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寺内,两个人肩并肩站着。
浮屠寺外,毒蛇般的藤蔓昂扬着。
两方对峙,剑拔弩张。
“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尚春紧皱眉头。
李泉摇头,他以前也见过藤妖,不过一般都是在深山老林里,却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敢在大白天就冲出来攻击人,而且这浮屠寺离半山城喧闹的大街并不太远,不过是隔了几条胡同巷子罢了。
实在是太过诡异。
若不是因为这浮屠寺内有罗汉金身镇着,恐怕这几条藤蔓该是要把寺庙给掀了的。
“师父我们好像出不去了。”李泉望着尚春,扁了扁嘴。
尚春听着,环顾了一圈寺庙,看着身边到处的蜘蛛网和足够让人打上一整天喷嚏的灰尘,咽了口唾沫,道:“嗯,这个么……”
“师父,我们会饿死在这里的。”李泉也跟着尚春环顾了一圈寺庙,嘴边还带着笑,淡淡说。
尚春撇了撇嘴,颇有些嫌弃地望着李泉:“我一个人冲出去倒是没什么问题的,只不过还要带上一个你,就困难得多了。”
言外之意,如此明朗。
李泉是个负担。
即便如此,李泉还是有些开心的,至少尚春没想过丢下自己。
“小狐狸,原来你躲在这里。”
正当李泉和尚春在寺庙里互相调侃着的时候,寺庙之外却突然传来了一个极为浑厚响亮的声音,似穿透了所有屏障来到二人脑海之中,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尚春略皱了眉头,只觉得大脑之中仿佛被放了一个钟,那声音一出现,脑中的钟立刻被狠狠敲响,疼得她不由自主退后了几步。李泉站在一边,虽也感觉到些许不舒服,却并没有像尚春这样反应剧烈。
一把扶住踉跄着后退的尚春,关切道:“师父,你没事吧?”
借着李泉的力道堪堪站稳,尚春一手捧着自己的脑袋,轻轻晃了晃,许久才回答:“没事,只是那声音的力量太过强大了。”
尚春才刚说完,又似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李泉,眸中些许疑惑:“你怎么没事?”
李泉眨了眨眼,有些茫然是错,退后了几步,张开双臂看了看自己,抬头一脸迷茫:“我也不知道啊,虽然我也有点不太舒服,但没有像师父这样难受。”
尚春皱了眉头,细细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好说:“大概是你修为太低,察觉不到那声音之中的攻击吧。”
“大概吧。”李泉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小狐狸……”忽的,寺庙外那人又喊了一声。
随着声音响起,尚春脑中的大钟再度被敲响,她捧着脑袋极为痛苦地扭动了一下脖子,整个人都弯了下去。外面那人也不知道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办法,使得尚春痛苦难当,几乎忍不住要捧着脑袋在地上打起滚来。
“小狐狸,你再不出来,她可就要死了哦!”寺庙外那人,用极为缓慢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温柔似水,却透露着浓浓的威胁。
眼见着尚春痛苦万分,李泉几乎跪在地上抱住她,牢牢地控着,不让她四处翻滚,弄得伤上加伤。
“胡衣衣!”终究,李泉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尚春如此,朝天怒吼了出来。
忽的,身后一阵风刮过,他回头,眼前一道白影翩然落下,那女子和那个紫叶山上的老头子一样,总是喜欢穿雪白的衣服,从头到尾,不染一丝世俗尘埃的模样,却偏偏置身世俗内。
她站着,脊背笔挺,静静看着,面上表情虽清清楚楚摆在那里,可李泉还是分不清她此时的心情究竟是如何。她说过,她的劫难是他们带来的,他本该愧疚,本该替她解决这劫难,可如今,还是让她置身险境,外面那人便是那渡不过的劫吧?
“你……”
“不必多说,我心知肚明。”胡衣衣抬手,抢了李泉的话头,低头看了一眼捧着脑袋已然昏迷过去的尚春,稚嫩的小脸上携裹着浓浓的痛苦,五官几乎都纠结到了一起,又淡淡说了一句:“若是她醒来,你是准备与她解释清楚,还是什么都不说呢?”
