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林在殿外站了这么久，头顶都晒冒烟了，才总算有人提问到点子上。
她面向大臣询问，“大家可听说过水运仪像台？”
有不少大臣知道，纷纷出言道：“这是自太祖时便开始建造的报时装置，先帝时才正式建好，本来一直放在钦天监，但现在坏了。”
“上回北国依仁袭京，本想运走水运仪象台，但因为太过笨重，只拖出京城便弃了。”
“那东西本就很精密，不拖还好，一拖就坏事，掉了好些齿轮，几经修复，却一直没修好。”
好好一座水运仪象台就这样被弄坏，高贼上位后嫌名字不好听，与火德相冲，改了名字后，也想找人复原，可惜资料虽全，但当初的匠人多有亡故，已无力恢复。
见众人一言我一语表达着对这座最精密仪器的惋惜，章小林拍了拍身边的石球，“咱们的目的，就是要利用水运仪象台做出手表。”
龙大当家还真见过水运仪象台，那玩意儿几层楼高，又大又笨重，还靠水力驱动，怎么能轻易搬动，“不妥吧，出海时带着它，很不方便啊。”
章小林笑笑，“我们不过是利用它的原理，真正做出来的成品，只有这么大。”
看到她单手比出的圈圈，所有人都震惊到了，黄工头直言道：“那东西内部有无数齿轮，怎么可能做到这么小？”
“放心，肯定能！”章小林拍拍他的肩，“不过得找几个健在的匠人，争取尽快将它做出来。”
水运仪象台可以说是最早的钟，其中的擒纵器的原理非常先进，而大小反倒不是最重要的，大不了，把原来硕大的木齿轮换成金属小齿轮嘛。
而制作这种机械表，还得需要贵重金属，章小林转身启奏道：“圣上，制作手表需要不少金子和宝石呢，能不能从司珍司调些来。”
“准了，司珍司内不论人、物，皆可调用。”小皇帝在这点上还是很大方的，希望他长大后也能一直这么豪爽。
由于外面日头太大，又到中午饭点，小皇帝很大方地宴请群臣吃饭，负责给皇宫做饭的光禄寺卿收到通知后，得知小皇帝也要一起用餐，急得一脑门子汗。
好在有尚膳监的配合，这才命人重新添柴加火，赶制出了一些精美饭食送至大殿。
君臣其乐融融地共进午餐，受礼仪规矩所缚，君臣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而海商们才没这个顾虑，饭桌上就是谈生意的地方，热热闹闹才有气氛呢。
“各位兄弟，我昨晚一宿没睡，这会儿脑子有点懵，殿下刚才所说的，大部分没听懂，咱们是住在一个球上吗？”
“应该是吧，反正天气好的时候，返回的船总是先见帆后见船身。”
“陆兄，你听明白了吗？”
陆风见海商们俱探头看着他，便道：“听懂了，其实殿下今天解决了远洋食水和定位的问题，我呢打算加入！”
众人又转头看向范逸，“喂，姓范的，你是不是打算远渡重洋，立功赎罪？”
范逸笑了笑，边吃边慢条斯理道：“你们不仅不懂礼貌，还很笨，远洋这么冒险的事，还是交给男人来做吧。”
此言一出，哪个男人能忍得住，当下便有钱姓海商拍着桌子，指着范逸的鼻子骂道：“你早上吃屎了吧！”
得嘞，这句话杀伤力太大，正举筷挟菜的君臣齐齐顿住，看着满桌的好菜，不舍地放下筷子，唉~干嘛在吃饭的时候说脏话嘛，这让人怎么下嘴？
“你疯啦，这是金銮殿！”相熟的海商赶紧搂着他的腰，将生气的海商安抚住。
按理，此时御史们该出面弹劾他们失仪之罪，可是几位御史互相看了看，咂咂嘴，便又闷头挟菜。
邻桌的官员见了不禁皱眉，“你们竟还吃得下？”
“为啥吃不下？”郭中丞大咧咧道：“这可是御膳，不比牢饭好吃？”
“嘶~”官员们悔啊，干嘛提这个？这些御史们可是滚刀肉啊，他们能从高贼的大牢里活着出来，啥东西没吃过？哪里会在乎污言秽语。
有人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你们就不去管管他们失仪之罪？”
林御史笑嘻嘻道：“他们都是民间百姓，不知者不怪，再则，都是朝廷请来的贵客，岂能当众给人难堪，这不是打陛下的脸吗？”
