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帝国中心广场的路,是沉默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到处是小马,许多都作为志愿者在重修城市内的建筑。强大的生物,接连不断地在此处开展战斗,将许多房屋夷为平地,掀开了好几处街道,因此水晶小马们在重建帝国辉煌的工作上,也花了许多时间和力气。有些小马背着一袋又一袋的水晶块;有些小马用凿子在高大的水晶板上雕刻,很快它们就将成为新的墙体,或是别的建筑结构;还有些小马将食物和水运送给各支队伍,保证他们的体力;就连幼驹们也在尽力帮忙,虽然主要就是拿工具、送送信,但他们也都乐于帮忙。
看到水晶小马们这样齐心协力,云宝受到了鼓舞,忍不住对所有经过的水晶小马露出笑容。不过,很快,他们三个就来到街道尽头,走进宫殿下方的中心广场。几名卫兵向他们躬身行礼,二话不说地放他们通行。水晶之心仍傲然悬在正中心,平稳地旋转着,在空气中释放出难以言表温暖的宁静。每隔几秒,水晶之心都会发出一阵温和的闪烁,以及魔法能量的一声低吟。再度靠近这件古老神器,云宝已然感受到宁静祥和,身体同心灵一同放松下来。
她再前进几步,停了下来,转身看向音韵。音韵正观察着水晶之心,又是不安,又是赞叹。“怎么样?”云宝轻声问,朝水晶之心点点头,“你靠近些看看?”
音韵迟疑了几秒,缓缓点点头,走上前来。起先,三只小马都沉默了,就这样观看着,等待着产生反应。四周唯一的声音,就是渺远而模糊的居民们的说话声,穿过街道的微风,音韵蹄子的落地声,以及水晶之心转动时发出的低吟。
而这沉默,在音韵踏入水晶之心的三米范围内时,猛地被打破了。
水晶之心变得明亮了,并非骤然变得刺眼,而只是稍稍亮起些许,但这细微的变化也足以令音韵停在原地,屏住呼吸。云宝和银甲在一旁看着,同时倒吸了一口气。音韵暂时没有理会他们,仔细打量着水晶之心,好一会儿,又前进一步。光又变亮了些。音韵后退一步,光线变暗。有些在广场周围站岗的卫兵忍不住瞥过来,都睁大眼睛。
终于,音韵大步向前,离水晶之心只留下不到一尺的距离。水晶之心变得甚是明亮,站在它面前的音韵几乎不得不眯起眼睛——仅仅是几乎。水晶之心温和的魔法声,此时也变得更加明显。广场上每一只听到这声音的小马,都更加放松下来,一种情感传遍全身。他们知道那不是自己心中的情感,而是水晶之心的情感。
那是认可。
水晶之心认可音韵公主。
音韵微笑着,回头看向大家。“它好像挺喜欢我的。”她轻快地说,转身走向银甲和云宝身旁,若有所思地看向云宝,“对你也这样吗?”
云宝摇摇头。“并不,我抱着水晶之心从上面下来对付黑晶,它也没有变亮或变大声,只是待在我怀里而已...”她回答道,听上去有些糊涂。接着,她露出大大的笑,举起一只前蹄,音韵与她碰蹄,“恭喜你中奖啦!”
“那...接下来呢?”银甲好奇地问,音韵一来到他身边,便抱住她蹭了蹭。
云宝停顿下来,挠了挠头,露出惭愧的神色,尴尬地干笑两声。“呃...说实话,不知道。我没想这么多...”她承认道,声音中带着些许愧疚。
音韵摇摇头,鼓励地朝云宝露出微笑:“没关系,云宝,之后的事,之后再想。反正我是觉得,暮暮醒来前,你都该继续掌政。”
云宝皱起眉头,后退一步:“可是...我不是干这个的——”
“我没说你是呀。”音韵温柔地说,伸出前蹄抓住云宝的肩膀,“你无法承担一个国家的责任,尤其不可能独自承担,话虽这么说,我确实觉得,你太没自信啦...”音韵看向四周,朝水晶城市以及其中不辞辛劳地重建城市的小马们点点头,“但你看呀,这些小马们都消失了很久,他们的上一任国王奴役了他们多年。是你从极北之地外赶来,打败了黑晶,解救了大家。他们都愿意相信你,可我呢?他们现在对我一无所知,如果你就这样把帝国教给我,他们会怎么想?”
