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上官玄策哪还睡得着,带上准备好的礼物,便来了侯府接人,一副急于给闺女洗洗脑子的心态。
大清早的,侯府的大门都还没开呢,敲了半天,才有人应,开门的是个老奴,认出了他,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和国公府昨晚开门的小厮一样,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府里大喊大叫,早起觅食的鸟雀被他急促的步伐和嗓门吓得在空中胡乱扑腾着翅膀,都快不长眼的往树上撞了。
这个时辰,侯府的大老爷陆天河和三老爷陆天澜上朝还未归,二老爷陆天润可不是个能主事的,自然还是得由老太太出面。
大辰国一般是十日一朝,偏今天就是那上朝的日子,于是老太太心里就有想法了。
“他肯定是故意的,知道老大和老三都在上朝,不仅选今天来,还非是这个时辰。“
皇帝是五更上朝,即卯时,而大臣一般在寅时就会在宫门外等候,等上完朝,怕是人早被接回去了。
上官玄笙之前来接人,选的是正午前后,这会儿大清早上门,老太太真是猝不及防,还不好让人去将两个有本事的儿子叫回来,上哪叫,金銮殿吗?
她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了上官玄策,对身边的秦嬷嬷道:“你出去告诉他,说我年纪大了,晚上睡不好,这会儿还没起,他愿意等就等,不愿意就走人。你再偷偷地让人从角门出去,在宫门外等着大老爷和三老爷,一见到人,就叫他们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欸!”
老太太当初对上官玄策这个女婿也是很满意的,可今非昔比了,如今人家已另娶了,儿子都生了,她那苦命的女儿呢,什么福都没享到,她心里讴啊,就算明知道不能把错全怪罪在这个女婿身上,但除了她,现在还有谁能为女儿讨一个公道。
想接女儿回去,除非她死,明琅丫头是侯府养大的,那金贵的命,也该是福泽他们侯府,与他们国公府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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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楼里,熟睡的繁星被红樱摇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眼。
“怎么了?我这睡得正舒服的时候。”
“姑娘,国公府的大老爷来了。”
繁星立刻清醒了,“父亲来了?”
红樱捣蒜似地朝她点头:“不仅大老爷来了,小公子也来了。”
“那马氏生的娃也来了?”
这便宜老爹果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竟选了大清早上门接人。
红樱扶她起来后,蜜桔和香梨上来伺候她梳洗,她先接过香梨递过来的热帕子敷脸,然后拿起泡在水里的杨柳枝,用牙齿咬开,里面的杨柳纤维就会支出来,好像细小的木梳齿,这便是这个时代的‘牙刷’,醮上一点点青盐后就能刷牙了,不过像侯府这样的豪门,除了用青盐擦牙齿,还会用以茯苓等药材煮成“古牙膏”清洁牙齿,最后再用盐水漱口。
“老太太可有去见父亲了?”
“没有,秦嬷嬷说老太太晚上没睡好,这会儿还没醒。”
“没醒?”繁星就着蜜桔捧过来的绿翠盏,将漱口的盐水吐了。
“开什么玩笑,往日不是起得比我都早吗,看来老太太是很不想父亲接我回去啊。对了,大老爷和三老爷今日可是去上朝了,还没归?”
红樱点头,为她取来要穿的衣裙。
繁星张开手,任由三个丫鬟伺候她穿衣,心里在想老太太闹这一出,怕也为了死去的闺女,报复一下她那便宜老爹。
“姑娘,您要不要先去一下?”
“去?你当老太太会放着我去见父亲吗?我敢打赌,这会儿咱们院子们口站了一排的婆子。”
这话刚说完,青柠就跑了进来,小脸透着紧张。
“姑娘,姑娘,奴婢刚才去院子里浇花,看到外院的张妈妈并几个粗使的婆子将咱们的院落围了起来,表情十分的凶神恶煞。”
听闻,繁星便朝红樱挑了挑眉,“看,我说的对吧?”
对此,她也纳闷了,老太太就是不想她回去,也不至于如此激烈吧?仿佛她是个金饽饽似的。
红樱道:“这也太过分了。”
“没事,老太太不想我回去,也要接得下父亲的招儿,就他的脾气……有好戏看咯。”
如果齐湛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就是在阎王殿,便宜老爹都能有办法将她接回去。
蜜桔道:“难道会打起来?可老爷的腿不是不好吗?”