小皇帝放下碗筷，蹭地跳下龙椅，径直来到海商这一桌，小个子的他，对着满脸凶相的海商、海盗，竟也不犯怵，“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回圣上，草民没有吵架。”范逸赶紧躬身回道。
原本暴怒的海商也赶紧施礼，“我们就是讨论早餐吃什么呢。”
“没吵最好了，恶语伤人六月寒，大楚这次的远洋探险正需要各位通力合作。”小皇帝牵着两人的手，让他们握手言和，“拉拉勾，大家都是好朋友！”
呵呵，好朋友吗？一位是杀人越货，专断人财路的凶残海盗，另一位在商海中勾心斗角多年，也不是善茬。
成年人的世界哪里是一个小小孩童能理解的呢，不过看在小皇帝的面上，两人皮笑面不笑地互相握了握手，“说得是呢，咱们可是好朋友呢。”
那个“好”字，咬字格外重。
小皇帝点点头，很满意地转身离开，招呼着众臣道：“我听安国公主常说，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大家赶紧吃饭吧。”
竟然还有这句俚语吗？怎么大家都没听说过，不过群臣都不想落个脑子有问题的名声，顾不得多想，飞快结束午宴。
饭后，各部大臣都得回到衙门办事，海商们这会儿困得东倒西歪，也赶紧回驿馆补眠。
章小林则和黄工头一起去钦天监，研究水运仪象台的原理。
机械手表的原理也差不多类似，幸好章小林的童年没少祸祸闹钟，机械表的内部结构大体也算清楚。
结合仪象台留下来的制作资料，她将齿轮、发条、擒纵调速器画了出来，“反正大约就是这样的，具体还得实验才行。”
黄工头做为资深铁匠，打造过不少零件，但像这般小的齿轮、传动部件，还真是第一次尝试，“太小了，恐怕不好做啊。 ”怕是喘气大了，都能将零件吹走。
“没关系，我给你做个放大镜，一切都在镜下完成，”章小林又道：“齿轮部分可用黄铜，套筒用质软的黄金，而机芯部分必须耐磨，用红宝石即可。”
反正踩在前人的肩膀上，都不用试错，直接选用最合适的材料制作。
回到驿馆的海商们倒头就睡，这一觉直睡到天擦黑，此时驿馆大堂中，陆风边画图，边回忆着早朝时所说的内容。
而海商们也难得的没有喝酒取乐，而是互相解惑，“你们觉得殿下说得对吗？”
“应该是对的，以前我就见过牙龈流血的水手，他们是不小心被浪打到外海，好不容易才逃回一命。”
“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好好的要在球上划那么多线？”
当下有听明白的，着下人们去书铺买来笔墨纸砚，一边画图，一边讲解，遇到不明白或讲错的地方，还要争论一番。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么多人一通讨论，很快就搞懂了经、纬度的概念。
陆风放下毛笔，看了一眼角落里正在画图的范逸，走了过去，“范兄，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赐教？”
范逸抬眼看见是他，不着痕迹地将刀子插回皮靴中，这么多人中，也就这位看着还顺眼些，“嗯！”
“范兄为何加入？要知道，此次出海定然是九死一生。”
“我可不比陆兄高风亮节，此次出海全为私心，毕竟我娘年纪大了，必须让她堂堂正正入范家祖坟！”
母凭子贵，虽说他娘在范家村吃喝不愁，但到底受儿子牵连，百年后无法与他爹合葬，所以他得赚个功名出来，重新入范家族谱。
陆风向他拱了拱手，表达了敬意，“我也想加入，以后还请多多照应。”
朝廷组织船队远洋，最少都得安排两艘船同行，说不好他们就会成为并肩对抗大海的战友。
范逸斜眼看了他一眼，“不怕我杀了你？”
“范兄真会开玩笑，呵呵~”陆风强笑后，片刻后，还是犹豫着问道：“你是开玩笑的吧？”
“你猜？”
众海商们早已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互动，被小皇帝塞来一个好朋友的海商气愤道：“不行，这小子去的话，我也不能怂。”
