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公主从睡梦中醒来,缓缓睁开双眼。感觉到眼角的一片黏糊,她心里瑟缩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她的梦魇,以及与云宝和昙特巴斯经历过这一切之后的沉重感。
“喏,我说了,我不是心理医生,但我给你一个建议吧,你...和我妈妈谈一谈,好吗?告诉她你的想法。给那个昙特巴斯解决掉,成不?比如说,弄死它,它对你、对大家,都没好处。”
露娜咬了咬嘴唇,回想着侄女说过的话。她从梦境领域中离开后,并没有消灭昙特巴斯,也没有找塞雷丝缇雅谈这件事——她从云宝的梦中醒来时,刚过夜里四点,她决定让姐姐先好好休息。
露娜垂下眼,清晨崭新的阳光在她的地板和墙上投出金黄闪烁的光带。窗外,几只鸟儿唱着美妙的歌曲,为静谧的早晨更增添了几分宁静。
露娜又躺回枕头上,现在对她来说还是太早了。就让塞雷丝缇雅再在鼓里蒙一会儿吧。
“...无可承诺于子,云宝。”
“你可以承诺我,试一试。说真的,那就够了。”
那些话又在她的脑海中跳动,露娜瑟缩了。她答应了侄女,至少会试一试,跟塞雷丝缇雅谈起这件事,会尽量向身边的小马求助。在她被放逐之前,她就在见过的许多梦中熟悉了自己现在正在做的的事:拖延。毫不自知地拖延着本该尽快完成的事情。
比如现在,就是一次严重的拖延,如果她不赶紧求助,也许就会错过时机。露娜的耳朵微微垂了下去,她疲惫不堪地哼了一声,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揉去眼里最后的睡意。“...不可拖延。”她自言自语着,暗暗恐惧自己将要做的事情。
露娜缓缓地从床上下来,慢得像是地板长了一张血盆大口,开始整理仪容。她梳了一遍鬃毛和身上毛比较长的地方,这才走出房间。她起先想先冲个澡,甚至干脆用浴缸好好洗个澡,但最终决定速战速决。露娜站在宽大的走廊上,身边是三位皇室成员的房门,她看了看其中一扇门,有些迟疑,甚至有点恐惧。‘或可愈候之...’她又开始担心起来。
“啊,殿下!”
露娜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来者。是一只灰色的小马,他身着暗蓝色的月卫队盔甲,一对蝙蝠似的翅膀被露娜的反应惊得微微颤抖。他弱弱地露出微笑,立正站好。“没想到您今天起得这样早!一般您起床时我已经和日卫队的同事交班了。”他有些紧张地解释道。
“哦。不必惶恐。”露娜迟疑片刻,一边摇着头一边夸张地笑了一声,“我少为敬以如此之高声者...亦少于晨之此早者而觉,如子所见。”
“您还好吗?”那位卫兵问道,微微俯身。露娜也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他年纪很轻,露娜几乎不敢相信他会被安排为她守夜;他眼中还带着孩子气的好奇,睁着大眼睛看着她。他又缩了回去,想起自己面前的是谁:“哦,嗯,我是说,如果您不介意我问一下的话,陛下。”
“...子名何为?”露娜问道,对他有些感兴趣。
“我的名字是疾风梦语(Squall dreamer),殿下。”这只名叫疾风(Squall)的夜骐微笑道,“很荣幸见到您。”
“亦是如此...”露娜点点头,又看向塞雷丝缇雅的房门,不安地皱起眉头。
“...请原谅我多管闲事,陛下,但是...您心里有心事吗?”
露娜向后瑟缩,这就足以回答了。卫兵什么也没有说,期待着公主的答复。终于,露娜转头看向疾风,又有了问题:“疾风,我可否问于子?”
“当然!您当然可以问。”疾风点点头,似乎多了几分兴致。
“子有兄弟姊妹乎?”
疾风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愉悦。“有的,我们家有五个孩子,除了我都是女孩。”他说着假装翻了翻白眼,轻声笑笑,“有时候都快被她们烦死啦,但毕竟我们是一家马,我还是很爱她们的。”
露娜露出微笑,又看向塞雷丝缇雅的房间门。
“我最小的妹妹,”疾风接着说道,这次他的话里多了几分严肃正经,于是露娜又看了过来,“她叫和风轻语(wind whisper),真的是世界上最甜的小家伙...”他的双眼仿佛看向远处,“但她...比较情绪化,您都不知道,我经常听见她夜里哭个不停,害怕自己犯了错,大家都不要她了...”
“不必多言,疾风——”露娜开口道。看见疾风的双眼,她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哭声,露娜公主,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声音,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不用听到这样的哭声...可现在我每天晚上都在这里听到。”
“我...”露娜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出神地看着眼前的雄驹,许久,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答谢子,疾风。”
他露出微笑,朝塞雷丝缇雅公主的房间门偏了偏头:“没关系,殿下。”
露娜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向塞雷丝缇雅的门前,那门仿佛高耸入云,越看越显得巨大而恐怖。终于,露娜鼓起勇气,微微颤抖着,用魔法推开房门。
“皇姊?”她小声说着,走进姐姐的寝宫,轻轻关上门。塞雷丝缇雅站在床边,若有所思地俯瞰坎特洛,太阳在床位的天空中缓缓爬升。她转过头,和善地微笑着,看向露娜。
“啊,露露(Lulu),早安。你今天起得有些早了吧?”她说着快步来到蓝色天角兽身旁,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原应仍眠于此,然,有...急切之事,需你知晓。”露娜在塞雷丝缇雅的胸口点点头。塞雷丝缇雅向后退开,眼里换上更严肃的眼神,看向露娜的眼睛。
“你找到云宝了?”