云宝瑟缩着看向一旁。“反正不会高兴,大概,”她挫败地说,“...好吧...那我暂时继续当他们的公主...反正本来要找到合法程序将王位交给你也要时间,不如一并做好。我意思是,虽说你是正统皇室,但我也知道,就这样说走就走可不行。”
音韵大笑起来,拍了拍云宝的肩膀。“没错,说得对...”她同意道,看向银甲。看到他眼中的沉重,看到他不愿与她对视,她迟疑了,“银甲...”
“那...就是说你以后要住在这里了,嗯?”他轻声问道,终于又看向她,“别误会,我觉得挺好的!这可是件大事,你居然是这里的后代,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大概是不想离开你。”
云宝耸耸肩。“不过,你随时也可以搬进来啊,”她露出小小的笑,指出。
银甲弱弱一笑。“将来也许可以,但没有那么简单。我是小马国皇家卫队的队长,我对坎特洛,对每一位公主,都有责任...”他叹口气,垂下头,“我也不能说走就走...”但过了片刻,他抬起头,自信地一笑,“但总能找到办法的。”
音韵点了点头,又温暖地抱住他。“我们能找到的...我不会丢下你的,你对我太特别了。”她轻声在他耳边说,向后退开,一吻他的双唇。银甲的脸都没有红,立刻也吻了她。情侣哼了哼,这才分开,眼中都闪着光。
然后,银甲转身瞪着云宝。“好...这件事搞定...该搞你了。”他冷冷地说。
云宝恐惧地咽了咽:“呃...好吧?”
银甲从音韵的怀中退开,她愉悦地笑着,看着他。银甲朝云宝走进几步,仔细打量着她:“...我们去看望暮暮。到了那里,我有问题要问,都是关于你和我妹妹的,我问你答,懂了吗?”
云宝向后退了一步,明显有些害怕。她忍不住打趣地回答:“你知道自己在和公主讲话吗?”
“你知道自己在和保护妹妹的哥哥讲话吗?”银甲毫不犹豫地还击。
云宝又后退一步:“呃...好吧。”
“再说,我们现在不在小马国境内,而且你现在还是水晶帝国的领袖。我不需要严格遵守小马国的礼节规定。”
他身后,音韵猛地摇着头,吸引云宝的注意力。四目相对,音韵得意一笑,作出‘才怪呢’的口型,然后朝云宝眨眨眼,比划出一个‘嘘’的动作。信息很明确:不用反抗。云宝点点头,抬头看向银甲,一边嘴角微微勾起。
“好、好吧,没问题,我明白了...走吧...”她说,仍然很是紧张,毕竟这是暮光的家马。片刻尴尬的沉默,她转身快步跑向其中一座大门,银甲紧跟其后。音韵看着他们的背影,片刻也跟上去,轻声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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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的情况没有好转。云宝忍不住一边给银甲讲自己的故事,一边不停地看向暮光熟睡的脸。斯派克坐在云宝身边,两爪背在身后,眼睛下垂。起先的问题很简单。“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对她好吗?”之类的。
但随着云宝揭露出旅途中的故事,问题也变得越来越隐私。从她们在马哈顿的酒店房间里看日落,到那个夜晚,云宝在林阴镇里承认自己的爱,再到暮光最终也展露出爱,最后是暮光的献身,为了保护云宝而挡下那一道魔法。银甲的问题变得越来越直接,越来越细,有的问题简直就是想侵犯云宝的隐私,但云宝还是心甘情愿地诚实回答了每一个问题。毕竟,云宝爱上了他的妹妹,毕竟,他的妹妹为了云宝,牺牲了生命,他有权利问个清楚。
终于,云宝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低下头,等待着下一问。银甲一言不发。云宝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隐约能听到他缓慢平稳的呼吸。终于,过了好一会儿,他向后靠去,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他开口了,声音比此前温柔得多,“我想知道...如果你和暮暮,再遇到屋顶上发生的事,但交换你们的位置...你会为了她牺牲吗?”
