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叡来了。
来的很突然,一点招呼都没打,就直接找来了章府。
“你怎么来这儿了?”张同错愕。
“我没找着我大哥,又没在衙门看到你,这小破县城我找了一圈才找到你,我大哥哪儿去了?”阿叡像个炮仗似的,就算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半张脸被黑布蒙着,也没拦住他一嘴欠揍样。
“你都不知道你大哥在哪儿,我哪里又能知道?”张同反问。
顾黎不见了,这倒是件稀奇事。
他的功夫,是当年他们一干兄弟里面最好的。
如今,也是一样。
只不过,张同的愿望是做个肃清冤案的验尸官,因而对练功一事就极其不上心,导致现在也仅能对抗一下普通人。
阿叡也不是脑子抽风的人,蹙眉思考了半晌,转身又跟风似的跃过几道墙,没了影踪。
章齐烨还在,他没什么功夫,虽然闯荡过江湖,但全靠的是一手医毒傍身,自是非常羡慕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手。
“这人是谁?”他问。
因为阿叡的突然到来,让张同一时间忘了身旁还站着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也立刻想起来阿叡为什么又会跑来樊县的原因。
他猛地一拍脑袋,气得要掐死自己。
二人边走边说,张同也跟着章齐烨到了百世堂。
刚跨过门槛去,里面几个收拾药材的药童便回头与章齐烨打了招呼,随后又忙自己的去了。
“里面说话吧。”章齐烨指了指内院。
张同先进了里面,章齐烨在外面吩咐了一圈,也跟着进了内院。刚进去,就看见张同站在院子里,而他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一身黑衣劲装的男人。
和方才在章府门口那个脾气暴躁的黑衣人不是同一个。
虽然他们都蒙了面,看不清真实面目,但两个人周身的气息全然不同。
一个开口像火山爆发,一举一动,跳跃至极,而眼前这位,沉静如水,那一双眼更深如寒潭,让人望而却步。
“你家小弟弟到处找你,你什么时候管管他那破脾气?”张同一边搓着手臂往屋里走,一边无情吐槽道。
那黑衣人一早便看到章齐烨进来了,冲着章齐烨点点头,表示打了招呼,章齐烨也跟着点头,算过示意。
“你今天才认识他吗?”那黑衣人,便是阿叡到处找的人,顾黎。
张同被噎了一下,差点将手里的橘子扔过去。
“他人呢?”
“我见过他了,已经让他回去了。”
章齐烨进了屋来,张同看见他,刚要起身,章齐烨笑了笑,抬手示意他不用起来,坐着说话即可,张同也不客气,还真就不站起来了。
“先介绍一下吧……”
“章家大少爷章齐烨,百世堂的坐镇大夫,江湖人称玉面鬼医。”顾黎脱口而出,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张同要说的话,他虽蒙着面,可眉眼之中带着和善的笑意,章齐烨感受到了,故而没了刚才初见面时的冰冷。
“过奖。”
张同嗤了一声,干脆坐一边,什么也不说了。
“在下顾黎。”简简单单四个字,再无其他。
章齐烨愣了愣,随后明白过来,人家是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看他的着装不像是江湖中人,那便是朝廷里的人了。
章齐烨是个聪明人,他不太喜欢强人所难,既然人家不想说,那他也就不多嘴了。
有时候闭嘴,是可以长寿的。
“我今日来,主要是为了云生。”顾黎说道。
“阿叡带来解药了?”张同挑眉问。
顾黎摇头:“不是解药,不过倒是可以略微压制云生体内的毒。”
说着,顾黎从怀里掏出来一只小瓷瓶,递向章齐烨。
章齐烨接过,拔开小瓷瓶的木塞,冲鼻一股子清香,闻着不太像是药,更像是一种香薰一样的东西,不过却让人头脑清楚。
“云生体内的毒,是经人加了别的东西在里面。我们这里,除了章大少爷懂点毒,是个大夫之外,我们其他人可对毒一点也不懂。故而,我这次让阿叡去请了毒圣。”
“能找得到他?”章齐烨有些惊讶。
毒圣这个人,脾气虽谈不上怪异,却是个喜欢到处瞎逛的人,很少有人能正确捕捉到他的踪迹。
“能。”顾黎眯着眼睛。
他信心百倍。
张同翻了个白眼,这厮也就在陌生人面前装的这般高深莫测,在自家兄弟跟前完全就是一个放不上台面的。
他还清楚记得这小子每次来,都要把他屋里的吃食全消灭干净才算完。
这么想着的时候,顾黎已经与章齐烨交谈起来,二人越谈越开心,似乎是遇到了知己,顾黎也在不知不觉中摘下了面上的黑布,露出原本面目来。
而他的手,也慢慢伸向摆在一旁的瓜果盘。
