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惊。
张真第一反应是萧公子做了手脚,狠狠瞪向身后的萧公子,而后者则蹙着眉头,望向张真的神情,似乎他也完全不知情,耸了耸肩,又是一挥手,让那黑衣人迅速匿入黑暗之中。
而从另一方向出来的人,则是一身狼狈的顾黎。
只有他一人。
“真是好样儿的。”顾黎用力一抹嘴角的血渍,盯着地上的包裹,愤愤地瞪了一眼张同。
张同心虚地低下头。
顾黎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当他整个人都暴露在月光之下的时候,章九晟才发现他遍体鳞伤,这一路找来,短短半日,不知他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其他人呢?
走散了?
还是……
章九晟蹙了眉,还是顾黎知道有凶险,故而他自己甩掉了他们?
虽然与顾黎相识不长,但按照他的性情,大抵会这样做。
章九晟轻叹了一口气,怀中的云生动了动,半晌,睁开了眼睛。
“怎么?”
章九晟垂下头,宽厚的手掌覆盖在云生的双目之上,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你继续装晕。”
虽不知其意,但云生还是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她待在章九晟怀里,似乎外面的一切事情都不需要她操心了,尽管他是因为自己才落入这险境。
顾黎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肋骨好像都断了几根,只要一用力呼吸就一阵一阵抽痛,几乎让他直不起腰。
他一早就料想到可能他们中了计,那些个樊县里的小捕快,平日里阻挡一下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少爷就足够了,真要往这有命来没命回的剑尖上送,他也是不太忍心的。
顾黎一路跌跌撞撞,尽管他已经非常小心,可还是中了不少埋伏,握着长剑的手在止不住的发抖,剑刃上好几处都已经出了缺口,剑尖淌着鲜血。
方才的一瞬,若不是他手快,玉玺和名录就落到张真手里了。
他不得不承认,张同变了。
若是以前的张同,绝对会以国家大义为先,绝不会将玉玺和名录这等至关重要的东西交出去。
可如今,他只想笑。
笑这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可张同又是义气的,拿来救章九晟和云生两条命,在他看来,想必是很值的。
可他顾黎,仍旧是那个唯圣上马首是瞻的顾黎!
他大步向前,完全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一把抓起掉在地上的包裹,随后往自己腰间狠狠系紧。
顾黎看了一眼张同,一把抓住张同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他拽到自己身后,又将手上的长剑扔给张同。
“我不管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的武功,无论如何,玉玺不能给,大小姐也得救回来。”
张同握着长剑,愣在当场。
“听到没有?!”见张同没有回应,顾黎扭头低声喝道。
张同打了个哆嗦,更加握紧了长剑,忙不迭地点头。
张真笑了笑,早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还好早做了准备,只是没想到顾黎胆子那么大,竟然敢一个人追过来。
“怎么?打算反悔?”
话音刚落,三五个黑衣人从黑暗之中跳出来,长刀划过章九晟和云生的颈间。
那刀刃锋利,削铁如泥,只轻轻一碰,白皙的皮肤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血珠渗出来,闪着红光,晶莹剔透。
“我这个人吧,做事喜欢一条道走到黑。我跟他不一样,我不同意的事情,谁也拿我没辙。”顾黎说着,又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
那软剑如蛇,缠绕在顾黎手臂上,剑尖似是毒蛇的信子。
萧公子始终都站在张真后头不远处的地方,他的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里,之前面对张真,面对章九晟他们的时候,他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从始至终都懒洋洋的,直到顾黎的出现。
他的一双眼睛藏在黑暗之中,闪出精锐的光芒。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在模仿和妄图追赶上的目标。
果然,是他看上的人。
纵然如此遍体鳞伤,仍挡不住周身光耀。
萧公子的唇角微微上扬,他舔了舔嘴唇,满是嗜血的意味。
如果可以,他想将其收入麾下。若是不行,他不介意让他命陨在此。
敌人嘛,不会有人嫌少的。
章九晟站在一边,只是静静看着顾黎,枉做挣扎吧。
