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完全是一个意外。”桑红当即就给她讲述了在落基山脉附近路边酒吧的经历,那个很有特色的酒吧卖酒女唤醒了她对人物面孔的兴趣。
“最好的想法总是在意外中产生的,”她说着把照片整理好,“而且,我们也总是从意外中受益,我已经把你的照片给总编辑看过了,他和我一样喜欢,他建议我们在杂志的周末版面上专门开辟一个周六摄影特写,名字就叫:甜水镇面孔。每本用两张你尚未被刊登过的人物面孔特写,我们的杂志是周刊,所以,暂时试用四个星期,需要八张照片,一张照片付二百二十美元,如果反应好的话,我们继续合作。”
安妮顺理成章地和她谈价钱。
桑红掩饰心里的惊喜,要知道,她平常工作之外,专门帮汤姆克鲁斯拍摄的照片,从来都是五美元一张的价格,这样的落差让她很快就看到自己在摄影上的天赋。
“这有点低,您不觉得吗?”
桑红镇定地说,因为她的照片,他们杂志社竟然专门要增加一个版面,这不是就间接地说明了她照片的价值和意义了吗?
“我们《大时代》虽然不错,但这里不是《名利场》,利润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丰厚,而且我们本身就雇佣了六个专业的摄影工作人员,我所给你的报酬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一般的标准。”
“但还是低于我所预期的价格。”
桑红决定坚持自己的立场。
因为这是第一次和出版商打交道,她现在的价钱,就决定着她以后照片价格的定位,秦青一再嘱咐她这个价钱在她摄影生涯的重要意义,他用刚刚学到的营销知识告诉桑红,这叫做首场效应,和模特的第一场出场费,演员的第一次片酬有一样重要的意义。
“你能接受的价格是多少?”
桑红鼓起勇气,坚定地吐出了一个数字:“每张照片五百美元。”
当然这个价格也是秦青帮她计算出来的“合理”价格,桑红当时一听秦青说出来,自己都先尖叫了一声,连连否定。
秦青很认真地告诉她,是有点高,但不算离谱。
他告诉她报价代表着一种自信和自我定位,一定不要妄自菲薄,被对方嗤笑是绝对会的,但不要有一丝丝的难为情,允许对方打击,允许对方还价,告诉她最低限度是三百美元,让她据理力争、寸步不让,感情牌老乡牌同是女人创业的苦处等等等等,都是争取对方感情分的技巧。
秦青告诉她,卖到这样的价钱她就离成功不远了。
果然不出秦青预料,桑红话音一落,就听得安妮吃惊的笑声:“嗨,小姑娘,别做梦了,五百美元压根儿不可能,”安妮说着伸手强调了一下自己的话,“二百七十美元,这是我的最终报价。”
“三百七十美元。”桑红咬咬牙抗争,主动让步。
两个女人的目光在短距离之内对视,互不示弱,桑红此刻就把她的脸当成了射击训练中瞄准的靶子,目光坚定锐利。
沉默,寂静。
“你到底是法律系的毕业生还是艺术系的?”
安妮哪里比得过桑红经过特殊训练的耐性,她从桑红的眼底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作为新手的忐忑和犹豫,率先结束了这场对峙,神色有些无法忍耐。
桑红忍住没有让自己被她的嘲弄逗笑,她镇定地看着安妮,表示她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不过她开始试探着打感情牌了:“我喜欢严密的各种法律条文,放在以前,我会很讲究艺术家的风度,视金钱如粪土,但是现在估计不行,我得对肚子里的宝宝负责,这叠照片本身就是他出生后的奶粉钱。”
“你可真能讨价还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样狮子大开口的家伙。”
“对,还是一只护犊的母狮子,女人一旦有了做母亲的自觉,会抓住所有的机会来给幼崽觅食,真正的母狮子还有獠牙和利爪,可是,我除了一叠照片摆在这里任你宰割,一无所有;不过,我会让你看到,这价格购买我的照片一定会物超所值,我对摄影除了天分和狂热之外,我很勤奋,你桌上的这叠东西,不过是耗费了我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已,后边,我一定会有更多好作品的。”
桑红说得很真诚,充满自信。
“黄,这价钱不能再让让吗?下次的财政预算会议上,他们会扁我的。”安妮苦笑着摊摊手。
桑红发现自己对着她取悦地笑了恭维:“我相信你有足够的魄力扁他们。”
安妮愣了一下,认真地看着桑红,她笑了:“我曾经觉得自己就够狂妄了,今天遇到你,我甘拜下风——勤奋和自信会让你无往不胜,我不再和你争论这一百美元的事情,好了,三百七十美元一张,成交;我真是疯了,被你这做母亲的勇敢感动。”
“谢谢,这说明你钢筋铁骨的女强人外表掩饰着一颗柔软慈悲的心脏,真诚感谢,你帮了我大忙!”
