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弄在村子的西北角,出了门柏庆山便低头带着舅舅向西北角走去了。
他不说话,舅舅也不说话,就这么一个在前走着,一个在后面跟着。
立冬过后的山岭开始泛黄而萧杀了,落叶如雪般飘飘洒洒,落在山间的羊肠小路上。仿佛给山间的小路铺上了一张厚厚地毯一般,人走在上面柔软柔软的。
此时的柏庆山一点也感觉不到山间小路上的柔软,他像是被押的犯人一般,任由舅舅押着一路向野猪弄走去!
野猪弄离村子不远,就在村子的后面,走过一片旱地,上坳下坳很快便进到弄里了。
野猪弄不大,却是野猪经常出没和落脚住窝的地方。野猪多的时候有好几百头,从前种有农作物,因为近些年不让打猎,野猪繁殖得太快太多了。种不到农作物,人们便不种了,留来做牧场养牛养羊。
舅甥俩个进了弄,走不一会儿便到一处凹地了。但见满地的山猪脚印,如同被牛耕作过一般,让野猪拱得一塌糊涂。一具尸体横阵在一个新开的土坑上,被山猪撕咬过的草席碎片,这丢了一块,那抛下一片。
好在山猪不吃人肉,尸体还能保存得完好,如人睡着一般扑在坑的一边。要是豺狼虎豹的话,这样的尸体早被吃得荡然无存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们妈算是白养你们兄弟姐妹六个了,三十多岁就守寡了,一个女人养着六个儿女多不容易呀?吃不得吃饱,穿不得穿暖。从春累到夏,又从秋累到冬,一年累死累埋的。出了集体工,回来了还要忙着搞私捞,又是喂猪又是喂鸡鸭的。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把你们几个报应仔快点养大成人吗?”
“田地到户那就更忙了,种田地大养猪。不但帮你们四个报应子建成婚房,还帮你们娶了媳妇。到头来你们就是这么报答她的养育之恩的呀?!”
“葬礼不举行就算了,怎么连棺材也没一具呀?!草席包着,连夜抬出来草草埋了!就不怕遭天遣电打雷劈,十里八村的人指着背脊骨骂吗?老话讲如若不将父母孝,恐怕儿孙照样行,就不怕将来你们的儿女,上行下效一样对待你们吗?”
“姐呀,你死得好惨,好不值得呀?人家养儿养女有福享,你养儿养女遭老罪了?!”舅舅又是哭又是诉又是骂,喊得四山都回应其声音了。人家哭丧也不过如此,任是石山也泪下。
“舅舅呀,你骂我有什么用?我也不想这样的呀,还不因为人穷拿不出钱来母葬吗?”柏庆山的话一停,舅舅就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说:“穷拿不出钱来,那你的手捧卵吗?老娘可以养你大,你就不能风风光光送她上山了?用草席包着,任由山猪拱成这个样子?好在山猪不吃肉,要是把你们妈给吃了,看你们去哪找娘哭!”
“舅舅,你怎么这样说我呀!我是那种手捧卵勤吃懒做的人吗?实在是因为要打点照顾我妈,没办法去做嘛!我妈瘫痪在床六年了,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哪天不是我尽心尽力地打理老妈?”柏庆山忍不住辩解说。
“你那几个兄弟呢,为什么不叫他们回来?用草席包你们妈,偷偷摸摸连夜就抬出来这埋葬了?!”舅舅问,仍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叫了,他们也回来了,一个个说拿不出钱来,出这种馊主意还是他们呢!当时我还说怕传古上行下效的话,他们说怕这怕那,我就要一个人出钱销埋,我拿不出钱只能随他们了!”
“拿不出钱那一个二个买房卖车,钱是从哪来的?天上掉下的呀?”柏庆山的辩解滴水不漏,再讲每一次自己来都见大外甥无微不至打理姐姐。舅舅信了但还是问:“他们人呢?”
“今早起来都走咯了!”
“岂有此理,打电话给他们。马上回来重新入殓,风风光光再葬你们妈!”
“舅舅还是你打吧,听见我的声音他们不但不回,可能连电话都不接!”
“讲他们的电话给我听,我来打?”柏庆山讲了三个弟弟的电话号码,舅舅便分别给他们打电话了。
一开始三个外甥电话是接了,但一个二个都把责任推给大哥柏庆山。舅舅说:“我现在不想听你们废话,给你们几个小时时间。下午仍不见你们回来,我就把你们妈从前为你们建的房屋都卖,六间大瓦房应该够风风光光办一场葬礼了!”
