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说到这儿,戛然而止。司马亮还是乍起来两只耳朵,津津有味地向着老村长倾斜着。
他以为,老村长是讲得口渴了,需要暂停休息一下。赶紧起来,重新热水续茶。
老村长倒真的是口渴了。
把热茶放一边,自顾自又拿起一个杯子,把原来的凉茶跟热茶兑了一下,端起来一饮而尽。
司马亮赶紧扯出一张面巾纸,递给老村长,老村长接过面巾纸,却又放下,然后用粗糙的大手,在自己嘴上抹了一把。
他说,“庄户人家,用不惯那个什么纸巾,也觉得有点浪费。洁白洁白的纸,拿到手里柔柔的,软软的,嘴上无非是沾了一点水珠而已,这水都是自己能喝的,又不脏,用这么白的纸去擦,有点于心不忍。”
“擦过之后,纸就又被扔掉了,多浪费啊!原来老金也好,老刘也好,他们生产的纸张,都是傻大粗黑,后来老刘的厂子进了一步,产出来的纸,可以给学生们当作业本用。”
“白了许多,但是,拿到手里,仍然有粗糙的感觉,跟这种面巾纸,是没有办法比的。”
“不过我也相信,如果老刘的厂子,能一直干到现在,说不定他也生产比这种纸更加高级的纸张来。”
“如果是他工厂生产的,那就更不能浪费了。”
司马亮接着他的话,“你只说到了老金的厂子倒闭了,没有说老刘的厂子也倒闭啊。老刘的厂子,为什么也能倒闭了呢?”
“接着往下讲呀,我正听得入神,咔嚓断片了。”
老村长神色有点黯然。
他说道,“前面我跟你讲的这些,是我亲身参与过的事情,是我所亲身经历的事情,所以我能给你说得详细周全。我能准确记得老金老刘他们说话的表情,记得老金老刘他们说话时的肢体动作。”
“他们心理活动,我都能揣测出几分来。所以这一段我敢说也能说,而且也只有我了解其中的内幕,别人都是后来瞎讲瞎猜。”
“不过,这一段,除了给你,给我家姑娘都没有讲过。说起来,别人都是听故事,只有我知道,这不是故事,是两条人命啊。”
老村长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司马亮大吃一惊。问“怎么跟人命又发生了关系呢?”
“前面说得很清楚,现在说得是我越听越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老村长又又喝了一口茶水。
继续说,“接下来的事,我就没有把握了,只能是猜测推论。其实老刘从我这儿走出去之后,我本来对他和老金之间的事儿,还是抱有很大的希望的。”
“不管怎么说,之前他们中间并没有私人恩怨。老金厂子倒闭,完全是由于他个人的原因,没有响应上面的号召,舍不得投入,不能跟上时代的发展,是被时代淘汰的。”
“他跟老刘的厂子,生产的产品是一样的,但是两个人并不存在竞争关系,个人有个人的客户。”
“要说有矛盾,也就是后来他两个对于那一块土地使用价格的问题。一个想多要点,一个想少掏点。”
“也很正常。都是做买卖的,办企业,跟做生意是一个道理,都是为了自己的收益最大化。无所谓谁对谁错。”
“只是我最后劝老刘的那一段话,确实是出自我的肺腑之言,确实是我为人处事的一个原则。从当时的经营情况看,老刘明显胜于老金,是事实,在那明摆着,老金垮了,老刘干得正欢。”
“这时候,老刘处于胜利者的位置,老金处于失败者的处境,的确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种时候即便是作为一个邻居,刘也应该对老金有恻隐之心,就像我说的,能帮的时候,帮他一把。”
“虽然两个人因为土地转让的事儿,在费用上争执不下,但是从道理上讲,老金老刘都是明白人,老刘光景好过一点,金倒霉一点。”
“所以,两个人谈生意的话,老刘应该让老金一把。说实话,这样做,实际上是帮助处在逆境中的老金。而且,一般来说,处于顺境的人,也会慷慨大方一点。”
“毕竟帮助人,既是一种善行,他自己也能得到一种快乐。但后来事态的发展,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是我人生中一大败笔。”
“我没有预测到事态的严重性,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村民,我也是感觉于心有愧,也非常自责。当然,事情是他们自己引起的,只是我没有预测到会发展到后来的地步。”
“所以对后面这一段,我一般是不愿意讲的。但是你又愿意听。你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属于外人,而且又在某种程度上,跟老金也好老刘也好,产生了某种关联。”
“这种关联,甚至是你的工作,我看你是一个正派人,想把这个事情办好。所以我给你介绍的,实际上是一些背景情况,究竟有没有用?对你将来的工作有没有帮助?也拿不准。”
“但是,既然你这么关心他们的事,我现在年龄也大了,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唯有这件事,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也许给你讲一讲,能减轻一下我的自责。老刘从我这里走了之后,我实际上并没有太在意他会干什么?无非是再约一次老金。”
“甚至不愿意见面,电话交谈,也无不可。我就放下这个事儿,忙别的去了。万万没有想到,没过几天,却有公安人员,来到我们村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