“诚然,彼平安无恙,近两日即可返于小马镇。”露娜又点点头,从塞雷丝缇雅的怀中脱离,微微看向一旁。
“她到底在哪里?”塞雷丝缇雅追问道。露娜微微低下头,塞雷丝缇雅偏偏头。
“其未言及去往何处,亦未解其所以去者,但言其将反。然,不必多虑,彼与其朋友所在同一。”露娜说着,不安地动了动,翅膀也微微抖动。
“...露娜?你还好吗?”塞雷丝缇雅缓缓问道,走上前来,伸出一只前蹄。露娜一被碰到,便向后缩去;塞雷丝缇雅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受伤:“妹妹,你能相信我的,不是吗?”
露娜叹了口气,紧闭双眼。她犹豫许久,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向姐姐,睁开眼睛——其中一只眼睛被自己飘渺的鬃毛遮住了——看向她的姐姐,她曾经憎恨鄙弃的姐姐,她曾经嫉妒得无以复加的姐姐。“...皇姊...可否...宽恕我?”
塞雷丝缇雅偏了偏头,不知所云。“宽恕?我早已原谅你了,露娜,你不必再道歉了。你是我的妹妹,我爱你,永远爱你。”
露娜微微摇头:“我...不以为此,皇姊...”
塞雷丝缇雅席地而坐,伸出前蹄,但不敢碰露娜——如果露娜想要拥抱,再抱她也不迟:“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呢?”
露娜也坐下,暂时不愿拥抱。她微微蹙眉,眼前模糊了一阵。她擦了擦眼睛,喉咙里哽了一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我...不可宽恕我所为以梦魇之月为名!”她喊道,微微展开翅膀。塞雷丝缇雅睁大眼睛,但话语的堤坝一旦溃垮,就不再能阻遏词句,露娜接着说道:“以是我创造一物,其名为昙特巴斯,其为我之忏悔,每晚令我重温梦魇,令我永世不得忘却,令我每日为我所为之恶受苦,不得复为之!”
她抽噎,接着说道:“我不可宽恕自我,然何故子与彼皆愿为之,竟不恶我?何故?何故?!子何故视恶徒如我者而不憎而远之?彼何故尊我于庙堂,而非...而非——”
“露娜!”塞雷丝缇雅伸出前腿,给了天角兽妹妹一个令马窒息的拥抱,她展开翅膀,像一面盾牌。露娜沉默,全身觳觫不止,双眼紧闭。塞雷丝缇雅紧紧抱着她,颤抖着吸了一口气:“不要...不要这么说——...求你不要说我们不该宽恕你。求你不要。”
“皇姊...”
“不要,”塞雷丝缇雅轻声说,又把露娜抱紧了些,“没关系的,露露,没关系了。”
露娜吸了吸鼻子,将脸埋进塞雷丝缇雅的肩膀。“所陈皆实?”
“我永远不会对亲爱的妹妹说谎的,”塞雷丝缇雅认真地回答,轻轻前后晃着,“我永远不会记恨我的妹妹,真的。”
露娜的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她一点声音也没有,但塞雷丝缇雅肩上的湿意让她明白,露娜正在大哭。
“哭吧,露露,没关系的。这次不必再忍着了,不必再独自承受了。”
没关系。没关系。露娜猛地吸气,发出了悲切的号哭。声音在房间里回响,而房间外静默无声——塞雷丝缇雅说完那句话,便颇有先见之明地在墙上施加了隔音法术。
足足五分钟,露娜在塞雷丝缇雅的肩上大哭不止,一切堆积的痛苦、自责与挫败,此时得到了彻底的宣泄。终于,她的哭声渐渐减小成了呜咽,再变成颤抖的喘息。等露娜终于又平静下来,塞雷丝缇雅轻轻搂住她。“你这样自责,有多久了?”她轻声问道。
“自我返回之际...”露娜用支离破碎的声音说。
“你还创造了叫做昙特巴斯的东西?”
“诚然...”
“多久了?”塞雷丝缇雅微微退开,看向露娜的双眼。露娜的眼睛红肿而满是血丝,脸上爬满了泪痕。
“...未久。仅于一星期前。”她愧疚地说,低下头不敢看塞雷丝缇雅。
塞雷丝缇雅又将露娜抱紧怀里,紧紧搂住她:“哦,露露...你自责了这样久,我却不知道。但还是,谢谢你告诉我。”
“子应谢于皇侄女。”露娜说。塞雷丝缇雅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云宝?”她说着,眼中浮现出明晓的光,“...你找到她的时候,还发生了什么,妹妹?”
露娜嘴角勾起怀念的弧度:“子不可想象之...”
于是露娜解释了一切。她告诉了塞雷丝缇雅,云宝的梦境,告诉她昙特巴斯在限制中找到缺漏,入侵云宝的梦,还有——根据露娜的原话——云宝的‘勇壮鼓舞’。塞雷丝缇雅静静地听着,心中涌现起骄傲之情。
‘露娜说得对,真的谢谢你,云宝...如果不是你的帮助,不知道露娜还要遭受多久的苦难。’她心中暗想,又将怀里的妹妹——她的小月亮——抱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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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