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国帝刚得到消息时,还有些茫然,随后心中便是一阵狂喜,继而又愁容满面。
对于北国皇帝驾崩一事,他是喜忧参半,喜得是自己终于不用做儿皇帝,头上的大山没了,让他颇有扬眉吐气之感,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
忧的是没有北国在后面支持,他还真没把握阻止小皇帝复辟,一旦失败,他高家全族都得完蛋。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一切还得靠自己,大好江山岂能白白拱手让人,兴国帝急召宋太尉进宫,商议接下来的军事部署。
“圣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京城墙高城厚,只要招来壮丁充军,京城何愁守不住?”
兴国帝虽不懂军事,却也知道打仗很费钱,没钱寸步难行,他头痛不已,“问题就在这了,国库早已空虚,我连自己私库的银子都掏出来了,哪里还有钱。”
这一段时间,花钱如流水,兴国帝连登基大礼都拖着没办,还自掏腰包安抚京城百姓,早就穷得叮当响。
宋太尉与兴国帝相识日久,两人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当下主动道:“我多年为官,也小有积蓄,不如献出来为君分忧。”
兴国帝面上一喜,随即道:“这不妥吧,那可是你的棺材本。”
“些许银钱不值当什么,再者,此次危机解除,圣上岂能看老臣晚年凄凉。”宋太尉太清楚兴国帝的为人,自己主动献出来,可比他下令抄家要好得多。
兴国帝握住了宋太尉的手使劲摇了摇,“知我者,宋卿是也!”
有了宋太尉的主动,接下来兴国帝开始露出凶狠的爪牙,普通百姓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根本没啥油水,不是他的目标。
兴国帝将目光放到了城中富户身上, 命人抄了京中大商户的家。
这些富户本就是商藉,抄了也就抄了,朝廷上根本就没人替他们说话,就连百姓们也听信无商不奸的说法,而纷纷拍手称快。
但随着被抄家的商户越来越多,京城人人自危,毕竟商铺都不开门营业,而已经习惯了便利生活的市民,无法自给自足,很多生活物资都无法采买,日子越过越艰难。
另外官商勾结本就是楚国遗留下来的老问题,商户后面往往都有官员做靠山。
于是有不少劝诫的奏章如雪片似地飞向兴国帝的御案上,这让他大为光火,很罕见地在早朝上对着群臣开喷,“你等食君之禄,却不思为君分忧,竟敢与商户勾结乱我朝纲,是何罪耶?”
在兴国帝看来,这些官员实在不成器,他们不像百姓可以提供人力,也不像商户可以充裕国库,只想着办法捞钱,都是大大的奸臣。
虽然他以前也是如此作派,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当了皇帝的他,对此深恶痛绝,恨不得将贪官污吏杀绝。
为了杀鸡儆猴,兴国帝将蹦跶得最欢的几位官员捉拿下狱,这才暂时制住弹劾风波,而被下狱的官员倒也不寂寞,毕竟牢里还有老熟人。
“咦?你们怎么来啦?”正在牢里互相捉虱子的御史们见有新囚进来,俱都停手看了过来。
林御史很自然地将手上的白色虮子,放进嘴里狠狠一咬,爆裂发出的声音,让他舒服地眯上了眼睛,“兄台莫不是王员外郎,怎地沦落至此?”
到了牢中,大伙不分品级, 统一的身份都是犯人,不免有些平等、亲近之感,刚下狱的官员,不禁叫起撞天屈来,“苍天不公,我等冤枉啊!”
