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五的时候,汤姆克鲁斯在报社被稿子缠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看到桑红的面孔出现,竟然是说不出的惊喜:“嗨,很高兴你能回到这里,以后能不能每天给报社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什么的,如果不是旅店的人说她每天都很晚回去,我都快要报警了。”
桑红手里有了照片,加上这几天确实有所收获,急于和汤姆克鲁斯分享自己的成果,于是明朗一笑,在汤姆克鲁斯的对面坐了下来,把手里的本本打开,翻出自己得意的照片点开,扭转了本本的屏幕,给他交工,口中玩笑道:“很抱歉,不能,因为我去的地方无法保证能找到电话亭,而且报警,你是报警携款私逃还是人口失踪啊?”
汤姆克鲁斯听着她那幽默的玩笑,知道她的兴致很好。
不过,他以记者的敏感,觉得这女孩子的英语听着怪腔怪调的,仿佛她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和当地人说话之后无意中模仿来的口音和腔调,这让他十分的惊讶。
能这样容易受到语言影响的,除了暴露出她的学习能力超强之外,还暗示出英语并不是她的母语,那么,这个神秘的东方女孩,她的籍贯和简历都显示出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是生活是M国的国土上,没道理语言风格这样的不稳定。
“你的口音怎么听不出一点来历?”
他问,目光打量着她略微有些稚气的面孔,很难想象一个二十二岁的女人,竟然长得这样的——额,他不知道如何概括她的风格——最后确定为,这样子应该是属于娇嫩的吧。
“呵呵,我认为和人沟通拉近距离的关键至少是语调上要尽力地和对方保持一致,而且,我喜欢模仿,尤其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这样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桑红谨慎地垂了眸子,故作不在意地玩笑,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英语水平和土生土长的M国人相比,差得太多了,虽然她也在努力地积累当地俚俗风趣的谚语,而且也在使用,不过,生涩是无法避免的,她和人的交流毕竟有限。
汤姆克鲁斯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照片吸引住了,他自然没有在意桑红的回答。
桑红也很乖巧地住了声。
片刻,汤姆克鲁斯抬头:“看来西部对你的摄影风格冲击很大,这些照片拍得很好,拍出来这一带土著居民的精神状态和生活状况,挺唯美的——难得的是看不出愤世嫉俗了,反倒多了一些欣赏或者悲悯的姿态,好了,改天讨论你的成果,我挑出来这几张先用了,报纸马上就要出。”
汤姆克鲁斯说着,那自己选中的照片圈圈了给她看。
桑红一看他从中选择的就是酒吧里的几张,这几张照片光影的构造全凭着阳光带来的奇迹,确实是很有西部味儿。
“好,我这就回去洗,不知道莫斯把我的新暗室装修得怎么样了。”桑红这才想起,她竟然都忘记了交工和搬家这回事。
关键是莫斯把活儿干完了,她必须去及时地交上工钱还有支付余款。
于是桑红起身去做事:“就要这三张酒吧里的图片吗?”她有些惊讶,如果一周她的工作量就是这样的话,也未免太轻松了一些。
汤姆克鲁斯从桌子上边拿出一张纸来,飞快地写上了几行字递给她:“这是你待会儿要去拍照的地址,一个是画廊宣传的广告,这个是今天晚上基米先生家的聚会,里边邀请到的几个知名的喜欢西部文化的表演艺术家,你要给他们拍照,然后有机会的话,顺便和他们聊聊,明天早上六点我要重新出来的照片。”
桑红接过来低头看看,又确定了一遍,问清楚地址,然后就收了自己的本本。
汤姆克鲁斯已经快步地走出了办公室,那些不需要照片的副刊,他已经开始印刷了,每周的这个时刻,他是最忙的。
桑红走到外边的大厅的时候,看到忙碌的大厅里人来人往,和她第一次相比,又多了三四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难道又招了新人?
她的表情被门口的乔看到,老女人送她出门,解释道:“这些年轻的女孩子是附近大学的实习生,都是情愿免费给报社打工的,她们都负责的有专门的栏目,帮着汤姆收集报纸的素材。”
“当然,她们更多是迷恋那个有才气又风流倜傥的家伙。”
乔在她的耳边补充道。
桑红接过她手里的递过来的热腾腾的的奶茶,随意地看看那几个围着汤姆克鲁斯说笑的女孩子,侧头给她一个会心的微笑,轻轻地举了下茶杯:“谢谢你的奶茶,我很喜欢这个口味,为我们伟大了不起的主编干杯。”桑红一口气喝光了,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和乔告别,出门而去。
桑红走过房屋中介处的时候,进去和美林打了一个招呼,美林看到她很欣喜,问她这么几天装修,怎么一次都没有过去看。
桑红笑笑解释说出去拍了一组照片,吃人家一碗饭就要受人差遣。
然后问房子装修的情况。
美林有些激动又遗憾地说:“暗室装修很漂亮,我去看过两次,你的主编汤姆克鲁斯去和莫斯交涉,估计是维护你的意思,前天交工的时候,他还赞叹说很棒的暗室,没有一点点的瑕疵。”
桑红点头道谢,心道这汤姆克鲁斯倒是还有些人情味儿,去她那里估计也是找不到她罢了。
“不过一比较之下,房内其他的东西又显得不般配了。”
“怎么?”桑红疑惑。
“你想想,那么多先进的亮闪闪的设备,衬得家具更加的破旧。”美林有些欲言又止,她显然不想桑红不开心。
“没关系,我现在过去看看,验收一下,然后过去给莫斯先生付账,还有顺便要再拍几张照片,这个画廊,你知道吗?”