说完舅舅就甩手回家等了,柏庆山用点树叶遮挡住母亲也跟回家了。
“老吵不错路呀!”回到家里才给舅舅倒茶发烟,见到草根背包拿手袋出现在大门外,柏庆山便问了。
“兰先生,是你?”草根还没有答话舅舅便问了,看草根拿眼打量自己。舅舅说:“我是盘龙的,帮我择地方择日子建房忘记了?”
“噢,想起来了。是贺叔呀!”草根正想问,舅舅先说了:“我是庆山的舅舅,房子建成了来说他们去耍(吃乔迁喜酒)!”
“这样呀,那恭喜发财了!”看一眼同学满头满脸是汗,身上还有泥巴。草根问:“做什么回,一头一脸都是汗?”
柏庆山当然不好意思把自己去做什么回来讲了,支支吾吾掩饰地问:“别问人家去做什么回,先说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吧?”
“好,我先讲你后讲!”草根把苗春生组织同学聚会的事讲完了,便问:“该你讲了?”
“我……”一个我字说完,柏庆山便没下文了,人都是要脸的。他怎么敢把偷葬母亲的事讲出来,那不得找个地缝来钻吗?
“兰先生,老汉我来替他讲吧!”看见外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舅舅忍不住把柏庆山兄弟如何用草席包着母亲,连夜抬出去山上埋都讲了。
中间柏庆山不知道给舅舅使了多少次眼色,舅舅仿佛都不看见,一直讲下去。最后连柏母的尸体被山猪拱出来抛尸露骨都讲了。
柏庆山不由喊道:“舅舅啊,家丑不可外扬。这是我同学呀,给我们留点脸行不行?”
“给你们留脸,知道要脸还能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吗?”舅舅又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说。
“人家不是讲了,是几个弟弟硬要这么做的,有什么办法?”柏庆山又一次辩解道,舅舅说:“他们硬是要这么做,你不依他们敢吗?”
“怎么不敢,他们三个,我才一个呢!”
“那你不会去讲给家族弟兄听,家族弟兄管不了,不是还有政府吗?”舅舅三言两语便把柏庆山这个外甥给问哑了:“分明是怕出钱找借口,别怪舅舅杀老派,不重新入殓厚葬你们妈,娘亲舅大,舅舅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秀才遇上兵,不和你说了。我来去煮饭了,老吵吃了饭再走!”柏庆山说,站起来便打算去一侧的厨房了。
听出同学有送客的意思,草根顺坡下驴说:“那你忙你的了,我也该走了。”
“别走呀,你是庆山的同学吧?”草根点点头,舅舅说:“既然是庆山的同学,地方上的规矩不记得了,闯了白事就得吃点饭再走呀?!”
地方上确实有这样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无意到了别的人村,遇上了白事就得吃点东西,再帮忙做些事,否则这一年都会走背运。
草根虽然不信这个,可是入乡随俗的道理他不能不懂。再讲自己又是做风水的先生,至少得做做样子。否则传出去一个风水先生都不相信风俗,今后还有谁请一个不尊重地方风俗的风水先生去看风水?
“再讲你是个风水先生,我要重新入殓我姐,厚葬她,你这个风水先生不得留下来,帮择地方择日子呀?!”
舅舅坚决不让走,草根只好留下来了。
柏庆山的三个弟弟,接到舅舅的电话时。在近的刚刚到家,远的只到半道。听说舅舅要卖他们的房屋田地和山场,重新入殓风风光光厚葬他们的母亲。
山不转水转,大树落叶恐防要归根。万一在外面待不下去,一点退路都没有!所以一个个不得不开车滚回来,在大哥柏庆山煮好饭,和草根以及舅舅,才吃罢饭前后都到家了。
“一个人拿一万块钱出来,否则娘亲舅大。不拍卖你们的车子,就拍卖你们的房屋田地和山场!”大弟二弟小弟一进屋,舅舅就是一顿臭骂了,而后吩咐说。不,是命令说。
前面说了,山不转水转,怕舅舅真的拍卖了自己的房屋田地了。将来万一在外面待不下去了,想大树落叶归根一点退路都没有。
强压之下三个弟弟不得不各人拿出一万块钱交给舅舅,舅舅又是请戏班,又是请电影,叫村上人一起来,重新入殓,风风光光再次安葬柏母。
草根择了地方和日子,因为不见作为女儿和女婿的柏大妹和杜敬桥前来参加葬礼。所以等葬礼过后,草根便去石盆村杜家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