“钱兄，还是三思而行，咱们家大业大的，犯不上，不如就让姓范的去吧。”
这其中有些海商已经准备打退堂鼓了，大风大浪就不说了，单单想到要在海漂上大半年的时间，就受不了，每天都在潮湿的海上渡过，连内裤都干不了，怕不是出海一趟少活十年。
而且洗澡这种事，还得看老天爷赏脸，只有下雨才能洗头、洗澡，可比坐牢还惨。
关键吃也吃不好，如果真如安国公主所说，到了后期，没有水果之时，就只能靠吃生肉活着，不是吃鲸鱼皮，就是生吃海兽的心肝，这不成了野人嘛。
钱姓海商轻蔑一笑，“我这辈子吃过最烈的酒，玩过最美的妞，连皇上都见过，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知道大洋的尽头是个啥。”
人的好奇心果真是促进社会发展的动力。
有些海商考虑到自己有妻有子，实在冒不得险，便道：“明早我得向陛下辞行，以后等开了新航路，我再驾船看看。”
楚姓海商很能理解他，毕竟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当晚，海商们很安分，没有闹出任何幺蛾子，翌日四更的梆子敲响，他们就开始好好拾掇一番。
穿着绣有暗纹的衣服，腰间挂着夜明珠，手指还套着极西之地得来的钻石，打扮得光鲜亮丽进宫，企图用一身亮闪闪的首饰，改善他们在君臣眼里的形象。
这次早朝，果真引得众臣一阵惊呼，有人小声嘟哝，“原以为他们是土包子，没想到竟是豪商，瞧瞧那夜明珠，真亮啊。”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果然穿得好，众人都要高看一眼。
当有一些人退出远洋项目时，小皇帝并未生气，还吩咐礼部的人负责送回，更是赏赐了一些锦缎之类，重点突出好聚好散的主题。
剩下的人则正式加入远洋探险小队，而他们的座船，由户部贴银子，工部及造船局进行改造加固。
章小林一边督促罐头、酒类的生产和酿造，一边得盯着手表的制作，抽空还要和远洋小队进行各种议题讨论。
而今天，他们讨论的议题是医疗，在远离大陆的海船上，任何一点小伤小痛都有可能带来灾难性后果。
为此章小林还联合太医院，准备了各种药品，而由太医署的医正当讲师，讲解常见病的预约与治疗。
章小林对众人道：“海船上的病大致分心理和生理两种，先说说生理上可能会得的，除了外伤外，还有可能遇到关节炎、口嘴生疮，脚气……”
而这几种都受客观条件所限，几乎是人人会得的，且很难避免。
“海上过于潮湿，如果天气不好，务必在甲板上晒晒太阳，避免真菌感染……”
头发雪白的医正打断章小林的话，“什么是真菌，脚气和真菌有什么关系？”又来了，为什么最近不管讨论任何问题，都有好奇宝宝插嘴呢。
章小林再次强调，“举手提问哦。”
老医正举手，“殿下， 真菌是什么啊？”
“真菌是区别与动物、植物的另一种大类别，像蘑菇都是这一类……”章小林解释完后，又对众人说起另外一种疾病。
“到了大洋，要小心一种细菌---海洋疮伤弧菌，它们喜热怕冷，尽量不要生吃贝类，也不要带伤收拾鱼虾…… ”
老医正果然举手问道：“什么是细菌啊？”
“细菌是区别于病毒的一种原核生物，属细菌界……”章小林这边讲着，老医正快速地记下。
当她准备继续讲解感染海洋创伤弧菌的症状时，老医正再一次举手，“殿下，什么是病毒啊？”
为了保证顺利完成远洋探险，章小林几乎当起了全科老师，从地理讲到天文，从真菌讲到病毒， 她容易吗？不容易啊。
她所讲的每一个要点都是新的学科，足够有心人研究一辈子。
当章小林回答了好奇老宝宝的问题后，终于将海上可能遇到的病症细细说完了。
最后，她下了一个结论，“这些病很多都没有办法根治，因为空气过于潮湿及缺少水果的原因，你们当中的很多人都会得脚气，或是牙病，可能会丢几颗牙齿……”
众人吓得捂住嘴，老医正笑眯眯道：“放心吧，我最擅长镶牙，前阵子才给几名士兵镶了满口大金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