桃蛋啊！”
她不住呢喃着这个名字。一如刚刚失去时她撕心裂肺的呐喊。
脑海里是那个被她深深埋在心底的孩子，是那个和她相依为命的牵挂。是那个遥远的记忆里，丢了孩子的小妇人疯了一般在大轰炸的街头追着车子跑到肝肠寸断，跑到眼泪流干的样子。
“我的桃蛋回来了！我的桃蛋还活着！”
失去和重逢，在这个逼仄的小院儿神奇的重叠了。毁灭和希望，又有谁能说得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