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田村,这个原本不过是外来户开荒而形成的小村子,即便是祖籍汾城的本地人,也鲜少有人听闻过。
但随着风流道长回到北国,换回杜力夫的原名后,有关这个小村子的奏章,便一直放在北国皇帝的御案上。
而莫日根也才知道,那个将他玩得团团转,会使黑火药的女人,原来叫章小林。
他下旨命依仁台务必将此人活捉,实在不行,死的也要。
依仁台收到旨意,又得知残军往汾城逃跑后,竟然罕见地没有下令追击。
连失两员小将的部落千户非常生气,一大早就冲到主帐,“依仁台,为何不下令继续追击楚军,眼看着就要把他们全歼了。”
“急什么?”依仁台当下斥道:“难道你想昨晚的事情再发生一遍?”
千户气急败坏道:“不过是踩了就会炸的玩意,一会儿抓些楚国百姓在前面走就是。”
北国人少,各部落抓普通百姓当炮灰的技术也算无师自通,可惜这玩意会不会爆,不取决踩不踩,而在于谁去踩。
楚国百姓踩了没事,一旦北军踩上,立时就会炸飞,最麻烦的是死又不会死,平白给自己增加了一堆伤患。
昨晚那些中招的士兵,还在排队等大夫取钉子呢。
依仁台还要靠这些部落千户去管理部下,便暖语道:“暂时先别急,那批楚军不用咱们动手,自然有人收拾他们。”
他说的没错,此时大楚朝廷,早已收到台城失守的情报,关键这消息还是苟知府带着和谈使亲自送来的。
早朝之时,李太后垂帘听政,下面的官员分成两派,吵成了一锅粥。
一派以赵参政知事为主,要求严惩苟知府弃城逃跑的罪责。
另一派却道苟知府将高公子及其他大臣顺利带回,乃是大功一件,功过相抵,也就不追究了。
没有重臣坐镇的朝堂就跟菜市场一样,吵得李太后脑瓜子嗡嗡的,她怒拍凤椅大喝道:“够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眼下立新君才是头等大事啊!”
皇帝跑了的消息已经传到北国,如今民间谣言四起,再不立新帝,怕是不成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只是在立新帝的问题,朝堂之上诡异地保持沉默,李太后想要一个年纪小好控制的,原高太师一党却偃旗息鼓,保持着观望态度。
而赵参政知事这一派也像个缩头乌龟,好像除了李太后上火外,没有任何人为大楚未来着急。
这种情况下李太后也坐不住了,以前她还能听高太师的,但现在却没有人搭理她。
她本是民妇,因缘际会被高太师相中,入宫做了假太后,本以为可以锦衣玉食,享尽人间富贵,但现在却如坐针毡,恨不得逃离这吃人的宫殿。
“新帝迎立乃是大事,不如待高太师返朝,再下定论。”
“我等附议!”
李太后叹了口气,“那就快点付赎金吧,不能再拖了。”
就连她一介女子也知道,大楚快完了,不是死在北国铁蹄之下,就是亡于党争。
难道傻皇帝已经预见到结局,这才跑了?如果真是这样,他倒是挺聪明的。
扯皮的早朝要结束时,高公子出班启奏。“辛将军领军无方,致无数大楚好儿郎战死沙场,理应捉拿下狱,诛九族!”
吃了败仗是得找个背祸侠出来,这也是大楚的传统技能了。
枢密院的官员们感激地看了高公子一眼,这口祸选得好。
“那就诛吧!”李太后也不太关心军事,反正战事不利是事实,领兵大将竟然还有脸逃,不诛他诛谁?
吏部员外郎小声地回禀,“那辛无病是刘琅从战场上收养的孤儿,没有九族!”
天煞孤星,这么干脆吗?那置皇家颜面何在,李太后怒道:“那个什么刘琅,有失教养之责,一并诛了。”
可李太后才说完此话,便见朝堂所有大臣都吃惊地看着她。
“都看着老身干嘛?”
高公子干巴巴回道:“太后想是记岔了,刘琅便是面涅将军,早已被诛过了!”