在大楚哪个官员不贪财?靠着那点俸禄,哪里能买得起京城房子,官商勾结真是普遍现象,商家需要官员护佑,官员同样需要商户的经济支持,这不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嘛。
定然是高贼见他们在朝中无甚根基,这才痛下杀手。
郭御史好言劝道:“这里谁不无辜?还是省点力气吧,牢里可不管饭。”
可新人总是活力无限,王员外郎等人咒骂着不公,见无人理会,竟越骂越上头,最后矛头直指兴国帝,“高贼窃国,其罪当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御史等人立时和他们站在一处大声骂着兴国帝,也算有共同话题。
“牢头,要不要向上面禀报?”狱卒闻言心下害怕,兴国帝好歹是一国之君,他们这样破口大骂,会不会连累到自己。
牢头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好报的,就当咱们是聋子、瞎子,啥都听不到、看不到。”
别看新来的官员骂得凶,但只要兴国帝招招手,他们立马就会像哈巴狗似的,巴巴上赶着摇尾巴,倒不如穷酸的御史们有风骨。
果不其然,大部分官员很快被放了出去,当然,也不算白放,他们还得付给国库一笔不菲的赎罪钱。
兴国帝拿着银钱,倒也招募了不少壮丁守城,正当他志得意满准备大干一场时,却不想当夜城门关闭后,汾城兵马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入了城。
当太监哭丧着脸来报的时候,兴国帝正左拥右抱好不快活,闻言不禁怀疑自己仍在做梦,他狠狠给太监一嘴巴子,感觉到手掌的痛楚后,方才惊觉不是梦。
兴国帝匆匆披衣而起,乘着步辇登上宫墙,果见一条长长的火龙已经进城,他惊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进来的?”
城墙那么高,根本爬不上来,而城门的钥匙在落锁后就被送进宫内,他们是怎么拿到的?
太监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圣上,禁军和江南军反了,他们打开了水门,引敌军入城!”
京城水系众多,除了有城门,还有水门,他怎么忘了这一点。
兴国帝气得牙痒痒,果然千防万防还是家贼难防,他自己节衣缩食,好吃好喝地供着禁军,到头来竟得到这样的结果,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啊。
好在有皇城司众人守护着宫城,当然这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太监见火光前往各大官员的府邸,显然汾城军是想先控制住各级官员,最后再来逼宫,便催促道:“圣上,情况危矣,不如由小的护送你出宫吧。”
“朕是天子,为何要逃?”兴国帝可不想学光王和假太后,他才不愿做亡国之君,就算是死也得死在这里。
太监苦着脸道:“陛下三思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如逃回江南后重新谋划。”
可惜兴国帝不肯跑,而太监是皇城司的头领,自然也不能离开。
这一晚,汾城军除了控制住各官员府邸外,对普通百姓竟然秋毫无犯,有些睡得比较熟的百姓,天亮推开门,才惊见大街上躺着一排排和衣而卧的汾城军。
“仁义之师啊!”百姓们在发现汾城军宁恳自己啃干饼子,也不强闯民宅,不禁互相夸赞,兵油子什么时候这么懂规矩了,将军必然领兵有方。
此时辛将军和裴将军一行已经来到宫门外,兴国帝穿着全套冕服,扶着天子剑居高临下喝问,“乱臣贼子,竟敢谋逆逼宫,当诛九族!”
“你骗骗别人就算了,可别把自己给骗了,”辛将军冷冷道:“谁是乱臣,谁是贼子,你心知肚明。”
裴将军对辛将军道:“何必跟他说这些废话,炸开宫门就是!”
若是让高贼继续发疯,怕不是要放火烧宫,还是早点将其拿下更好,以免造成更大损失,毕竟小皇帝还在玄都观等着复辟登位呢。
“你敢?”兴国帝勃然大怒。
可话音刚落,早在宫门口等得不耐烦的小乙等人,在接到辛将军的示意后,第一时间点燃了炸药包。
兴国帝本来还故作威风地立在宫墙之上,此时却被巨大的气浪掀翻,还是忠心耿耿的皇城司众人将他从土里刨出来。
当灰头土脸的兴国帝惊惧之时,汾城军已经冲上宫墙,皇城司众人见状,立时扔下武器跪地求饶,眼睁睁地看着兴国帝束手就擒。
辛将军着人严加看管兴国帝,而龙大当家及李将军负责护送小皇帝等人进宫。
曾经关押刘宸妃的冷宫中,兴国帝状如疯魔似地推着门窗,扯着脖子怒吼,“朕是天子,尔等逆贼竟敢如此无礼,来人啊!放朕出去!”
