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瞅一眼陶清澄,又瞅一眼表情不是很明朗的尚春,过了没多久只听身后传来一个轻轻的脚步声,稍稍回过头。
嗯,是柳文。
嗯,是柳文啊!
救兵啊!李泉一胳膊勾过柳文的脖子,努力笑着:“柳兄,你准备去哪儿?”
可柳文却轻轻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了下来,点了点头,道:“有事,离开一下。”
他的语气不愠不火,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屋里,话完就要走。
不对劲,特别不对劲,不管是方才拦住他的柳白,还是现在转身准备离开的柳文,还是莫名其妙找到客栈来的陶清澄,还有一个面色阴晴不定的尚春。李泉现在不是很清楚尚春的沉重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那书上的内容。
他想了想,若是因为自己不开心,那说明尚春还是在乎他,就不会贸贸然选择书上的做法,那他是不是应该开心?可这样,他接下来的日子就难过了,看眼前这陶小姐的架势,似乎是有种要以身相许誓死跟随的趋势。
慌,很慌。
李泉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然而那陶小姐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李泉,几步就走了过来,也不知是不是面对救命恩人放下了大小姐的所有矜持,只见她慢慢伸手挽住了李泉的胳膊。
“诶,你……”
“李公子,我这次来,是来还你衣裳的,顺便与你道声谢。”陶清澄福了福身,身后跟着的小桃也跟着朝李泉福了福身。
“啊,那衣裳还了的话,你们便回去吧,姑娘家家的在外面不好。”李泉刚与她说完话,转身就要对尚春开口。
却听那小桃嘀咕了一声:“她也是姑娘家,为什么就可以在外面晃悠?”
“啊?”李泉转身惊讶。
“小桃!”陶清澄低声怒喝。
小桃却翻了个白眼,扭头不说话了。
李泉有些尴尬,手足无措间看尚春站了起来:“陶小姐来一趟不容易,徒儿,你好好招呼着,我有些累,先回房了。”
“啊,师父?师父!”李泉喊了几声,可尚春头也没回,径自出了房间,闻听隔壁房门合上的声音,李泉只觉得自己花了几百年的力气,好不容易打开尚春的心门,此时又功亏一篑,这感觉当真是前所未有的挫败。
李泉只当尚春是生他的气了,不免心中惶恐不安,就算对面坐着如花似玉的两个姑娘,他的一门心思也全都飞到了隔壁房间去,对面陶清澄说了些什么,他一概没听见,只是象征性地应着。
尽管陶清澄已看出李泉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可她无所谓,既然她们的目的就是来造成误会的,那自然不管李泉和尚春心情如何,误会越大越好,最好尚春赶了李泉离开。
这样,对李泉好,对她或许也好,至少不会有顾虑,至少在最后关头的时候,他们不会因为立场而刀剑相向。
然而,她却似乎有些低估了李泉的坚持。
“陶小姐,衣裳你已经还回来了,谢你也已经道了,如此,你便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做,你在边上我会分心的。”李泉转身,暂且将尚春的摆到一边,几乎是头一回以极为严肃认真的表情对陶清澄说。
陶清澄抿了抿唇,流露出一丝失落,一丝不堪,身后的小桃护主心切,上前一步又想说什么,却被陶清澄手快拦住了。
“既然如此,是小女子叨扰了,等李公子忙过了这一阵,小女子再来拜访,今日便告辞了。”陶清澄福了福身,便拉着身后的小桃迅速离开了客栈。
李泉第一次如此拒绝一个温婉的女子,不免心中抱歉,但没办法,相比较而言,还是尚春比较重要。更何况,这女子也不知道跟柳文柳白有什么牵扯,搞不好,自己还要惹祸上身。
“啪啪啪!”
一阵大力的敲门声,李泉站在尚春房门口。
没过多久,房门开了,尚春穿着一身白色里衣,迷蒙着双眼,打着哈欠,似睡非睡地站在那里,歪歪斜斜的,仿佛站不太稳,一倒头就又可以睡着。
李泉叹了口气,靠近几步,扶过打了个哈欠就摇摇欲坠的尚春慢慢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师父,我跟那个陶小姐真的没关系,我就是看她们被几个流氓欺负,就顺手救了她们。”
“我知道,你说过了。”尚春打了个哈欠,眼角逼出些眼泪来。
“师父你难道不生气吗?”李泉猛然醒悟,看尚春这副模样,似乎当真不是生气的样子,他似乎也从未见过尚春生气,突然间有点想看,但是仔细一想还是算了,这样从不生气的人突然生起气来,应该会比较可怕。
“为什么要生气?你救了人,人家上门来道谢,不是很正常的吗?”尚春回头问他,双眼红红的,李泉伸手覆住尚春的双目,有些心疼。
良久,李泉问:“师父,你是不是头疼?”
