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洒在斑驳的石碑上。
墓碑前被清扫的干干净净,碑前石阶上的香炉里,风吹过来,香灰沫飘散出来。
石碑上的字迹虽然相隔多年,上面的字迹却仍然看得十分清晰。
大齐卫国公徐公讳良,一品国公夫人杨氏之墓!
旁边小一些的墓碑上写的是大齐明月郡主徐氏明月之墓。
看得出来这里时常有人打扫祭拜,所以收拾的十分干净。
薛沐洵颤着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用手刻画着上面的笔画,泪水静静地流了下来。
世人皆知延安侯夫『妇』力抗瓦剌,连收六城,最后被围甘州,夫『妇』二人力战而亡。
唯一的女儿,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徐明月也在嫁与永嘉帝当天,被瓦剌人『射』杀了。
永嘉帝愤怒痛惜过后,封了延安侯夫『妇』卫国公的爵位。
徐明月的封号却在下葬时产生了许多争议。
因为她死在了与永嘉帝成亲当天,加上永嘉帝之前已发圣旨,迎娶徐明月为皇后,所以很多大臣建议永嘉帝以皇后之礼下葬徐明月,葬至帝陵。
这些大臣中,包括薛洪,以及远在西北的昭王,都曾上过帖子。
也有许多大臣坚决反对这一提议,认为大婚当日,天降异像,这是上天对这桩婚事的示警
况且在大婚当日,徐明月的轿辇尚未进午门,便抢马飞奔出城,这是她率先放弃了这门亲事。
况且未进宫,未与陛下正式拜天地,也没有进行宗庙祭祀,广告天下,徐明月便算不得皇后。
这些大臣中,以当时任礼部尚书的崔首辅为首的文臣反对最为激烈。
反对的理由还有一条,当时永嘉帝刚登基不过半年,尚未开始修建皇陵,就算当时立即开始修建,没有十几年的时间,根本无法建成。
徐明月不仅仅是功臣之后,自己也战功显着,总不能将她一直陈尸在外,等待皇陵建成吧?
这是对功臣的不敬啊!
论起礼数与朝堂辩论,以薛洪为首的武将们,自然不敌崔首辅等文臣们的唇枪舌战。
最后永嘉帝下旨封了徐明月为明月郡主,并让人在皇陵附近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将徐良一家三口葬在了此处。
而永嘉帝也在两个月后,下旨封了早就为他诞下长子的崔妃为皇后。
这些都是薛沐洵后来慢慢从薛家人的口里听来的消息。
是不是以皇后之礼下葬,她根本不在乎,甚至还非常庆幸,自己前世的躯体能陪在父母身边。
这样,父母便不会孤单了吧?
薛沐洵的手停留在父亲的名讳上,用力的抠住了墓碑,仿佛那样便能够触『摸』到已经长眠地下的父母一般。
爹,娘,我是明月啊,我来看你们了!
你们看到了吗?女儿没有死,女儿回来了!
爹,娘,女儿不孝,过了这么多年才来看你们!
薛沐洵轻轻的将脸贴在了冰凉的墓碑上,双眼微阖,无声的任眼泪肆意的留下。
萧祁湛安静的跪在旁边,点燃了他们带来的香烛,在一旁的火盆里烧了纸钱。
萧祁湛烧着纸钱,面带担忧的看向薛沐洵。
月光下,蜷缩半伏在墓碑上的薛沐洵面『色』苍白,晶莹的泪滴从眼角不停流下,周身萦绕着浓浓的悲伤,整个人似乎已经忘记了周遭的环境,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萧祁湛心脏倏然缩紧,一种莫名的恐慌让他下意识的将薛沐洵抱在了怀里。
“徐叔叔,婶娘,我是昭王长子萧祁湛,阿湛第一次来祭拜你们,希望你们不要见怪!”
