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楚的脑袋像针扎一样疼,一阵一阵的。
他确信自己听说过这个名字,甚至见过这个人,于是一把抓住站在旁边的铁万的胳膊,发现铁万好像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也让关楚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老大,怎么了?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铁万抓着关楚的手腕,发现他在颤抖。
章九晟和云生也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是不是也对陈锦之这个名字熟悉?”关楚没有回答铁万的问题,反而抬头问他。
铁万楞了一下,看了一眼同样惊诧的章九晟和云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道:“是,我也觉得耳熟,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
“想想,仔细想想。”关楚催促道。
不多时,铁万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老子终于想起来是在哪儿听说过这小子了。”
“哪里?”三人异口同声。
“之前有一个案子,是一个卖菜的阿婆在大街上被一个挑事的纨绔子弟打了,陈锦之路见不平,把那纨绔子弟和他一众手下都揍了个鼻青脸肿,那个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点钱,来衙门告了陈锦之一状。”铁万说完,又看向关楚:“老大,这个案子还是你处理的。”
“那纨绔子弟是谁?”章九晟问道。
铁万这么一说,他也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桩案子,只不过那时候章九晟的心思根本不在衙门上,什么案子拿到他手上,只要不是什么重大的命案,他略过一眼就让关楚直接处理了,自己完全不『插』手。
“王家的二少爷王琉。”
经铁万这么一提醒,章九晟就彻底想起来了,关楚也想起来了。
因为王家的二少爷顶着一张猪头脸来衙门报案,说有人殴打他,既然报案了,那必然是要抓人,抓了人就得问身份,可是陈锦之嘴巴硬,愣是只从他嘴巴里撬出来个名字,哪儿人多大了有没有媳『妇』孩子爹娘在哪儿这些个问题一个都没问出来。
原本关楚见着是打算打他几个板子的,毕竟那王家这些年也往衙门塞了不少银子打点,这陈锦之又是个木头,问半天问不出一个屁来。
可谁知道,那个卖菜的阿婆听说王家把陈锦之给告了,死活来了衙门给陈锦之作证,后来板子也没打,只掏了点钱给王家那二小子当医『药』费。
陈锦之也就被放了。
那个时候,关楚只觉得这人忒奇怪,还寻思这人的名字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今看来,只要这小子张嘴,倒是没撒谎的。
“看来不是没良心的人。”云生说道。
章九晟也附和着点头。
对别人有善意的人,就不会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
陈锦之躲来了樊县,可能就是良心发现,躲避吴直敦的人,同时也躲避顾黎的人。只不过冤家路窄,到底还是碰上了。
他大概是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的。
章九晟沉默下来,随后听云生说道:“还能找到那个卖菜的阿婆吗?”
“应该能找到的。”
关楚看向铁万,铁万立马会意:“我一会儿就去找那阿婆,要把阿婆带来这儿吗?”
“不了,把阿婆带去衙门吧。”云生说道。
说着,云生就站了起来,章九晟也跟着站了起来,关楚本来也想站起来,随后想起来自己的腿还没好,拉着铁万的胳膊,挣扎着说:“我也要去衙门。”
章九晟瞥了他一眼,随后开启了嘲讽模式:“就你这样子还想走路呢?我跨一步你走三天,等我到了衙门,你得过十年八年才能到,那时候我跟云生的儿子都打酱油了,要你还有什么用?麻溜儿躺着去。”
“胡说什么呢?!”云生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章九晟胳膊上。
关楚一愣,铁万也愣住了。
咱们家大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你还是好好养伤,有铁万跟着我们就可以了……”
还不等云生把话说完,关楚立马道:“我爹失踪了,我一个人在家里也实在是害怕,不然……不然我这段时间就搬到衙门去,跟张同凑合一个屋,或者随便给我一个屋都行,让我干点事,不然我就真要疯了。”
关楚这说的倒不是吓唬人,这些天他只要一躺下去,脑子里就全都是关楚倒地之前,关宁站在他身前,扭头看着他的场景。
那眼神太过于深刻,让关楚至今忘不掉。
那个姓萧的小子究竟将关宁怎么样了,关楚也不敢想。
伤口在一阵一阵的发疼,像有虫子在里面钻,关楚极力忍着,忍到满头大汗,然后又慢慢浸透到衣服上,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一整天下来,全身从里到外散发出一股不与这天气想匹配的味道。