李太后惊得脸色都白了,她犯了大错,刘大将军被满门抄斩的事,当年闹得挺大,她亦有所耳闻,却没想到今日在这件事上露馅。
“老身都被你们吵糊涂了,此日早朝就到此为止吧,散朝!”众大臣行礼恭送。
待李太后的仪驾走远后,众大臣这才三三两两地往外走,而此时原高太师一党的大臣,都围在高公子身边嘘寒问暖。
“公子和谈辛苦了,不如下值后,咱们聚一聚,也算接风洗尘。”
此言一出,官员纷纷表示赞同,高公子不禁心下有些飘飘然,这些人是在向他投诚呢,“今晚府中设宴,大家都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老夫家里还藏着一杯好酒呢,正好带上。”
“你有酒,我可有美人呢,哈哈~”
如今大楚风气便是如此,谁家不养几个千娇百媚,歌喉婉转的家伎呢,这文人之间送茶、送美人可是风雅得紧呐。
在场的官员对此心知肚明,都是凡夫俗子,谁又能躲开酒色财气的侵蚀呢。
……
且说黑风寨中,太阳升起后,楚兵和镇民方才醒来洗漱,早有喽啰打听清楚回报,山下并未发现北兵踪迹。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没有人追在身后,他们可以全速前进,很快就能到达汾城。
用过早饭后,各山寨之主和龙大当家等人订立了攻守同盟,若是北兵攻来,大家资源共享,齐心抗敌。
王富贵亲送众人下山,临别之时,小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我想好了,以后再不找女人结婚,没想到你的日子过得这么苦。”
小钉子万万没想到,结婚后的生活竟如此苦不堪言,男人养家糊口不说,还没有私房钱,活得北国的奴隶还惨,这还结劳什子婚哦。
王富贵怕他说起昨晚串供之事,忙捂住他的嘴,“嘘~可别乱说,这结婚有结婚的好,哎呀,你还小,不会明白的。”
小钉子同情地看着他,敢情这位是被虐待上瘾了,这有什么好?连下个馆子的钱都没有,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还过不了明路,啧啧,可怜的男人。
因镇民中老弱病残有不少,楚兵不得不扶持着他们慢慢赶路,直走到太阳快落下山,终于来到汾城。
汾城守兵听说大军到来,吓得忙去通知潘知府。
在核对过令牌后,潘知府吩咐小吏们将众人安顿下来,镇民倒还好,最重要的财物还在,家人也算齐全,可以重新在汾城讨生活。
但如烟却扯着章小林道:“我孤身一人怕是会在城里饿死,不如带我走吧。”
小钉子受龙大当家吩咐,现在是章小林身边第一护卫,见状把她扶起,“城中那么大,你以前做什么营生,现在还做什么营生,多简单的事。”
小钉子并不知道她以前做啥职业的,在他看来,种田的那就去典地种,会织布的那就进布庄,哪里混不到一口饭吃,如烟姑娘顿时有些尴尬。
章小林赶紧止了他的话头,打圆场问道,“如烟你有什么技术吗?绣花、缝衣之类的也行,城里很多铺子都招人呢。”
如烟咬着嘴唇想了想,直言道:“我好像只会吃饭!”
小钉子不禁嗤笑道:“是人就会吃饭,你难道什么都不会?”
如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会的多了,要你知道啊?”
小钉子被抢白一通,本来有些恼怒,后来一想,自己不是傻吗?跟女人讲道理哪里能讲得通?索性抱臂站于一边。
“那端茶送水的活,你能干吗?”
如烟狠狠点了点头,“只是以前没学过罢了,我又不是笨。”
“行,那咱们先去一窟鬼茶坊。”
汾城百姓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士兵进城,便知传言果然不虚,北国已经撕毁合约,占领台城了。
潘知府将士兵统一安置在城中,同时加强城池守卫。
看来情形很不妙啊,就连强大的边军都不是北国人的对手,汾城一座小城,怕是挡不住敌人的进攻。
好在他知道自己是军事外行,主动将军事权交给辛将军,“咱们汾城能不能挡住北军,就全赖将军了。”
论平原野战,楚军抵不过北骑的三轮集团冲锋,但若是说到守城,辛将军有信心守上三个月,要是条件合适,能自给自足,便是守上十年也不成问题。
只不过,目前的城防还是太差,需要花大力气重新规整。
当晚,辛将军和潘知府秉烛夜谈,共同讨论提高城防建设的具体措施,比如重新拓宽护城河,置办猛火油、硫磺等物。
可这些都要钱啊,等到户部拨银子下来,怕是汾城都被北国人占领了。
潘知府咬咬牙道:“秋收后的税银还没启运,不如挪用购买军器等物,另外此事城需上报朝廷,不如我俩修书,着人快马送去京城。”
“也好!”辛将军也得把此次大战经过和残余兵力,写明白后送到枢密院去,如今他需要更多兵力对抗北军,少不得还要朝廷大力征兵。
而章小林将如烟送到茶坊后,和刘大娘聊了会儿,特别提醒注意小皇帝的安全,便和龙大当家等人返回章田村。
北国杀来的消息,就连村民都有所耳闻,章七斤自然不例外,他一边操着锅铲炒菜,一边絮絮叨叨。
“我听说北国军人都不带干粮的,专吃咱楚国人呢,尤其喜欢吃女人和小孩,你可千万别往外跑了!”