桑红说着把手中的纸条递给了美林。
美林只是扫了一眼,就惊喜地大笑:“呵呵,知道,店主也是通过我租到的房子,她找你们报纸做广告,挺好的,说起来,她和你还是大学的校友啊!说不定你们还认识。”
桑红听得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啊啊啊——什么意思?
“当然啦,来这里的年轻女人太少了,不过,她看起来比你的年龄大多了,也成熟得多,无论如何,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你是斯基德莫尔学院毕业的,她也是,不过,她是艺术品营销专业的,能把店开到这里,估计只有你们学院那群追求艺术的疯子才有这个魄力。”
美林以为桑红那表情是惊喜,连忙细细致致地给她解说。
桑红听得几乎想要晕倒,女人的八卦基因绝对是性别独有的,无论什么国籍的女人都难以幸免。
桑红苦着脸,点头道:“是是——你忙吧,我这就先过去找莫斯先生付账了,再见。”
“你等一会儿,我陪你一起去她的店里转转,大家一起喝杯茶好了。”美林显然很喜欢桑红,对她的事充满着热诚。
一起?
啊?
桑红连忙摆摆手,几步走出店外,一溜烟就往远处走。
她惊慌失措,心里急得几乎跳脚,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的大脑里出现了一幕画面,她去给画廊的店主拍摄广告图片的时候,对方会不会真的曾经见过黄一鹤?会不会一下子就认出她是冒充的?
打个电话报警,把她抓起来?
如果说来自一个城镇的话,同名同姓的她可以牵强地解释一下,但是,来自同一所大学,某个院系查之确凿的一个人,这样的重名几率绝对不可能,桑红觉得刚刚沉稳的心脏开始惊恐地跳动起来。
一种转身落荒而逃的冲动瞬间几乎让她拔脚就往旅店跑。
她收住急于奔跑的脚步,强迫自己放慢步子。
唉,躲能躲多久呢?
逃能逃多远呢?
这个全球一体化的时代,交通工具便利,即便她躲到了这样的深山巨谷中,都能遇到八卦的女人和可能性的校友,那么,她逃到什么地方能避开这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呢?
不行,不能逃,因为逃到哪里,都不一定会比这里的情况更好。
她受够了!
桑红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放缓了脚步,努力地把问题往好处想,一直到想好了如果对方认识她的说词,最后,她咬咬牙,大步向着那家新开的画廊走去。
这家画廊位于新街二区的第一家店面,是一个装修很现代化的画廊。
店里暖气很足,地板是原木的,纯白色的墙壁,聚光灯照明,廊上挂着一些抽象派的油画,就目前展示的主题来看,这一组展品被冠以“失落的家园”。
店主菲尔丽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漂亮女人,穿着一件牛仔装,戴着好多个美国原住民的传统的手镯,银色的头发长长地卷曲地垂到腰部,身上闻起来有一种海藻洗发水的味道。
桑红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纯正的银色头发,和老人们的白发相比,这样的银色显得圣洁而纯净,银发的映衬之下,她的五官显得异常的艳丽,蓝眸深邃,红唇明艳,衬着白皙的五官,让人有种一打照明就本震住的惊艳感。
她的目光从桑红肩膀上的相机滑过去,就热情地迎过来伸手对她表示欢迎:“我是菲尔丽,你是报社过来拍照片的吧?”
桑红看她笑容真诚,毫无疑虑,也热情地伸手和她相握:“是的,我是黄一鹤,汤姆克鲁斯主编派我过来的。”
桑红说着就拿出相机,开始透过镜头,在画廊里取景。
菲尔丽看着桑红那娴熟利落的拍照动作,看看她手里拿着的那台昂贵的胶片照相机,对这个年轻的摄影师充满了欣赏,她忽然想起来了,黄一鹤这个名字她曾经听过,在哪里听说过呢?
她很快就想到了甜水镇结识的美林——那个健谈的女人。
哦,她们说不定真的是老校友哪!菲尔丽对桑红更加的感兴趣了,她跟着桑红后边问东问西,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确认了美林说过桑红毕业的院校,确定了两个人果然是校友,不过她比桑红早了好几年而已。
能在这样的类似天涯之远的地方遇到校友,她比遇到亲人还激动,于是更加热忱地和她交流。
桑红一概以嗯嗯啊啊之类的语气词来应付她,偶尔应付不来,就呵呵傻乎乎地笑笑,因为她没有在那个学校里上过学,自然无法确定她口中提到的那些人或者事。
即便如此,桑红很快也被她问得汗流浃背。
幸运的是,桑红很快就拍好了室内,又转到店外对着店的招牌拍了一张,然后她隔着玻璃旋转门,对站在门内的菲尔丽摆手再见,然后收好相机,转身就走。
菲尔丽连忙不顾外边的严寒,开了店门招呼桑红:“嗨,干完活儿你不要喝杯咖啡吗?”
桑红远远地望着不停地搓手跺脚的美女,挥手道别:“谢谢,照片明天就要见报,我还有很多的活儿要做,改天吧。”
菲尔丽望着桑红匆匆而去的步伐,不由失笑,眼神里又充满着无限的神往,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步履匆匆的时光,矫健如鹿敏捷地穿行于都市的钢筋丛林中,怎么,甜水镇这样的地方竟然也有这么快的生活节奏吗?
她有些失落。
因为她来到这里开了一个多月的店,觉得这里的人俨然都是懒懒散散,一副消遣打发寂寞的看不出来历和经历的世外散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