她们握手,安妮告诉桑红那叠照片还要在她那儿放几天,这样才能最后决定选出哪八张刊登到杂志上去。
这时,她办公桌的电话铃响了,她接了,然后把话筒放在一边等着。
“我得忙了,能和你合作很高兴,我会很快联络你的。”安妮说着从办公桌边走过去,桑红也站起来,两人一起往外走。
“对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是斯基德莫尔学院毕业的?”安妮反手关了门问她。
桑红很想在她面前突然消失,她当然做不到,只好哑声说:“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菲尔丽说的,那么咱们是一个学校的校友了,虽然隔得届数不少,院系也不一样,呵呵,我依然为咱们学校的艺术家里能出现你这样精明又有天分的家伙而自豪,你知道,行为过于随意散漫的艺术家单凭天分很难适应现在的社会,无法走远的。”
“是,你最好不要让老板等久了,快去忙吧。”桑红努力地微笑着,关切地主动伸出手道别。
“我们这样亲密的校友,应该拥抱道别的,虽然跻身到男人主宰的权力层之后,我多年都不曾用拥抱来作为道别方式了。”安妮微笑着看她,幽默一笑,对她展开了怀抱。
桑红无奈伸手和她拥抱,耳语道:“安妮,认识你很高兴,谢谢关照。”
“你多保重,走了。”安妮微笑着回答,拍拍她的背,然后放开了她。
“嗯。”两人挥手道别。
回去的路上,桑红觉得自己很快又陷入到了深深的忧虑当中,搞不明白,真的搞不明白,菲尔丽这家伙为什么那么多管闲事,多嘴多舌,这两个女人为什么对她这么热诚呢?
菲尔丽有没有告诉她自己对她总是冷冰冰的,客套中掩饰着冷漠?
有没有说在推荐她照片之前,自己甚至都没有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
有没有告诉她,自己在甜水镇里就像个孤家寡人,虽然打招呼的人很多,但是她从来没有把一个人当做朋友?
一个老校友,又一个老校友,这些女人的生活层次越来越高,交际圈越来越广泛,她的身份秘密早晚都会曝光的。
桑红甚至都顾不上为自己一张照片卖出三百七十美元的高价而高兴,她几乎是在和安妮分别之后的瞬间就跌入了恐惧身份暴露的低谷。
她回头仰望着那座在阳光下闪着梦幻一般蓝色光泽的大厦,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光明正大地跻身在这样的写字楼里和安妮一样自信干练地工作!
她会有这个机会吗?
桑红一路开车西行,到了甜水镇边,那种想要逃跑的冲动再次出现。
她强迫自己静下来——好了,担心的事情就要勇敢地想法子去化解,难道她能一辈子都这么偷偷摸摸地过吗?
不敢交朋友,不敢和任何一个人深入交谈,这样的生活太让人窒息了。
她回到家,就开始登陆当日购买档案的那个网站,心里在深深地懊悔着,当初为什么不多付一笔款子,来购买黄一鹤亲人的配合权呢!
可是,她翻遍了那一类型的网站,找不到她当初交易的那个网店,翻出曾经保存的网络链接也早就失效了,什么痕迹都找不到。
那些她曾经清清楚楚地记着的电话号码,无一例外都是空号,她记得当时交易联络的时候,对方每次使用的手机号码都不一样,也让她把使用后的手机号码,当即销毁。
这群家伙,真是谨慎啊!
唉,怎么办?怎么办?
没有便捷的途径和黄一鹤的家人建立亲情联系,那么想要联系一个活着的人,培养感情,还是有其他的途径的,一定有!
她拿出黄一鹤的档案,茫然地翻看,直到她翻到了她父亲的那一页,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张纸,但她需要的信息已经出现了。
她看看上边的出生日期,打开日历查了时间,发现再过不到一周的时间,就是黄一鹤父亲的生日,她按着为他支付账单的那个老年公寓的地址,打算给他预付下一年的公寓费。
然后计划等公寓负责人主动联络她确认资金的时候,再回信联系公寓的负责人,给他一笔钱,让他帮忙到那天给父亲过一个热闹的生日,顺便给她邮寄一张老父亲生日的照片,还有因为前段时间出了点事,她随身的全家福不见了,让他帮忙看看,父亲的影集里如果有的话,给她寄过来一张。
这想法挺好,不过她觉得有些冒险,还是再斟酌一下。
正思谋这些的时候,女特护听到她回来的动静,过来给她做饭。
看到她果然在家,就递给她手机,说欧阳先生让她回个电话。
桑红犹豫了一下,拿着手机就进入卧室,给欧阳清柏拨通了电话。
欧阳清柏听到桑红声音,掩饰不住开心,他告诉桑红,她大舅林汗青这两天就会去甜水镇,她外公和爸爸妈妈会晚些时候来M国,到时候希望她能听从大舅的安排。
桑红觉得鼻子塞塞的,她忍着泪,问家人情况怎么样。
欧阳清柏当然会告诉她自己知道的一切。
知道外公和爸爸妈妈都还好,桑红就放下了担忧的心思,不过想到未曾谋面的大舅这两天会过来,不由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急往这里赶,而且还要她听从大舅的安排。
“我估计暂时走不开,这边的事业刚刚起步,我喜欢这里的生活,喜欢这份工作,我需要一点重新站起来的勇气和——面对家人的勇气。”桑红犹豫着解释说。
欧阳清柏沉默了片刻,不再隐瞒,就直接告诉她,可能宋书煜三天内就会出现在她那里,消息是秦洛水告诉他的,绝对准确,让桑红做好心理准备,不要怕,如果她不想回去,大舅会带人给她撑腰的。
原来如此!
桑红一听宋书煜的名字,觉得头一阵嗡嗡作响,眼泪扑簌簌地就洒落下来,他来做什么?他终于还是找到她了!
他会怎么对她,是来找她负荆请罪的,还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她耳边顿时响起梅晓楠那无比得意又恶毒的话音,那一幕是她永远都忘不了的噩梦,顿时觉得没来由的恶心,继而是畏惧——他如果真的爱着梅晓楠,那么现在赶来显然是要兴师问罪的。
真可笑,她到了这样悲催的一步,依然对他存着幻想。
可是,梅晓楠已经被她杀死了,他至今都没有公布梅晓楠的死讯,M国华尔街里梅晓楠的踪迹和讯息也突然消失,再无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