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泉照着柳白的指引,出了客栈一路向东,没多久就跑到了城东河边。
半山城的城东鲜少有人来,野草都长出了一人多高,蛇虫鼠蚁更是数不胜数,李泉才不过往这里一站,那些个蚊虫就蜂拥而起,耳边鸣声不断,吵得人耳膜生疼。这一路来,虽说有苦有难,又似乎经历了几次生命危险,但好像几乎没遇到过这次这样的情况。
今早上,尚春不知道是想来找自己说什么事,可看到了陶清澄和他衣衫不整地在房间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想必当时得尚春应该是方寸大乱,全然忘了自己来找他的初衷。
仓皇逃离,李泉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师父!”李泉站在野草之中,大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只有偶尔从耳边轻轻吹过的风,带着野草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唰唰声,整齐有序。
伸手拨开面前丛丛杂杂的野草,草叶子锋利如刀,轻而易举地就在李泉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道浅浅的痕迹,不疼不流血,却痒得很,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草,是不是有毒,李泉也不在意,只伸手挠了挠,就又继续往更深处走。
他听到不远处就是水声,潺潺而过,说不定尚春就在河边蹲着呢。
以前在紫叶山上的时候,她只要不开心,就会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蹲着,有的时候会是自己院子的外墙上,有时候是后山的那棵大树上,有时候是剑派最高的那个房顶上,只不过后来风重说那房顶太高太危险,不让尚春上去了,她才再没有上去过。
“师父!”在拨开面前最后一丛草的时候,李泉又喊了一声。
可想而知,依旧没有人理他。
也对,倘若尚春真的在这里,倘若她在见到今天早上那一幕之后联想到了陶清澄希望她联想到的事情,那么她生气也是对的,不理李泉也是对的。
站在河边,李泉往四周观望了一番。
这里还真是荒凉得紧,风吹草低,他只见到不远处的河边摊着一片衣角。
轻轻叹了口气,李泉小心踏着溪石走了过去,拨开那一丛草叶子,看到尚春蹲在那里,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抵着,双目放直,直勾勾盯着什么都没有的河面,哦不对,河面上至少还有零星几片浮萍,在这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打着圈儿地转,却怎么也转不出去。
不知道尚春在这里蹲了多久,也不知道她看着这几片浮萍挣扎了多久,李泉心中很不是滋味。
“师父。”他轻轻唤了一声。
尚春一动不动,只是保持着同一个动作,让人几乎以为她已经成为了一座没有灵魂的雕塑。
李泉吃了一个无声憋,有点尴尬,幸好这里没有人,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蹲了下来,说:“师父,我跟陶姑娘什么都没发生。”
尚春依旧不动。
“师父,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昨晚上,我听见有人在惨叫,就爬起来看,可没想到屋里多了一个人,竟然还是陶姑娘,她说她要走了,想跟我谈谈……”
话还没说完,尚春头一扭,终于动了。
李泉一怔,苦笑了一声,继续说:“师父,陶姑娘给我下了药。”
终于还是说到了这一步,李泉看着尚春的背影僵硬了一下,随后又慢慢柔和下来,便见她终于肯抬头看自己一眼,却只是看着,并不说话。
那眼神哀怨无比,李泉表示承受无能。
“师父,我醒来的时候没察觉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样,所以我觉得我肯定没有和陶姑娘发生任何事。我不知道她对你说了什么,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李泉大着胆子伸手攥住尚春的衣袖,一双桃花眸分分钟漾出千百似水柔情来:“师父,你可千万别动赶我走的念头啊!”
可刚说完这句话,李泉就看见尚春的瞳孔晃动了几下,瞬间心中一凉,她果然动了这个念头。
“师父!”
