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孤月长明,万家灯火已阑珊。沉睡的人间大地,却也有人对月难眠。
云王府,凌风阁。
一室静寂,气氛有些压抑,软榻上,少年双眸紧闭,如月华流转的容颜,苍白近乎透明,依稀可见皮肤下那流动的血脉,而他眉心处,那一抹幽暗的骷髅印记若隐若现,映着那惨白的面容,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此刻的他,静静的躺在那里,呼吸清浅若无,身体一片冰凉,那风姿绝代的容颜,更像是一尊没有生命迹象的玉雕。
南宫璃站在软榻前,为他处理着身上的伤口,红唇紧抿,眉眼低垂,往日那笑靥如花的小脸,一片黯然,微微失了血色。
十指皆伤,那被折断的指甲,带着一抹殷红血色,深深刺痛她双眼,她的手里拿着白纱,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包扎。
还有他胸口处那五个触目惊心的伤口,那是被他自己的手指所伤,是怎样难以忍受的痛楚,才会让他那般失控?
低垂的眉眼中,翻涌着惊风骇浪,是心疼?是愤怒?亦或是自责?
看到他受伤,心会那样痛!若是可能,她宁可代他承受这一切。
看着他在她眼前昏睡不醒,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会觉得无边的恐惧,是害怕,他会这样一睡不起,就此丢下她一个人吗?
不!一定不会!她不允许!不允许任何人将他从她身边带走!即便是天神妖魔,也绝不可以!
陌兰心脸色苍白的站在床前几步之外,身形微微摇晃有些不稳,目光望着软榻上昏迷的少年,眼中是化不开的哀伤与担忧。
“心儿,别担心,夜儿不会有事的!”风祁睿轻轻的扶住她,低声安慰,只是,他自己的脸上也是无掩饰的担忧与凝重,看着那昏迷不醒的少年,心底,一阵阵的揪痛。
“璃儿,夜儿他怎么样了?”
“皇伯伯不要担心,他没事!”因为,她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
“那夜儿什么时候能醒?”闻言,陌兰心的眼中划过一抹喜色,却又有些担忧。
“这……”
“怎么了,璃儿?夜儿他是不是伤的很严重?他是不是……”见状,陌兰心刚刚放下一点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满脸紧张的看着南宫璃,急声问道。
“娘亲!你不要担心!夜哥哥他只是身体太虚弱了,所以才会昏睡不醒!他不会有事的!”
未等陌兰心说完,便被南宫璃沉声打断,她看着她,眼中尽是坚定,那神情,并不像是在说谎。
陌兰心定定的看了她一会,眼底的惶恐渐渐消退,“璃儿,夜儿他真的没事吗?”
“恩!没事!我向您保证!”
说谎间,南宫璃抬步走向陌兰心,抬手擦去她额头上的冷汗,轻声道:“娘亲,夜深了,你身体不好,先回去休息!夜哥哥他不会有事的!”
“璃儿……”陌兰心抬眸看着她,少女,眸若星辰,眼底的神色那样坚定,仿佛,有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她。
风祁睿,看了南宫璃一眼,凤眸中划过一抹深邃流光,低头看向陌兰心,柔声道:“心儿,既然璃儿都这样说了,那夜儿肯定是没事了!我先扶你回房休息!”
待风祁睿与陌兰心离开之后,南宫璃身形一软,跌坐在床前的软凳上。
“为什么会这样……”
伸手抓过少年的手,握在掌心,只是,触手的温度却冰冷的让人心颤。
“一个月……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
看着少年紧闭的眉眼,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轻颤的指尖,一点点抚过他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抚过那紧闭的眼,若羽扇般的长睫,如远山烟岚般的眉,最后,落在他眉心处那抹诡异狰狞的暗黑色骷髅印记上……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骷髅印记中散发,肆意流转在他的体内,像是暗黑的瘴气叫嚣着想要吞没无暇的飞雪,让人没来由的愤怒。
“音,夙。玉!”
低低沉沉的嗓音,一字一顿,包含了太多的恨意,杀意惊魂。
“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你!”