鬼使神差的萧祁湛开口介绍自己,徐良与昭王是交情极好的故交,按理他该称呼一声徐良叔叔。
“我怀里抱着的是我的妻子,她是信国公薛洪的小女儿,也是婶娘师兄的徒弟。”
“今日我们夫『妇』特来祭拜叔叔,婶娘,望你们泉下有知,能够保佑洵宝一世平安顺遂。”
“往后我们夫『妇』定然会经常来看望叔叔,婶娘的。”
他抱进了薛沐洵,喃喃自语的说了一番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番话,只是看到薛沐洵刚才的样子,他心里就觉得心疼与恐慌。
其实,对于薛沐洵说受师父之托,来祭拜延安侯夫『妇』,他并不是完全相信的。
如果只是受师父之托,来祭拜延安侯,那么到了墓前,磕几个头,祈祷一番便足够了。
因为墓碑下的延安侯夫『妇』,对于薛沐洵来说,不过是令人敬佩的大英雄,父亲和师父的故交。
可薛沐洵刚才抱着墓碑的悲伤神情,仿佛延安侯夫『妇』是她的至亲之人。
这让他觉得疑『惑』,又觉得心慌,想起上次在天目山中,审郑文昌的时候,带出来延安侯夫『妇』的死另有隐情,薛沐洵听到后乍然昏倒的情形。
他心中笃定,延安侯夫『妇』之于薛沐洵,绝对不仅仅只是父亲和师父的故交这么简单。
她对于延安侯夫『妇』有着亲人一般的情感。
萧祁湛既惊讶又不解,按理来说,延安侯夫『妇』死于十六年前,那个时候薛沐洵还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啊。
她怎么可能认识延安侯夫『妇』?
想到自己诡异的重生,萧祁湛瞬间有种诡异的猜测。
难道洵宝也……
萧祁湛温暖的怀抱让薛沐洵回过神来。
她知道自己的表现让萧祁湛起了疑心,但她既然做好了与萧祁湛一起走下去的准备,该说的事情早晚要告诉他的。
只是重生这件事太过于匪夷所思,她一时还没想好怎么说。
她看萧祁湛虽然疑『惑』,却并没有立时发问,心里既感动又觉得熨帖。
这是在等她准备好了,自己开口呢。
果然,萧祁湛轻轻为她拭去眼泪,低声道:“想说什么,便和他们说吧,我陪着你!”
薛沐洵眼眶又一次热了,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今晚在父母的墓碑前,她似乎格外的无法自已。
“嗯!”
她轻轻转身,端正而肃然的跪在了地上,磕下头去。
爹,娘,你们看到了吗?他便是女儿选的丈夫。
爹,娘,女儿已经查到你们的去世另有隐情,你们放心吧,女儿一定会查明真相,到时候再来这里告慰你们真相!
萧祁湛默不作声的跪在薛沐洵身边,与她一起磕头行礼。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直觉告诉他应该和薛沐洵一起。
薛沐洵磕完头,转向旁边小一些的墓碑,眼神在墓碑上的字上停留片刻,默默收回了目光。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她想,自己来祭拜自己,面对自己的墓碑,她还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神情。
世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有她这种体验了吧?
“真奇怪,这么晚了,国公爷碑前怎么会烟雾缭绕?难道有人过来祭拜?”不远处传来一道苍老的低语声。
紧接着有隐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萧祁湛轻轻拉起薛沐洵,低声道:“走吧,有时间我再陪你来。”
这么晚了,让人发现了他们祭拜延安侯,消息若传到永嘉帝那里,只怕引起他无谓的猜测。
薛沐洵深深的看了一眼两座墓碑,反握紧萧祁湛的手,两人身影一闪,快步消失在了树林里。
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年迈的守墓人缓慢的走了过来。
看到墓碑前即将燃完的香,以及旁边盆子里尚未完全烧尽的纸钱,守墓人愣了下,喃喃道:“竟然真的有人来祭拜!”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嘴边溢出,眼见香烛即将燃尽,守墓人取了香烛,重新点上,然后恭敬的拜了拜,“国公爷,夫人保佑!”
拿起灯笼慢吞吞的走了!
隐在树林里的薛沐洵看到这一幕,心中感动。
看得出来这个守墓人为她父母守墓心甘情愿,看父母墓前收拾的干净整洁,想来是这老者的功劳。
“他们是大齐的护国英雄,值得百姓从心里尊重!”萧祁湛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在她身后轻声道。
薛沐洵默然片刻,拉起他的手,“走吧!”