最后,章九晟还是让铁万暂时委屈委屈,背着关楚去了衙门。
关楚一个大老爷们儿,被另一个大老爷们儿背着,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羞耻感像泉眼里的水,一个劲往上涌,他有好几次都想让铁万放下自己,可铁万就是不肯。
他这腿伤成这样,本就不能多行走,若是放下来,伤势加重,铁万还得遭章九晟一顿骂,要是关宁回来了,指不定多心疼。
到了衙门之后,铁万累出了一身汗,还没等坐下喘几口气,又站起来去找了先前那卖菜的阿婆来。
关楚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手底下的兄弟,早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自己处理那些他认为他们处理不了的事情了。
等着铁万回来的时候,关楚兜头便是一个脑瓜崩儿。
“翅膀硬了,连你老大的话都不听了。”关楚作势怒道。
铁万挠着头,傻憨憨地笑着,他身后则跟着那卖菜的阿婆,亦步亦趋的,看着似乎是胆小怕事的样子。
“阿婆,别怕。”云生是这群人当中看起来最和善的,故而,她上去,先一步握住了阿婆的绵软的手。
那双手,布满沧桑,却掌心温热。
“诶哟,年轻人怎的这般手凉?”阿婆看着云生,一下子便想起自己还年幼的孙子,不由得心疼道,一双手捂住了云生的手。
章九晟也是心疼万分,随后上前一步,提醒道:“阿婆,今天找您来,是想让您认个人。”
“认谁啊?”阿婆仰起头,章九晟太高,阿婆佝偻着身子抬起头也勉强能看到他的脸,于是,章九晟微微半蹲下来。
“阿婆,是一个死人,不过您别怕,我们都在您身边。”章九晟柔声细语着,他对老人家一直都有一种出奇的耐心。
阿婆笑了笑:“我老人家这一把年纪了,半个身子进了黄土,马上要快是个死人了,还怕什么死人呢?你说吧,认谁啊?在哪儿呢?”
章九晟看了一眼云生,云生拉着阿婆的手,慢慢往验尸房里跨,关楚和铁万跟在后头,一言不发。
掀开白布之前,云生还忐忑地看了一眼阿婆,阿婆却只是笑着,一脸沟壑,处处是慈悲。
当白布掀开,『露』出那张苍白的面目,阿婆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突然落下泪来,双手颤颤巍巍抚上陈锦之的面目,从额头至下巴,一寸一寸,泣不成声。
“他是个好孩子……”不过几个字,阿婆的声音似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堵得人心慌难耐。
阿婆认识他。
那他就真的是那个助人为善的陈锦之。
顾黎躺在验尸房的屋顶上,他听着阿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面无表情,心却是一抽一抽的,好像被什么东西拴住了,抽一次疼一次,却又不会要人命。
他想着,自己还是没有看错人的。
陈锦之只是一念之差,不小心走错了路。
可是顾黎又想,他本来是可以救他的。
杂『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疯狂交叉穿梭,顾黎捧着脑袋,在屋顶上翻来翻去,最后在一旁的张同看不下去了,一脚踹在了的腰上,直接将他从屋顶上踹了下去。
顾黎只来得及哀嚎一声,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翅膀的飞鸟,滚落了下去,随着一记重物落地的声响,屋子里的人走了出来。
关楚和铁万没见过顾黎,刚准备上前将他摁住,却又见张同也跟着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踹了踹在地上滚来滚去的顾黎,没好气地问:“你是怨『妇』吗?”
“谁怨『妇』?谁怨『妇』?”顾黎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作势要掐死眼前这个口不择言『乱』说话的张同。
“你们认识?”关楚诧异。
“我兄弟。”张同翻了个白眼。
顾黎哼了一声:“我可金贵的很,跟我做兄弟要花钱的。”
“你如何在这里?”云生问,她的唇『色』又在不知不觉中白了几分,顾黎望着她,心中哑然,阿叡带回来的『药』到底还是没能压制住她体内的毒,他得回一趟京城了。
“我是来带走锦之的。”顾黎说。
“带他去哪儿?”
“自然是带回京城去,他怎么也是我手底下的人,虽然在你们樊县出了事,可他毕竟是犯了事逃来的。哪怕是死了,我也得把他的尸首带回去受罚。”
“人死如灯灭,不能一笔勾销吗?”云生有些气急。
顾黎看着云生,一时间觉得她怎么还如此单纯,他的眉眼稍稍弯了一下,透出些许善意来,说道:“他虽然死了,可我手底下一帮子兄弟还活着,他们需要一个解释,哪怕只是看到他的尸首。”
云生忽然明白了。
她不再堵着门,拉着章九晟的手,慢慢让开了一步距离。
顾黎见状,也不多废话,大步上前,跨过门槛,陈锦之的上半身『裸』『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他蹙了蹙眉,扭头问张同:“他的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