云宝抬头看着他,有些诧异。但看到他的眼神,她毫不犹豫地以真相回答,决绝地一点头。“当然,永远都会。”她坚定地回答,仿佛说出一句真理。
银甲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思考着她的回答,然后微笑点头。“那...我希望你永远不用证明。”他温柔地说,终于低头看向暮光,眼中带着哀伤。他又开口了,这次是对暮光说话。“我觉得你的选择没问题,妹妹...她不完美,但是...”他朝云宝露出小小的微笑,“哪里有完美的小马呢?”
云宝宽慰地叹了口气,举起一只前蹄,做出一副抓着大酒杯的样子。“这你说对了,老兄,”她赞同地点点头,将蹄子放回地面,转过眼看向暮光,叹了口气,“...你觉得,她能听见我们的话吗?”
“我不知道...有可能吧...”银甲轻声回答,他伸出前蹄握住暮光的一只蹄子,轻轻挤了挤,“暮暮,如果你能听见的话...我真的,真的很为你骄傲。爸爸妈妈很快也会来看你,一定要坚强,好吗?我们都等着你回家。”
暮光自然什么也没有回答。银甲收回前蹄,又向后靠去,他看向云宝,微微点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云宝,斯派克...我能单独和她待一会儿吗?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和她一起了...”
云宝低头看向斯派克,小龙弱弱地点了一点头。她站起身,点点头。“没问题,有你在她不会有事的...”她轻声说,转身慢慢走出房门,斯派克紧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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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两个离开医务室,慢慢向云宝的房间走去——在刺杀发生前,她与暮光住在那里。走过走廊时,云宝发现,走廊似乎有点不同了,像是少了些什么,或是有些东西变了位置,就像是...空荡荡的。尽管卫兵在巡逻,宫殿的侍从们在工作,却还是少了些东西,少了些重要的东西...
经过萍琪曾经的房间,看到房门大开,她明白了。宫殿的一名女佣整理着房间,愉快地哼着歌。但这一幕只是一闪而过,云宝反应过来,垂下头。少了的,是她的朋友们。她们才离开了半天,她已经开始想念了。云宝摇摇头,尽力忽略胸中沉重的感受,加快蹄步,终于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前。她推开门,踏入房间,斯派克紧跟在她身后。一关上门,她便随随便便地倒在床上,身心俱疲地重重叹口气。
沉默中,过去了许久,她用蹄子捂着眼睛,陷入沉思。她听到,斯派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爪子在地板上作响。声音停止了,她睁开眼看去,斯派克跳上了床边,担忧地看着她。“云宝?”他轻声试探,小心翼翼地前进几步,“你还好吗?”
云宝点点头,又将头落回床上。“...我可以跟你说实话吗?”她问,眼睛盯着天花板。
“那当然。”斯派克点点头,又向前几步,脸上满是为自己最早最亲近的朋友之一感到的担忧,“怎么了?”
云宝闭上眼,叹口气。“我一点都不好。我想家了,朋友们都走了,我现在就想她们,我...想暮暮...”她承认道,又睁开眼睛。天花板有些模糊。她意识到,是自己的眼里有了泪。她不愉快地笑了一声,坐直身子,用蹄子擦擦眼睛上讨厌的液体,“喂,怎、怎么回事嘛!我怎么哭了?现在哭什么?呃啊...都不酷了...”她弱弱地说,说完,吸吸鼻子。
一只爪子轻轻落在她肩上,她低头看去,斯派克温柔地、鼓励地朝她微笑:“但至少你是在没有小马看到的地方哭的呀,对不对?”