蓦然,一阵冷风自门外传入,殿中的温度,骤然直降。
一道欣姿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殿中,黑衣如夜,一身千年不化的寒意,让人退避三舍。
千煞,看着床前的少女,看着她脸上那抹鲜少外露的柔弱,子夜寒星般的眸子闪了闪,似漾开一抹轻细的波澜。
“月幽草在枉生门主的手中。”
闻言,南宫璃的手指微微一顿,缓缓转身看向他,峨嵋轻蹙,“枉生门主?”
古卷记载,月幽草生长于天地至阴至寒之地——幽冥鬼域!而,世间之人鲜少有人可以闯入幽冥鬼域,自古便有一种说法,进入幽冥鬼域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死人,另一种,是将死之人!
幽冥鬼域惊慑世人,之所以可怕如斯,正是因为幽冥鬼域的主宰者——枉生门!
枉生门可怕,却终不及枉生门主!而如今,月幽草竟在枉生门主的手中……
千煞,看了她一眼,冰冷没有一丝波澜的嗓音再次响起。
“千魂之魂,在柔然烟霞山下的寒冰玉潭中。”
“你找到千魂之魂了?”闻言,南宫璃微微有些激动,抬头看着他,低呼。
若想化解风凌夜体内的几种蛊毒,则,必须要找到荆棘花,月幽草,生死符以及千魂之魂这四味药引!这几味药,皆是世间难得一见之物,想要寻得实属不易,其中,尤以千魂之魂最为难寻!
如今,生死符和荆棘花她都已经拿到了!便只剩下月幽草和千魂之魂!而今,这两味药引都有了眉目。
南宫璃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软榻上的少年,眉眼中,燃起一抹璀错的亮光。
看着那双一瞬间由黯然转为晶亮的眸子,千煞垂了垂眼皮,冷声道:“烟霞山,四面悬崖,万丈坚冰,号称寒冰地狱,万物生灵灭绝!想要进入寒冰玉潭,实比登天还难!”
冷凝的嗓音,飘散在风中,落下一室清寒。
南宫璃缓缓抬眸看向他,琉璃般晶亮的眸子里,疏影清浅,星光潋滟,“寒冰地狱么?纵然是寒冰地狱,那又如何?”
闻言,千煞抬眸看她,少女眉眼轻挑,眉间那一抹风华,潋滟无双,带着几分睥睨山河之姿,让人移不开眼。
幽若万年寒潭般无波的黑眸,微微一闪,眼底,划过一抹细微波澜,便听少女的嗓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几分轻狂。
“别说是寒冰地狱,就算是修罗血狱,为他,我也一定会去!”
“你……”
千煞,胸口一窒,冰封万年的心湖中,似乎落了一颗石子,发出一声清越的声响后,在冰面上,划下一道薄痕,虽然轻细微浅,却已挥之不去。
他看着她,薄唇轻扯了下,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一阵脚步声自门外传来,沉稳,却有些急促。
千煞目光一顿,看了南宫璃一眼,身形一动,化作一缕长风,隐于夜色下。
须臾后,风祁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人还未进屋里,焦急的声音便已传来。
“璃儿,夜儿的情况到底如何?”
之前,怕心儿担心,他便也顺着璃儿的说法瞒着她,可是,他又怎么会没看出璃儿神色间的异样?
“皇伯伯……”南宫璃抬头看了他一眼,毫无意外,对上风祁睿满眼的焦急与担忧,抿了抿唇,轻声道:“夜哥哥体内的蛊毒,想必,皇伯伯也很清楚?”
闻言,风祁睿身形一顿,眼底划过一抹深沉的痛意,缓缓点了点头。
“音夙玉强行推动体内的母蛊,索引子蛊与其他三种蛊毒相互冲撞厮杀,才会导致夜哥哥陷入如今的昏睡状态,而我,必须要在一个月之内,将他体内的几种蛊毒尽数化解,如此,他便可以醒过来!”
南宫璃看着他,缓缓开口,简明扼要的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风祁睿听后,却是目光微闪,神色惊疑不定,“那如果一个月之内没有找到破解之法呢?”