“什么都不说。”李泉毫不犹豫地回答。
胡衣衣这才扬起了浅浅一丝弧度:“你终究在意她,真不错。”
李泉默然无语,他知道胡衣衣说这句话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他不愿意去多想,外面那人还在等着,不知何时又会开口说话,尚春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疼得死去活来,他虽没那么严重,却也并不好受。
“我们又拖累你了。”李泉垂着头。
“也不差这一次了。”胡衣衣笑道,话音才落,白袖在面前甩出一道绝美的弧度,将李泉鬓边长发掀起,只见胡衣衣身后立时伸展出九条毛茸茸的雪白尾巴,在她身后昂扬着,带着狐族最高上的自信。
只见她伸手往后一扯,将一根尾巴攥在手心里,还没等李泉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却见狠狠一拔,将尾巴上一根极为晶莹雪白的狐狸毛拔了下来,递到李泉面前。
“这根狐狸毛给你,好生带着,日后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便把狐狸毛烧了,至少能救你一命。”
“那你……”
“放心,不过是一根狐狸毛,拔了我也死不掉的。”胡衣衣将那根狐狸毛塞进李泉手掌心里,随后便袖子一甩,整个人在李泉面前转了一个巨大的圈,掀起了一阵寒凉的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浮屠寺中。
而李泉呆愣愣地抓着那根狐狸毛,一时间不知道作何举动。
良久,他才慌忙抱起尚春,从浮屠寺后面那堵破败的土墙后奔了出去。浮屠寺后,没有那些藤蔓的缠绕,李泉带着尚春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在奔出很长一段距离之后,李泉在一处极为茂盛的野草丛中,将尚春放了下来,而他自己则伸手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他不能这么不讲道义地自己逃跑,就算自己没办法替她胜了那人,至少也得帮她叫一个帮手来。
那只乾坤囊,他一直随身携带,除非沐浴洗漱也都一直放在身边,手够得到的地方,毕竟拿来保命用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能离自己太远。
从里面掏了又掏,李泉心里着急忙慌,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好不容易才从里面拿出了想要的东西——千里香。
这个地方离浮屠寺不远不近,他低头又看了一眼尚春,在方才胡衣衣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沉睡了,如今该也不太容易醒来的。双指轻轻一揉搓,指尖“噌”一下冒出黄豆般大小的火光,将那千里香小心点燃,高高举起,摆在空中,那袅袅徐徐的白烟便顺着某一个方向窜游而去。
“快来!”李泉心中暗道。
而与此同时,浮屠寺的院子里,胡衣衣站在破损的屋顶之上,身后数条尾巴上下摆动,衣袂翻飞。而对面的土墙上,那书生也静静站立着,自见她出来之后,便一直没有说话,二人就那么对视着,足有一刻钟的时间。
即便为了等人,她已经在这半山城中等待了五百余年,可这心思终究还是没能比对面那只藤妖来的沉静。
“我已经出来了,你还想说些什么呢?亦或是,当初我给你的答案不够肯定确切?”胡衣衣反问。
岂料,对面只微微一笑,一手在前,一首在后,道:“不管你在这里等多久,他都不会出现的。”
胡衣衣略一蹙眉,自然知道他意指何人,只是,他为何会知道?
对面那人又是一笑,修长手指在自己脸上轻轻滑过,胡衣衣突然间心中涌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她突然很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再度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深山老林去躲起来。
可是,终究晚了。
当那人将手指从自己脸上拿下的时候,她看到的那张脸,终生难忘。
是他!
竟是他的脸!
那么……
“你将他怎么了?!”恐怕是这辈子里最怒气丛生的一次吼叫,胡衣衣几乎用尽半生力气。
对面依旧温婉一笑,胡衣衣这才发现,从很久之前开始,他们两人的每一次见面,他都穿着如一个书生,虽然脸不是那张脸,可总觉得哪里让她熟悉,如今想来,竟然是如此。
他的一颦一蹙,一举一动,全都是从那书生身上学来的,或者说,本就是那书生的,那个她等了五百余年的男人的。
胡衣衣几乎恐惧地颤抖起来,聪明如她,为何总也想不明白原来的那书生早已不在这轮回里了呢?
“想见他?”
胡衣衣痴痴望着。
对面那人一笑,当真与那男人笑得一模一样,却也让胡衣衣看的心涩。
“你放心,他没死,不过是被我拘了魂魄,无法轮回转世罢了。”他抬手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没什么老茧,干净柔软得便是那拿笔的手,那书生的手。
“他的魂魄呢?在哪里?你怎么敢做这逆天之事?”胡衣衣咬着牙。
他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嗤然一笑道:“呵,我连一统三界这样的梦都敢做,区区一个魂魄,有什么不敢拘的?如今,我便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跟我走?”
“跟你走如何?”
“跟我走,我便放他入轮回。不跟我走,他便从此灰飞烟灭。”对面那人脸上笑着,眼神却冰冷如寒潭,一步一步,将胡衣衣逼进角落,无处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