顾黎是聪明人,他能孤身一人一路找到这里,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但是无论如何,玉玺和名录都不能落在吴直敦手里。
章九晟往前迈了一步,颈间忽然传来的疼痛,让他陡然间想起来自己还是个人质。
他在心中轻叹一口气,他没有顾黎那么对李泓之忠心耿耿,他只想要他的云生安好,叫他拿什么去换他都愿意。
但是要顾黎为了他们交出玉玺,这种事情,章九晟还是干不出来的。
故而,他仍旧沉默着站在原地。
好像事不关己。
若一定要死,能同云生死在一起,倒也不算太坏。
如此一想,章九晟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面对张真,顾黎没有张同那么多的感慨,原本两人当年的那几点交集,都是因为有张同的牵线,如今想来,倒是早在当年就不该让他进梅侍。
他当真教出了一个叛徒。
“顾黎,把露白的命还给我。”张真咬牙切齿。
“想见她?去割腕啊!”顾黎扯着嘴角,将长剑狠狠甩了一下,便一剑指向张真,狠狠说道:“我当年就该连你一起弄死在牢里。”
张同明白,当年若不是有他的阻拦,张真活不到今时今日。
他做的事,比林露白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在李泓之的背上,还留着一道伤痕,在当时的情况看来,几乎见骨。这么多年过去,用了不少的药,仍没法将那伤疤去了。
后来李泓之也释然了。
只是顾黎,一直记着。
记到了今天。
他本不想在张同面前,处置张真,如今是情非得已了。
顾黎摸了摸腰间的包裹,软剑的剑尖在脚边的地面上划出一道浅沟,他几步迈上前去,长剑如蛇,直逼张真喉头。
张真蹙了蹙眉,站在原地分毫不动。
而张同,将头瞥了过去。
旋即,藏匿于黑暗之中的人,飞身而出,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刀剑摩擦而过的尖锐声,划破了夜空,惊起林中休憩的飞鸟。
张真被萧公子拉到了高台之上。
“一躲不躲,你还真是信心百倍。”萧公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张真不语。
顾黎本就受了伤,一动一扯之间,身上的伤口崩裂得更为严重,鲜血如水一般在他身上流淌下来,与汗水融汇到一起。
不多时,他便几乎如同一个血人。
对面的人越来越多,顾黎这才发现情况不对,怪不得章九晟和张同会如此受制于人,是他大意了。
他被其中一个黑衣人一脚踹在腰间,腹中钝痛,整个人便倒飞了出去,后背狠狠撞在树干上,顾黎几乎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耳间清楚的尖啸。
顾黎一手捂着肚子,喉间腥甜一阵一阵往上涌,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刚才那一脚着实重,想必用了十分力,他的内腑应是伤得严重。
双拳难敌四手。
更何况,对面是张真,张同拿着剑,呆站在原地,全身颤抖,直到顾黎受伤倒地,几乎站不起来,可他仍护着腰间的包裹。
张同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站到了顾黎身前。
顾黎抬起头,眯了眯眼,低声喝道:“滚开!”
张同一言不发,望着张真:“小真,是哥哥对不住你。”
言罢,张同撕扯下一片衣角,缠绕在自己的手掌上,将他的手掌和剑柄紧紧捆缚在一起。
他的武功不高,若是打斗之时,剑脱了手,那才叫叫天不应求地无门。
“那可是你哥,你真狠得下心?”萧公子凑到张真耳边,轻声问道。
张真冷笑一声:“无毒不丈夫。”
话音刚落,萧公子猛地一抬手,那些黑衣人便直接冲着张同去了,剑刃的寒光在澄澈的月光之下相互交叠,映出每个人破碎的面庞,鲜血洒在地上,落出斑驳痕迹,洒在火堆里,让火光摇曳更甚。
眼见着张同节节败退,却一直站在自己身前,顾黎想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可只要他一动,便听到血液在自己身体里倒流的声音。
他再度咳出几口鲜血,强弩之末。
顾黎摸了摸腰间,出来的急,根本没带那么多信号箭,他原以为用不到。
夜风呼啸而过,阵阵树叶飘落至前,顾黎背靠着树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蓦地,余光一瞥,顾黎便看见了竹叶。
好东西啊!
他一把抓过那片竹叶,捏着袖子擦了擦干净,放在唇角。
旋即,清脆的哨音响彻山林。
而此时还在漫山遍野搜寻蛛丝马迹的梅侍众人,瞬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阿叡瞪大了眼睛,凭借过人的耳力,寻到了哨音来处。
“走!”
一众人纷纷跃入黑暗之中,草丛处簌簌作响,恍如一大片野兽深夜出没,踏碎了这一片山林。
张同单膝跪地,手中长剑已经折断,他的左手剧烈地颤抖。
他回过头,看着顾黎,扯起一个尴尬的笑容:“许久没动手,体力都跟不上了,真丢人。”
“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