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有时候不是说你不找它它就不来了,五日过后,虞?忠文自己找上了门,原因无它,只为日日夜里都感到有狗子在咬他,第二日起来身上居然真的多出了许多的牙印。
南宫钥对于他知晓自己会介引术的事并不意外,依着孟赢的性子,只要是他相信的人,把他卖了他也会帮着数钱的。而这虞?忠文怎么会知晓这消息确实有点不光彩,不过对于他做出的其它事情来讲,听门角这种事已经算不上是一件什么事了。
南宫钥坐在石阶上,抬头看着一脸横的虞?忠文:“你找我帮忙就是这个态度?且不说其它的,那猛儿当时定是被你横踢坚打了许久又被你刺了好几剑吧。”
见虞?忠文不说话,南宫钥操起双手站起来盯着他:“你自己连条妖魂都收拾不了,可家里的人又都不愿意帮你,如今找我又有什么用?”
“找你,当然是让你看一看它有什么余愿未尽,尽快让它离开!”语气中抑制不住的怒火蓄势待发,若不是被骚扰得狠了,他应该是不会找到自己跟前的。南宫钥思索良久:“其实也不用问,想都知道你母亲这条狗一定是舍不得主人,你那样伤了它,它既有怨气又有执念,该是你好好孝顺一下你母亲了,如果你做到了,大概这狗就离开了。”
虞?忠文脸色几变,狠狠转身就走:“我孝顺她!凭什么!”
院中的万年青随风落下几颗裂口的果子,露出里头红色的果仁。虞?忠文越走越远,没有回头。
这是多大的怨气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南宫钥将手中的果子扔了,坐回台阶上,看着被果仁染红的指腹。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一把将南宫钥的手握在手中:“受伤了?”
南宫钥将手指伸到孟赢面前:“有人的血是这个颜色吗?”
指腹被染成了橘色,孟赢瞪着眼看了看,放下心来:“他找你干什么?”
南宫钥将手收回去:“那小子被他弄死的狗缠上了。”
“这个我知道。”孟赢挨着南宫钥坐下:“问题是他找你做什么?”
南宫钥说:“他搞不定那条狗,叫我去帮狗圆了愿望。”
孟赢一掌拍在地上:“他也想得出来,别说那猛儿是龚夫人的爱犬,就算不是这里也没人会帮他。”
南宫钥说:“你在这里的事完了没啊?朋友你也看了,该走咱就走了啊,这里事太多,麻烦。”
孟赢看她,一脸的不解:“现在过去北狄正赶上寒冬,虽说我同孟达将地方打探得差不多了,但那也只是循着师傅给的册子上的记载去的,具体的还不得过去了才能确定,找上个多久还不好说,我找个地方过了过了冬再走不正好吗?”
南宫钥点点头:“有道理,那明儿个我出发去城里头玩几天?”
孟赢上下打量她一番:“你做梦!”
南宫钥一脸黑线地看着孟赢:“到春季还差六十多日,我们得在这里一直等?”
孟赢摇头晃脑:“六十几日很快了。”
龚长凡一直未醒,原因是因为失魂,即便是用上了宝物九莲聚魂灯也没有用,眼看着生命耗竭,虞?良语也找了过来,南宫钥一时成了香饽饽。
南宫钥认为这失魂只是其中的部分原因,真正的理由还是这龚夫人不想活了。本着吃别人的,住别人的,还麻烦别人,南宫钥没有道理不应了这个请求,她原本也只有这点本事,能够派上用场固然是很好,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活人离体的魂魄她也入得。
入魂这件事原本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去经历一番别人的人生。至此,南宫钥一个姑娘家,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她都无一例外的经历过了,实在没有什么好不好意思之说,只要确保她在入魂识之时肉体不受损伤便就无妨。
刚好南宫钥可以借此探一探虞?忠文的事情,便在当日夜里魂魄最为稳定之时进了那个种着四季海棠的院子,月色在这夜格外柔和,小院里的红色海棠花随风招展,艳红深粉,起伏在这静谧院落的一角。
院中站了女仆几人,小厮几人,虞?良语与孟赢陪护着南宫钥进了龚长凡的房间。
紫檀木的桌椅上燃着淡淡熏香,靠墙的多宝格正中放了一个长颈白胎瓷花瓶,瓶中插着几支茎杆挺直的青白色木槿花。窗对面是一面翡翠制成的圆形雕花挂件,长长的白色缨子重重垂在下头。床前一座绘了绿枝的屏风被拉开,露出床上一脸灰败气色的龚长凡。
细长的眉浅浅淡淡,紧闭着双眸,笔梁挺直,下颚孤线优美,除了同二儿子相像的嘴唇,看上去和虞?忠文有七八分相似。
冷风吹进屋里,带得墙上碧色翡翠下的缨穗飘飘摇摇,床上妇人的一头散乱青丝也随风飘起几缕,衬得这本就面色苍白的一个人仿佛要升天了似的。
南宫钥将屏风拉上,帮龚长凡挡住夜风:“明仪君,师兄,就劳烦二位了。”