张同眼疾手快,率先将果盘抢走,顾黎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张同笑眯眯的,剥了一个橘子。
章齐烨看着直想笑,却又抿住了唇。
他很羡慕这样的兄弟感情,虽然他有章九晟,偶尔有时候也闹一闹,但更多的时候,章齐烨很冷静,冷静地做一个大哥该做的事,从未与章九晟真真正正平等过。
兄弟之间这般放肆的笑闹,他与章九晟,从未有过。
翌日下午,关楚回了家中。
他的第一件事,便是走到了柴房门口。
关宁在屋里,背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知道关楚在门外,父子两个都没有开口。
“爹……”关楚嗓音沙哑。
关宁听到声音,身子动了动,却没有起来的意思,只觉得心里一股子酸涩在往外溢,眼眶发热,他一把年纪了,这个时候竟想哭。
“噗通”一声,门外传来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关宁担心,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透过门缝看向外面,却看见关楚跪在门口,一瞬间,老泪纵横。
“儿子,你干嘛?你起来,跪也是爹给你跪,爹对不起你!”关宁双手抓着门框,门上的锁被他摇晃地撞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亦如撞在关楚心上,一阵一阵发酸。
关楚抬头看向门里面,只能看见关宁的眼睛。
那一双眼睛里,充满沧桑,遍布伤痕,还有对儿子的爱。
可他呢?
他又做了什么呢?
从小到大,关宁虽对他严厉,却从不毒打他。
他是疼他的。
甚至是拿命在爱他。
关楚重重往地上一磕,额头便一下红了。
“爹,儿子不孝,未能替爹爹排忧解难,置爹爹于险境而不知。”
又是重重一磕,额头几乎破皮,露出更深些的红痕来。
“爹,儿子没用,爹爹教养儿子这么多年,儿子竟连爹爹的付出都没能理解。”
再是重重一磕,渗出血来,顺着眉心滑落,拖出一条长长的殷红。
“爹……”
“真是感恩至深。”蓦地,身后一个声音不恰适宜地出现了。
关宁蹲坐在柴房里,双手抓着门框,用力之大,几乎折断指甲。
“你来做什么?!楚子快跑!”关宁撕心裂肺。
来人蒙着面,歪着脑袋,眉眼弯弯,笑意却并不达眼底,好似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戏,有趣得紧。
“你是什么人?”刚问出这个问题,关楚就直想扇自己耳光。
是了,眼前这人,就是当初关宁想要去杀的人。
那人听了,偏了偏身子,脚下似个不倒翁似的摇摆了几下,笑着问在柴房里的关宁:“怎么?都被你儿子关起来了,还不告诉他呢?没想到你牙口这么硬的。”
“姓萧的,你别得意,完不成任务,你也是个死!”关宁在屋里咬牙切齿。
这位姓萧的兄弟,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耸了耸肩,说道:“比起我,你先想想怎么从你那又臭又脏的柴房里出来吧。”
“你!”关宁怒不可遏。
关楚捏紧了拳头,往后退了几步,退到柴房门口,忽然转身,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就把柴房门打开了。
这个时候,不是父子置气的时候。
他捏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伤,手势很是粗鲁,却浑然不觉疼,他穿着常服,腰间没挂挎刀,随手便将斜靠在墙边的柴刀拿在手上。
“你这儿子真有意思。”那姓萧的一双丹凤眼,眯起来的时候,透着一股子妩媚,可那妩媚里,又裹挟着一缕邪气,让人哪儿哪儿都不太舒服。
“实话说吧,你来做什么?”关宁恶狠狠道。
“做什么?也没什么,好歹我们也是共事过,过来看看你,总是可以的吧?”那姓萧的说着,往前慢悠悠迈了一步。
关楚觉得自己现在这会儿像只刺猬,全身的刺都竖起来了,柴刀举到了身侧。
“看我?姓萧的,你以为我是白痴吗?”
“老爷说了,既然你完不成任务,那也不需要留着你了,毕竟你知道的太多了。”说着,他便往前慢慢走着,步伐稳健,关楚这才察觉出这人功夫在身,是他打不过的,不由得心里发怵。
关宁大手一挥,将关楚捞到身后,随后又夺过了他手里的柴刀。
“杀我?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能耐?!”关宁大吼一声,那把柴刀在他手中,宛如劈山开石,朝着那人重重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