章小林往炉灶里塞着柴火,闻言不禁翻个白眼,“爹啊,咋别人说啥你信啥,北国人怎么不带干粮?人连家属和羊群都带着呢。”
“怎么可能嘛,他们骑着马,那小羊能跟得上?”
“羊群就跟在大军后面呢,再说哪个兵身边不跟着五六匹母马,单喝奶就够了。”
章七斤吃惊得放下铲子,“喝奶能喝饱?”
“孩子不都喝奶长大的嘛,再说还有别的,总而言之,你放心他们不吃人。”
章七斤点点头,继续翻炒鸡肉,“总归北国人凶得很,你还是别出去了,咱村里还是挺安全的。”
“行!”章小林干脆道:“那就不出去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自家好。”
章七斤眉头一皱,环顾家中,不满道:“那个词怎么说的,哦……不要妄自菲薄,咱家可比狗窝强多了。”
没想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老爹涨文采了,“这词好,跟谁学的?”
“最近钉子时常跟着梁夫子学习,中午就在家里吃了,我也跟着学了几句。”
章小林忆起钉子和宝来被雇跟在小皇帝身边当书童,看来,他是趁着小家伙去书院的时间,才跑过来学习的,就冲着这学习劲,以后肯定大有出息。
随后几天,章小林过起汾城和章田村两点一线的日子,她先是来到铁匠铺,言明需要大量枪管,并带着老铁匠来到城外,展示枪支的威力。
老铁匠扒拉着碎成碴碴的麻雀,略有所思道:“这枪打鸟打得稀碎,却打不死人?”
“也不是打不死,得看那人八字硬不硬,讲缘份呢。”这也是章小林不满意的地方,这枪还有待加强啊。
老铁匠接过枪又细细摸索了一回,道:“这样吧,想来是铁砂又轻又小,虽说射出去的面积虽大,却威力不足,待我打制一些大的铁弹子试试。”
“那敢情好,”章小林搓搓手道:“你老看啊,这北国兵眼见着就要打来了,咱这枪管是不是得多打一些才好啊。”
老铁匠登时吹胡子瞪眼,“你以为铁管好打啊,想要多少有多少?”
“嘿嘿,这枪管整个大楚也只有你老会做了,为咱大楚的江山社稷着想,要不你考虑多收几个学徒呗,咱章田村可有不少待就业的铁匠呐。”
村里的铁匠们天天去十里八村修农具,这简直对高端技术人才的犯罪。
“少给我戴高帽,”老铁匠白了她一眼,“至于收徒更别提了,不如让他们进城帮我打下手,我也好快点把你的订单做完。”
他的年龄毕竟摆在哪里,眼花手慢比不得年轻的时候,还是要将技术传给后辈才是。
说通了老铁匠的工作,章小林将采购好的硫磺拉回村中,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村里铁匠,众人皆是大喜,“这样也好,咱们兄弟又可以聚在一处了。”
“天天走街串巷,就磨几把剪子,怪没意思的,正好看看枪管怎么做,咱也偷师。”
“哈哈~手艺人的偷师,那能叫偷吗?那叫细心钻研。”
章小林拉着硫磺回村后,便找到章里正准备在村里找一间配料房,里正叔当即道:“不如将祠堂另一间空房给你。”
如今祠堂正房供奉了章家的几位祖宗, 左边一间成了学堂,另一间还空着,正好得用。
“那不行,太危险,咱祖宗们泉下有知,怕是心下不安。”黑火药多危险啊,自然是去人少的地方,紧邻学堂像什么话,万一把孩子们炸飞了可咋整。
章里正一想也是,便又指着靠后山的一间库房道:“当初做了许多这样的小房间,想着放杂物之类,不如你挑一间用吧。”
配料房搞掂后,章小林开始大量配货,没过几天,汾城百姓听说辛将军被参了,上头已经派人过来捉拿。
“啥,押解京城,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