尚春轻轻点头,陡然间,李泉心中涌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轻声地问了一句:“师父,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房间里静默一片,他二人靠得近,几乎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声,还有按着节奏慢慢搏动的心跳声。李泉静静望着尚春雪白的下半张脸,唇色粉白,似乎是因为身体太过痛苦,不堪重负导致的血色流失,看起来甚为不健康。
某一瞬间,李泉想俯下身去,可当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渐渐粗重之后,他仰起头,深呼吸了几口气,又低下头,将覆盖在尚春眼睛上的手掌拿开,掏出了怀中藏了一路的那本书,翻到的那一页内容正好摆在尚春面前。
尚春眨了眨眼,一把拿过书,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抬头问:“你这书在哪里找到的?”
“文籍古斋。”
“我为何没找到?”尚春唯一皱眉,随后又似想起了什么,问:“你跟着我?”
李泉没做声,只是静静看着尚春,看她会不会因此将自己赶出房间,然而等了许久,尚春却也没有表现出极度排斥的动作,只是拿着书慢慢走到了桌边坐下,又缓缓倒了杯茶,紧跟着一口饮尽。
静默良久,李泉回想起一个关键信息,方才尚春似乎说她没找到,没找到的意思,那么就是说……
怎么可能?!
“师父,你刚才说你没找到?”
“自然,不然我也不会如此头疼。”尚春头也没回。
李泉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处于一个迷宫里,而这个迷宫只是某一个人的玩具,而他只是被那个人放进这个迷宫里的人偶,那人站在迷宫的上方笑眯眯地看着,随时抛给他一些道具,或者用来走出迷宫,或者用来往迷宫更深处走。
莫非,风重一直跟着他们?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时候,李泉被自己吓了一跳,那……那书斋老板?
那一刻,李泉想把书抢回来,想让事情回到刚才他没有拿出书的时候,可是没有书上的内容,尚春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将钩蛇内丹从自己体内拿出来的,书上的办法虽然危险,却还是有一定保命机会的,可若是尚春如同无头苍蝇似的死马当活马医,倒很有可能送命。
下山之前,风重对他说过,尚春的劫难在十八岁,若是要她的劫难好好过,便最好不要想起之前的事来。
最好,还是不要想起来。
看着尚春几乎入迷的样子,李泉淡淡地将书中的话念了出来:“书上说,欲取内丹,无他法,方以自身修为强行逼出,此法,危矣,慎用。”
“我知道,所以我并不打算现在用。”尚春蓦地合上书本,看着不知名的角落发起了呆。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前的记忆正在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回来,李泉如今越来越能够在尚春身上看到当年那个小丫头的感觉,沉稳的,有心的,有思想的,明确的,而不是那个紫叶山上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的傻姑娘。
是好是坏,也只有一路看着一路陪着了。
“师父……”
“这两天,我几乎将整个溪石镇都看过了,也埋了一些驱邪避妖的灵石,只要那些妖怪不在镇内随意释放妖力,就不会受到灵石的伤害,这样一来,溪石镇上就不太容易出现妖物作祟了。再过两日,我们便离开溪石镇,出发去游风镇吧,去见一见那钩蛇口中所说的魑魅。”
一听尚春这么说,聪明如李泉就已经想到了尚春的念头,只是这个办法也的确危险,一个钩蛇便已如此难对付,但幸好钩蛇乃神兽,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盘踞小镇上掳掠人兽,一切不过为了生存。
可那魑魅却偏偏不同,本就是山林瘴气所化的妖怪,无形无体,天地孕育,心思叵测。那次在虞城的时候翻妖神怪志之时,便看到了魑魅的形容,当时只是一瞥,却牢牢记在了心里。
人都以为,魑魅是一种妖怪,实则非也,魑是魑,魅是魅,是两种。
一对一,尚且可对抗之,一对二,李泉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出神思考着什么的尚春,心中沉如湖底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