“小泉子……”
“师父你真的要相信我,我真的同……”
“我知道。”尚春淡淡地打断了李泉迫不及待想要解释的句子。
李泉一怔,看着尚春淡淡一笑,听着她柔软平淡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其实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念头把你留在身边。我不会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想参加选师大会,因为我根本不想让你成为我徒弟。师父对我说过,师徒就是师徒,不可能成为别的什么,而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想把你留在身边,又想和你做别的什么。”
“师、师父……”李泉心中一颤,如同晴空之中一道霹雳直直打在他头顶,瞬间焦烟四起,土地龟裂。
“剑派之中,人都道我傻,我也确实傻,只能想到这种愚蠢的办法来把你留在我身边,可我还能怎么办呢?”尚春说着,紧紧抱住了自己,头垂得愈发低了,声音也愈发低了,压抑着什么。
“师父说,你不属于这里,迟早是要离开我的。说实在的,我信,可又不愿意信,那多残忍啊!”尚春扭头,侧脸压着膝盖,冲已经呆滞住的李泉笑了笑,问:“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也很傻?”
李泉反应了好半晌,才忙不迭地摇头,头摇的像拨浪鼓。
尚春却笑:“我傻,你可别骗我。不过我傻,你骗我我也不知道。没关系,要是能这样一直骗我一辈子,也是好的。”
“我不骗你。”李泉好不容易熬过这一段雷劈,接了这一句。
尚春深呼吸了一口气,仰起脖子,看着天空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来,扭头问:“你当真与陶姑娘什么都没有?我虽然年纪小,也没经历过这些人事,但、但我还是懂一些的。”
说着这些话,尚春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不免小脸红了红。
李泉看着,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尚春的脸颊,还同多年前那样软软的,像棉花一样。
“师父,你小小年纪,师祖也不会同你说这些,你都是从哪儿看来的?难不成剑派之中,还有讲这些的书籍?”李泉唇边扬起了笑意,带着些许调侃,眼眸之中星光四起,春风荡漾。
“我……呃……”尚春一时语塞,又道:“那都是比我先下山的师姐们回来的时候说起的,我偶尔听到的罢了。”
“哦,是吗?”李泉并不追问,却淡淡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语之中皆是揶揄,尚春的脸于是乎也更红了。
就在李泉和尚春摊开心事的时候,世斐那边却已是沾上了第五个人的血。
他目光无神,脚边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左手上满手是血,粘稠的血液顺着指尖往下滴着,啪嗒、啪嗒,一下又一下,他却浑然不觉。
就在几秒钟之前,他将这只左手硬生生插进了眼前这男人的胸膛,握住了他强壮跳动的心脏,随后狠狠一拧,又是一拽,那男人便就如此一命呜呼,没过多久便迎来了牛头马面。
世斐站在那里,目送着这个男人的魂魄哀嚎着被牛头马面锁走,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他只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这辈子渡不过这一劫难,那就等着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在这个男人的魂魄走后没多久,柳白就出现了,手上还端着一只铁盒子。
“这是什么?”世斐问,问的语气之中却毫无好奇。
柳白知道,眼前这人已然不可能回到过去了,拿出铁盒子,打开,他道:“将心脏放进来。”
世斐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尸首,心脏自然已经不跳了,只不过还躺在那黑洞洞的胸膛里,他蹲下身,用那只早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握起,血腥味刺激着他的鼻子,他却仿若未闻。
转身,随手便扔了进去。
“下一个,在哪里呢?”世斐淡淡问,似乎是在问柳白,又似乎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越过柳白身边,便走向了别处。
客栈之中,柳白将他看到的景象一五一十告诉了柳文。
柳文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指头敲击着桌面,富有节奏的声音响起,一下又一下仿佛直接敲击在站在对面的柳白心上,每一下都好像是在要人命。
柳文不开口,柳白也不敢说话。
那些个铁盒子,如今还摆在房间的衣柜里,柳文望向那衣柜,只淡淡一眼,柳白便明白了,径直走过去,打开,拿出,挨个儿摆在桌子上。
“一、二、三、四、五,一夜五个人,五颗心。倘若有朝一日,他想起来了,会不会疯?”柳文轻声问。
“小妖不知。”柳白低头。
其实,这个答案每个人心中都一样,世斐本心不坏,可入了魔的人嗜杀成性,他早在世欢发下血誓的时候就已经疯了,那一瞬间的迷失让柳文找到了可趁之机。就算日后他清醒过来了,可想着曾经被自己残忍虐杀的无辜百姓,就算不疯,也决计不可能再回到紫叶山了。
听着柳白的答案,柳文扯起了嘴角:“你当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