虞?良语示意,门被关上,他对着南宫钥施了个礼,一脸疲惫,嗓音却依旧湿润有礼:“不敢当,劳烦知了师傅了。”
今夜最奇怪的便是虞?家的那位不理事的家主,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出现过,南宫钥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虞?良语,心中微叹,默默以血画符。
床头上的九莲聚魂灯发出噼啪的声音,一缕青烟缓缓升上半空再慢慢淡开消失不见。紫檀雕花的大床上龚长凡呼吸微弱,若非常年练体,大概早已仙去。
似一阵清铃声响起,又似一种极安静的环境下水滴落在水面发出的声响,“咚”的一声,南宫钥睁开眼睛,眼前是万籁俱寂的一片黑暗,能看到面前的黑色起了涟漪,那涟漪中开出一朵桃粉色的复瓣蔷薇。蔷薇迅速生长,转眼间已铺得漫天遍地。
一眼望不到头,刹那间白光爆裂,身体融进丝丝暖意,鼻尖被一滴朝露滴中,香甜灌满鼻腔,陡然大开的视野,正是一大片盛开得荼蘼的桃粉色蔷薇,曲折回廊下一池白色荷花迎风招摇。
栽种蔷薇的土坡下,铺好的青石板上站着一个浓眉大眼,肤色白净的小男孩,不过八九岁的光景。
男孩正转头看向远处的回廊,目光中多有无聊。一身粉色衣裙的小女孩手上握着大把才刚摘下来的蔷薇花,香气染了她一手一身,笑着的脸上一双丹凤眼不停扫向男孩,只是他完全没有在看她。
这是小时候的龚长凡,那双眼与虞?良语相似,此时含羞带娇,她的心思南宫钥已经明了,难道说那个男孩子就是少时的虞?任重?可是不对啊,据说这位家主比龚长凡长了足足八岁,可眼下这个男孩分明就与龚长凡一般大小。
那样的眼神,完全就是一副妾有意郎无情的画面。南宫钥心中无奈叹息,难道说魇住了龚长凡的正是这一位?
不待她再看清楚,光影掠过,许多片段扭曲在一起突然出现龚长凡更幼小时的画面。这就是活人的魂识,像做梦一般,跳跃又不连贯。
更幼小的人儿身边陪着那个更幼小的男孩子,只是此时此刻的男孩子与女孩子好得像是同一个人,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形影不离,南宫钥感叹,所谓青梅竹马就是这个样子吧。
那张正笑得开怀的可爱笑脸一下从眼前消失,眼前是一片浓重的黑,黑得见不到一丝光。极细小的声音沿着她的耳朵钻进她的心里,南宫钥心里有些慌乱,不知附在这活人的魂识中是否会出些什么意外,终于四周渐渐变亮,耳边响起欢声笑语,虚无景物在光明中渐渐清晰。
四下张望,人影幢幢,前方三四个少年,其中之一正是那位长了些年岁的大眼哥,此时正与旁的几个少年嘻哈打闹,而龚长凡不知为何却躲在石景之后,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远处街道边停放着无数的马车,车外有仆从在等着各自家的主人散学。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喧闹的人群中响起:“宇哥哥。”
明显感觉到龚长凡的心里一揪,抓住石壁的手指一下收紧,也不知她此时此刻的心境有没有感觉到痛,反正分神出来的南宫钥是感觉到指尖传来的疼痛,让她难受得紧。
大眼宇哥哥满眼惊喜,少年白净的脸一下浮上一层薄红,对缓缓行近的娇俏女子温声细语道:“梦儿姑娘。”
南宫钥不知那叫什么梦的是不是这大眼哥的美梦,反正绝对是龚长凡的恶梦。她终于舍得放过那石头,从假山后头走了出来,红色的衣裙那么显眼,却没有引来他的注目。
有人看到了她,轻声问着:“那是哪家的姑娘?”
南宫钥眼风扫过去,有好几个少年在偷偷打量着她,而她却浑然不知,如做梦一般离开,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南宫钥感觉到这具身体心底抽着的痛,凉风吹过,又是遍体生寒。
“春儿你过来。”龚长凡冷冷地开口,身后的女仆站近了些,就听到她说道:“我果真生得不好看,他现在一眼都不给我了呢。”
女仆掺着她,眉眼中全是无措,想了想:“也许,他并不知晓您心中有他。”
龚长凡一声苦笑:“那也只能说明他心中从来没有我。”
南宫钥觉得,若是能这么早便发现对方对自己没有意思,其实对方就已经很有意思了,一没有骗色,二没有骗财,三没有脚踏两条船。这完完全全如故事开篇,只是龚长凡的一厢情愿,她错把幼时的关系当作了长久的依恋。
可对方早已长大,并彻头彻尾的抛弃了这一段龚长凡自以为的什么关系,南宫钥觉得她很可悲,更可悲的是她这些伤春悲秋是自己造的,与旁人无关,而她却沉浸其中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