神情,强装镇定,声音中,却带着一丝轻颤,夜儿体内的蛊毒连玄灵子大师都束手无策,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解除之法,如今,要在一个月之内尽除,其难度,可想而知!并不是他不相信璃儿,只是……
闻言,南宫璃心口一窒,眸光闪烁了下,下意识看向软榻上昏睡的少年。
若一个月之内找不到破解之法,除去他体内的几种蛊毒,那么,他便会就此沉睡,永不复醒!
不!她决不允许他就这样沉睡下去!绝不!
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少年苍白却倾世无双的容颜,眼底的神色,一点点化作决然。
“不会的!一个月之内,我一定会破解他体内的蛊毒!”
她的声音不大,清越婉转,然,话语中的坚定决然,却可撼动天地山川,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风祁睿看着她,望着她眼底璀错灼然的坚决,却无法开口反驳她,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那这一个月之内,夜儿会怎么样?”
闻言,南宫璃顿了一下,轻声道:“应该是……一直昏睡着……”
“一直昏睡?”风祁睿,忍不住上前一步,看了一眼软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眼底,划过一抹深沉的痛意,还有一抹无法抑制的恐惧与惊慌。
若是一个月之内璃儿找不到破解之法,难道,他竟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机会与他说?
不!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夜儿一定不会有事的!璃儿的医术如此了得,她一定有办法救夜儿的……
看着眼前那蓦然乱了方寸的人,南宫璃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声,抬步走到他身前,缓缓伸手抱住他。
“皇伯伯……不要担心……相信我……也相信夜哥哥……我会医好他!他也不舍得离开我们的……”
看着眼前轻声安慰着他的少女,风祁睿心中一暖,一瞬间,感慨万千。
曾几何时,她还是个小姑娘,整天喜欢黏在他的身后,让他给她讲故事,让他陪她抓鱼……记忆如此清晰,一切恍若昨天,可,时间一晃,她已经像个大人一样,安慰他……
“璃儿……皇伯伯相信你……可是,要怎么做才能救夜儿?皇伯伯可以做些什么?”
“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音夙玉那个老妖婆,逼出她体内的母蛊,然后杀了她!”
南宫璃低声开口,眼底,一抹杀气悄然乍现,只有杀了音夙玉才能够永绝后患!她活着的每一天,都有可能危及到他的性命!更何况,她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早就该死!
只是,之前因为不确定母蛊是否在她体内,所以,她一直不敢贸然将她杀了,若是,母蛊真的在她体内,她若死了,风凌夜也活不了!
如今,既然已经确定了这个事实,便可将母蛊逼出她体内之后,再将她碎尸万段!新账旧账一起算!
“那璃儿可想到了方法?要如何逼她交出母蛊?”风祁睿,微微蹙眉,眉间几点沉思,这么些年,他也已经知道,只有让她自愿取出母蛊,然后将蛊虫用特殊的方法杀死,才可以解了夜儿体内的子蛊,若是强行杀人取蛊的话,只会玉石俱焚,功亏一篑!
只是,音夙玉那个贱人老谋深算,城府极深,想让她甘愿交出母蛊,实属不易!
幽暗的地下宫殿,昏黄的烛火摇曳在黑暗中,落下一道斑驳缭乱的残影,诡异森然。
一阵咳嗽声传来,夹杂着无边的痛楚。
音夙玉和衣躺在榻上,面色惨白如鬼,不停的咳嗽着,每咳嗽一次,都会呕出几口鲜血,慕容正德在一旁照看着,手里端着药碗,一张老脸,黑沉如锅底,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
“早就跟你说,不要急于求成!现在把自己弄成了这样,还没有杀了风凌夜那个祸害……哎!”
“你现在说这些……咳咳咳……有什么用?咳咳……事已至此……咳咳……”那微微深陷的双眼中,燃烧着刻骨幽冷的恨意,暗室中,说不出的骇人。
见她情绪如此激动,慕容正德瞬间投降,将药碗递到她的嘴边,“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冷静点,别激动!来,先把药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