“莫不是真疯了?”小乙摸着下巴思索。
士兵们纷纷出言提醒,“这老狐狸全身都是心眼子,八成是装疯卖傻,指望着咱们放过他呢。”
“甭管是真疯还是假痴,他既有胆子篡位,便有当阶下囚的觉悟。”
高贼并不是敌国国君,就算被俘了还能封个公、侯啥的,以示皇恩浩荡,他可是犯了谋逆的死罪,能落个全尸都算好的。
不多时,东宫里的高公子也被押来,父子两被关于一处抱头痛哭。
一场本该充满血腥味的大战,就这样以较为和平的方式结束,京城各建筑都保存完好,除了百姓尚在小心观望,局势整体还算平静。
待小皇帝进京,消息灵通的百姓俱前往御街,立于道旁翘首以盼。
曾有幸见过圣颜的百姓看到华盖下的小皇帝,立时激动道:“真是咱们的皇上,虽然长开了点,但模样没变。”
“是的呢,上回圣驾从玄都观归来时,我还见过呢。”
有激动不已的百姓情不自禁地跪倒在路边,“苍天有眼,咱们还是大楚人啊!”
虽说庙堂高远,不管谁来坐江山,大家都一样要交税当差,但每个人都有家国情怀,当了一辈子楚国人,自然不愿做亡国奴。
小皇帝的复辟之路走得很顺当,当他回到禁宫后,第一件事便是请回一些致仕的老臣、身陷囹圄的忠臣,重新整顿朝纲。
这其中就包括了还在监狱百无聊赖边晒太阳、边扪虱子的郭御史等人。
说起来御史们可是遭了老罪,虽说在狱中有家人送饭,天天吃饱了就睡,风吹不着、雨打不着,人还圆润了些。
但狱中潮湿、脏污的环境,再加上洗浴不便,个人卫生堪忧,以致人人都长了虱子。
好在御史们苦中作乐,利用这段难得的空闲时间,几人合编了一部志怪小说,命名为扪虱新话,打算等到出狱后交给小报出版,说不定也能京城纸贵。
当章小林拿着敕书来到牢中时,正见他们惬意地扪虱谈笑,她小心地退后几步,“赵参政,各位御史,圣上复辟成功啦!”
众御史闻言纷纷站起身,激动地抓着栏杆急问道:“当真?”
“真,比珍珠还真!”章小林笑道:“圣上正在大殿等着见你们,不过咱们是不是得先洗洗……”
洗,必须洗,要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他们早想将头发剃了,总好过虱子满头爬,“赶紧的,是得用篦子好好梳梳。”
待到御史们洗浴过后赶至皇宫,便见小皇帝已经召见了几位老臣,一朝天子一朝臣,高贼提拔的官员得考核后再用,在这段时间内,还得辛苦他们顶上。
老臣们只当是汾城军临时找来小孩充数,但在接触过后,才发现不仅小皇帝是真的,就连刘宸妃、公主等人也都真的,而且传国宝玺亦在,这就是皇帝本帝啊。
“这么说来,之前后宫失火一事,也是高党所为。”没想到高贼那么早就下毒手,好在小皇帝吉人天相,这才逃出生天,老臣们哆嗦道:“高贼其罪当诛!”
刘大娘端坐于朝堂之上,朗声道:“高贼乱政一案,着三司会审,此时当布告天下,安抚民心为上。”
“太后所言甚是!”
为防高党余孽作乱,京城仍继续执行宵禁,待将高贼同伙铲除干净,方才放开夜市。
在查高党一派时,御史们收集到的罪证,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而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那本不知是谁送来的账本,三司便按着账本记载的人名顺藤摸瓜,抓住了不少贪官。
而跟随高贼作乱的同伙,只要安份守己,没有作奸犯科的,则不予追究,若是手里沾有人命官司,统统下狱后待审。
高府下人为了立功自保,纷纷互相揭发,而高府管家,因帮着主子处理善后事宜,被第一个推了出来。
“冤枉啊,”高府管家对着查案官员交待道:“少爷玩坏的女人,我可全安置在庄院里了,没处理掉啊。”
挖出萝卜带出泥,高家父子的罪状里,又添上强抢良家民女及杀害无辜百姓等大罪。
由于高府管家的积善之举,原本幸存下来的受害者,俱都各放归本家。
最终三司依据大楚律,判决诛高家三族,首恶高家父子,里通外国谋反,祸乱朝纲,定于菜市口凌迟处死。
高公子听闻审判结果后,趁着守卫松懈之时,竟撞柱而死,而高贼就没那么幸运,被割足了三千多刀,其血肉被受害者家属生啖之,方才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