“傻丫头,老爷身边有的是人。”繁星想多半齐湛的人也会在里头。
她眼下要考虑的是如果真闹开了,她要不要得罪侯府,或是干脆撕破脸的跟便宜老爹回去得了,虽然生前她是个秉承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主儿,尤其是在自己实力明显不够强的情况下,得罪一个人,或许就埋下了一个日后可能让自己不得翻身的隐忧。
不过在原身的记忆里,侯府就算没有原身的打压,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子孙里也就一个陆仲轩能上得了台面。
所以,她根本不用怕,就是真撕破了脸,齐湛也能罩着她。
想罢,她决定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别磨磨唧唧的。
“红樱,香梨,蜜桔,碧桃,你们四个去收拾细软,我那些钗环首饰,黄金宝器,银票,一样都别落下,都收拾妥当了,记得放进箱子的必须上锁,若是捆成包袱的也都扎紧了。别一会儿跑路时,洒了一地,便宜了人。”
红樱道:“姑娘,您这是下定决心了?”
“对!”
“那奴婢们马上收拾。”
红樱将腰间揣着的钥匙分给香梨,蜜桔、碧桃,指挥她们收拾起来。
繁星看向青柠道:“你带着朱榴,甜杏,甘荔三个,将我种的人参都拔出来。”
青柠惊道:“可姑娘有些还没熟呢?”
“没关系,就要那熟的,不熟的就别要了。”
不熟的药性虽也比市场上卖的浓烈,但远远比不得那些熟了的,亏她有先见之明,知晓侯府势必是待不久了,便加大了甘露的量,急速催熟了一些。
“那兰花呢,那东西精贵,总不好也拔出来吧。”
“这不用带,日后我还能种,将种子和催过芽的那些带走就行。”
她院子里剩下的兰花其实不多了,加起来也就五六盆,留给侯府也没什么,要走也不好做的太绝,反正那东西若没她的甘露养,就侯府园丁那技艺,不出一个月全都会枯死。
“奴婢明白了。”
也就过了三炷香的功夫,八个丫鬟已经按照繁星吩咐打好了包袱,收拾好了家当。
繁星检查了一下很满意,然后她拍拍手,朝着站成一排的丫鬟们道:“我说过的,忠于我便有肉吃,我也有能耐护你们周全,如今不过是换个地方,从侯府搬去国公府,国公府可是比侯府高了两等的爵位,日后你们若要嫁人,冲着这个门面也定能嫁个更好的。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心里应该也都是敞亮的,若明白了,就给我个回应。”
八个丫鬟齐齐恭敬道:“奴婢誓死效忠姑娘。”
“很好!“繁星丝毫不留恋摘星楼的一切,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是该开启另一个更高等的副本了。她大手一挥,龙行虎步而出,“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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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里。
老太太气喘如牛,一双眼是往死里瞪着上官玄策。
“你是有了新人就彻底忘了我这个岳母了是吗?”
上官玄策从头到尾都很有礼,哪怕他心里十分看不上这个岳母,看在苑仪的份上,他也会忍让。
“老太太,明琅是我的女儿,为何不能将她带走?”
“她是侯府养大的,是我的命根子,你害了苑仪,还想将她带走,你是要我死啊。”
“明琅确实是侯府养大的,可老太太心里应该清楚所谓的养大,是怎么个养大的……是衣食无缺了,还是困顿得连贵府烧火的婆子都能欺辱?”他面色陡然阴沉,字字犀利无比。
话音回荡在正厅内,让在场的侯府众人,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尤其是老太太,面色不断变幻,先是苍白,然后是铁青,最后涨红如猪肝,又羞又怒。
“你……你胡说什么!!”
她心里惊啊,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事,国公府的人说的吗,岂有此理,竟敢往侯府泼脏水,他们自己就能摘干净了吗?
“是不是胡说,老太太心里清楚,如今我也不想旧事重提,免得下手没轻重,看在苑仪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但若老太太还执意如此,我也不怕和侯府作对,真到了撕破了脸皮的地步,侯府的人日后见我怕是要绕道走了。”
老太太的瞳孔立刻紧缩起来,声音尖锐道:“你……你……简直是狼心狗肺,还有脸提我的仪姐儿!!”
“你不用屡屡提她,更不用拿她做挡箭牌,我负了她,日后下了黄泉,自会负荆请罪,她恨我,怨我,就是让我永世不得超生,我也无怨无悔。她拼了一切为我生下了的女儿,前十三年,我照顾不得,后半生,哪怕是豁出性命去,我也是会护到底的。还是老太太觉得自己也能做到我这个地步?”
“你已经另娶了,你对她好,又怎知道你娶那个贱妇是否也会视她如己出?”