月光透过树梢洒在林间,林间树影憧憧,远处传来鸟兽的鸣叫声,忽远忽近,越发显得林中静谧。
薛沐洵紧紧握着萧祁湛的手,情绪发泄过后,只觉得心中特别平静。
萧祁湛紧扣着她的手,与她并肩而行。
两个人谁都没提在延安侯墓前发生的事情,仿佛从来没发生过一般。
他不问,可自己却不能什么都不说。
薛沐洵斟酌该如何开口,“其实……”
“嘘!”萧祁湛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薛沐洵回过神才发现两人已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围场的边界处。
恰巧一队巡逻的士兵列队而过。
萧祁湛拉着她躲进了树后的暗影里,待巡逻的士兵过去,萧祁湛才看向她。
“你刚才想说什么?”
薛沐洵抬头,月光下,萧祁湛的双眸清亮如潭水,乌黑深邃。
薛沐洵刚才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已经一散而尽。
“呃……没什么!”
萧祁湛眼中的光芒微暗,看得薛沐洵心里微颤,脱口道:“我是说眼下时机不合适,改日再说吧。”
萧祁湛眼中的光芒顿时又回来了。
他握紧了薛沐洵的手,低声道:“好,我等着你。”
薛沐洵郑重其事的点头,随后道:“快进去吧,再不进去,时间该晚了。”
两人翻过围场,悄悄的往与严冲,红尘约定好的方向前进。
严冲,红尘已经猎了不少的山鸡,兔子,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将至,萧祁湛,薛沐洵却还没到,严冲急得直在原地打转转。
相比而言,红尘的模样就淡定多了。
她双手环胸的靠在树上,冷眼旁观着严冲快要将地上踩出个窟窿来的时候,她倏然站直了身子。
“姑娘,世子!”
严冲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倏然转身,看到萧祁湛,薛沐洵二人出现在他背后。
“世子,世子妃,您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时辰就晚了。”严冲激动的甩了下手上的野鸡。
薛沐洵望了眼地上的猎物,悄悄向红尘树了个大拇指。
这些数量,不多不少,既不会太过显眼,也不会显得太过无能。
两人带着这些猎物回了小校场,校场上已经有人回来了。
将猎物交给负责统计的内侍那里,薛沐洵悄悄看了下登记的东西与数量,他们的不多不少,正好排在了中间。
少倾,太子与睿王也各自带人回来了。
内侍们手忙脚『乱』的统计一番,最后将结果报了上去。
太子以超过睿王三只的猎物而胜出。
内侍一公布结果,全场哗然。
太子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虽然双方看起来人数差不多,但实际上,他心知肚明。
他身边多文臣,不比睿王武将多。
所以看似许多人支持他,但却比不上睿王身边那些武将的身手。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输了的准备。
谁也没有料到,最后竟然是他胜出。
他既惊且喜,神『色』得意的撇了一眼睿王。
睿王一张脸黑的都能掐出水来,偏偏又不能发作,还得装模作样的去恭维太子。
太子心满意足的上去向永嘉帝领那方玉如意去了。
睿王看着他将那玉如意稳稳握在手里,只觉得手上青筋暴『露』,半垂着的眼眸中满是阴霾。
永嘉帝却十分高兴,看向太子的眼神竟然还带了一抹赞许的微笑。
太子胜了,最得意的莫不过于崔皇后。
她眉眼飞扬的睨了眼旁边的秦贵妃,半掩着嘴,笑的无比得意。
秦贵妃手里的指甲都折断了,偏偏还不能发作,只能在心里暗骂崔皇后。
一番比试结束了,永嘉帝命人搭起了架子,将猎物收拾干净,架在了火上开始烤。
冒着油烟的滋滋味道在校场上散发出来,校场上的气氛才渐渐好了起来。
烤肉上来了,校场上的欢笑声越来越大。
男人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女人们准备烤肉,三五成群的闲聊着。
“砰!”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抬头去看。
却叫崔明昊面『色』青紫的躺倒在了地上。
“明昊,你怎么了?”太子面『色』一变,忙低头去拉崔明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