“可我是云宝黛西诶!”她抗议道,将一双前蹄放在胸口,恼火地微微张开翅膀,“我该是又酷又炫的飞行打湿!不是...不是这种小哭包!”
斯派克摇摇头,将云宝的肩膀抓紧了些。“酷炫的小马也是会哭的。”他温柔地说,“比如,你这个月就哭了好多次呢...但是,我觉得,这样只显得你更酷了。”
云宝眨眨眼,偏偏头,困惑地问:“诶?为什么?”
斯派克舒展笑意。“因为会哭的小马,才会爱。而你,很爱大家。当然,我知道,你最近太受情感左右,但是...”他鼓励地敲了下她的背,在她身边坐下,靠在她身侧,“我宁愿要一个哭着认错的朋友,也不要从来不肯承担责任的朋友。”
云宝吸吸鼻子,又擦擦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平复下来,用翅膀从侧面抱住斯派克。他热切地抱住她,朝她微笑。云宝也微笑:“好吧...你说的也对...可我还是觉得像个废物。”
“看着也像个废物。”斯派克打趣地露齿而笑,云宝笑出声来,“你最近照过镜子吗?如果不是因为你总是像个变异耗子窝,把瑞瑞都气习惯了,她今天早上见到你,非得同时得上精神病,心脏病和创伤后遗症不可。”
“好过分哦。”云宝一翻白眼,用蹄子把斯派克推向一旁,跳下床去。
“但我说的是真的!”
“我信你个鬼。”云宝随口回答,摇摇头,缓缓走到房间一角崭新的梳妆镜前。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仔细观察每一个细节。这一次,没有恐惧与担忧来捣乱,她看到自己的样子,得出了一个结论。
斯派克没说错:她丑死了。
她的鬃毛长长了差不多一寸,她从来都不打理鬃毛,结果现在,就算是不修边幅如她,也觉得自己的鬃毛实在不像话。有的鬃毛从刁钻的角度钻出来,深处还有的地方被汗水、泥土和...血液,恶心的混合物黏在一起。云宝看到自己鬃毛里几处干结的红色,瑟缩了。大概是邪茧咬伤她蹄子时留下的痕迹。
她的眼睛也看上去不妙,仔细看去,又是黑眼圈又是眼袋,谁都看得出她困得不行。她好奇地抬起一只前腿,闻闻腋下。
臭得要昏过去了。
她强忍住呕吐的冲动,赶紧放下前蹄,继续观察自己。她原地转动,看着身侧,幸好,虽然又臭又乱,但她全身上下都还算可以。胸口和腹部有些地方的毛一团乱,尤其是原本肋骨骨折的位置。
云宝瑟缩着,转身看向身后,她的王冠放在床头柜上,旁边是谐律元素的收纳盒。在击败黑晶后,他们在黑晶的遗留物中,找回了这些魔法造物。云宝皱起眉头,走上前去,拿起自己的王冠和谐律元素,戴在身上。她再看向镜中的自己,细细打量。
过了一会儿,她放声大笑。斯派克发现,她笑得真奇怪。也许是愉悦,也许是自我讽刺,也许两者皆是。斯派克偏偏头,看着云宝将它们摘下来,朝他微笑。“你说得对,斯派克...我难看死啦。”她轻笑着说,将两件饰物放回床头柜上,走向房门。
“呃,云宝?”云宝打开门时,斯派克困惑地问。她停下来,回头看他。“你去哪里?”
云宝只微笑。“去厕所,我要收拾收拾自己。”她看向眼前垂着的一缕鬃毛,吹了口气,将它吹到空中。她朝斯派克一笑,挥挥蹄子,溜出房间,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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