听到贱妇二字,站在轮椅旁的上官司琪双拳紧捏,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要不是他知道今日是来接姐姐的,不能闹得太难看,他早就扑上去,抓花这老虔婆的脸了。
上官玄策伸手握住儿子攥紧的拳头,安抚地捏了捏,然后语气冰冷道:“请老太太慎言,勿再口出恶言。”
老太太反讥一笑,充满了不屑之意:“哼,我才说了几句,你就护起人来了?怎么?她骂不得吗?我的仪姐儿才是你上官玄策的原配嫡妻,她马氏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商贾之女,给我的仪姐儿提鞋都不配。”
听到这一番话,上官司琪还怎么忍得了,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看向上官玄策道:”爹啊,儿子还要忍下去吗,这个老虔婆竟然羞辱娘!!不行,儿子受不住了,就是爹您今天打断儿子的脊梁骨,儿子也要这个老虔婆付出代价!”
老太太见上官司琪忍不住了,面上看着气怒,可心里高兴着呢,自己被骂两句算什么,重要的是把今天的局给搅了。
“上官玄策,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儿子,目无尊长,既如此,我这个所谓的老虔婆也就不留你们了。”她遽然转身,袖子一甩道:“送客!!”
“是!!”
几个奴仆家丁走了上去。
“送你丫的客!!”上官司琪出人意料的暴起,直扑过来赶人的家丁之一,直接攀上人家的肩,往他的耳朵咬。
“啊!!疼!疼啊!”
那家丁被咬得哀嚎连连。
这阵势老太太哪里见过,就没见过这么狠戾的孩子,简直是一头狼。
上官司琪咬完人,跳了下来,嘴一擦,恶狠狠地看向被秦嬷嬷护在后头的老太太,”别以为你是什么老太太,我就怕你了,我告诉你,你要不道歉,我闹得你侯府上下不得安宁!!“他作势就要扑过去。
明明还没人的腰高,但灵活得像只攒天猴,七八个家丁都捉不住他。
秦嬷嬷一时不查,大腿就被他咬了一口。
“哎呦!!”
秦嬷嬷下意识扬手要拍过去打他,这小子一避,做了个鬼脸,直扑老太太去了。
老太太被猛的一撞,后退了数步,好在两个丫鬟扶住了她,但是她吓得发髻都歪了。
“快抓住这小子,别伤了老太太!”秦嬷嬷捂着大腿吼。
“来呀,来呀,我看你们怎么抓我!”他一边躲,一边看到东西就砸,反正不是自己家的,砸了也不心疼。
他也不怕亲爹时候算账,出门时亲爹就说了,待他伸手捏自己的手,就代表他可以撒泼了。
撒泼他可是最再行了。
“老虔婆,你有种别多在人后啊,出来呀!!”
老太太气得对着上官玄策方向喝道:“你是死的吗,还不快管管你儿……嚯!”
儿子的子都来不及出来就消了音,因为正厅里,哪还有上官玄策,人早走了,去了摘星楼了。
“哈哈哈,来抓我啊!!”上官司琪爬到了多宝阁上,叉腰嘲笑底下被他挠得满脸是血的家丁和奴仆。
老太太这才惊觉过来,原以为是自己的计策成功,好将人赶走了,没想人家根本就是等着她下套,好来一招声东击西啊。
另一边,繁星思索着挡门的婆子该怎么处理,刚起了个头,院外就来了几个彪形大汉,三下五除二,就将婆子们给收拾了,躺在地上嗷嗷叫。
然后她就听到了轮椅轱辘摩擦青石板的声音,声音透着急切,快的怕是都能摩擦出火星了。
“是明琅吗?”
听得声音,繁星抬眼望了过去。
上官玄策已到了她跟前,一双眼饱含热泪。
他的女儿竟已长得这般大了,像极了她的母亲。凝视着那绝丽的面容,他仿佛看到二十几年前站在桥头对他微微一笑的妻子。
她的眼眸也与妻子一样,充满了善良和纯真,如一朵盛开的清莲,沁人心脾,让人想捧在手心里细心呵护,全心全意的对待。
看他都错过了什么,竟让这个孩子在没有父母的庇佑下,受了那么多苦楚,他无比悔恨自己醒得太晚了。
繁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等待的一个多月里,她不止一次想过,见到这个男人时该用什么表情,毕竟她不是原身,只是对他极为陌生的一缕幽魂。
可如今在看到他眼中的悔恨与心疼,她竟身躯微颤,泪水无法止住的淌落下来。
原来无需她去回应,原身就已经替她做出了反应,那是属于原身在孤苦无依,备受欺凌的岁月里,无数次期望着父母能在她身边呵疼她的情绪,也是来自父女之间不用言说,便血浓于水的亲情。
“父……父亲……”
感情爆发得太快,她真的一点都无法控制。
“什么都别说,咱们回家再说。不过现在父亲要做件事,你别怕,父亲不会让你难做的。”
“什么?”
“打晕你!”
“哈?”繁星差点把鼻涕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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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今日无二更!
杨柳枝牙刷那个,便是古语“晨嚼齿木”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