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池池的几日奔忙之下,那日买下的小楼渐渐布置得有了些胭脂铺子的模样,门口的匾额上题着吴太守亲自写的“结庐堂”三个大字。
少了一个“药”字,其含义陡然变了许多。
进了大门,药香扑鼻,药膏琳琅满目、五颜六色,惹人怜爱。
段沁沁欢欢喜喜地拉着怀玉和小柳,要她们先来试用。
“明儿结庐堂开业,到时候,你们就站在门口以招揽顾客,尤其是你!”段池池笑着看着她们,指了指怀玉,“你个儿高又长得好,往门口一站,那些小姑娘少年郎们还不得纷纷进店来。”
怀玉恶寒:“姐姐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开的是青楼呢。”
其余几人闻言,纷纷笑起来,铺子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段沁沁轻戳了一下怀玉的下巴,将手上的口脂轻涂在怀玉唇上,抹了抹匀,左右打量了一会会儿,转身从妆奁里找出了一个小盒子,沾了一枚小小的月牙形花钿,贴在怀玉额心。
“你们来瞧瞧,怀玉这样,像不像画里的女菩萨?”
小柳凑过来,笑道:“姑娘平日里素面朝天,冷冷清清,这会子上了妆,显得活泼了些,不像女菩萨,倒像女妖精了。”
段池池啐了她一口:“哪有说自家姑娘是妖精的,依我看,倒像是壁画上飞天的小仙女......”
“得了,你们快别夸我了,再夸一会儿,我可就要飞走了。”
怀玉做了个飞走的手势,对兴致勃勃的几人道:“我要是飞走了,你们可上哪找去,嗯?”
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闹了一上午,又一起吃了午饭,才各自回屋歇息。
因有了这结庐堂,怀玉也搬出了太守府,住到了结庐堂后院的厢房之中,此处与外头的店铺隔了整整一个绿树浓荫的院子,外间吵吵嚷嚷,后院却是安安静静。
怀玉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午睡,梦里依旧是大雨倾盆,鲜血满地。
怀玉惊醒过来,抚着胸口喘了会儿气,下床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小柳走了进来,看到怀玉这个样子,知道她又做恶梦了,叹了口气道:“姑娘何苦如此自苦?”
怀玉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
小柳给怀玉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爱怜地道:“将军和夫人若是知道姑娘这个样子,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样。”
眼见着姑娘这些日子脸上多了笑容,晚间梦靥也少了些许,小柳心下正暗喜呢,姑娘又做噩梦了。
“小柳,最近是不是没有见到阿魏?”怀玉一杯茶下肚,渐渐缓过了神,扶着桌角坐下,似在问小柳,又似只是在自言自语。
小柳一愣,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许是宴世子将他召回去了吧。”
怀玉微微摇头,阿魏虽说是寻雁楼的人,但这么多年跟在自己身边,赵宴岂会随随便便将他叫回去?况且,近日在寻雁楼也没瞧见阿魏。
寻雁楼有什么重大任务需要交给阿魏亲自去办吗?也没听赵宴提起过呀。
“自从赵宴来了厢城之后,阿魏好像就不见了......”怀玉端着茶杯,喃喃自语。
算了!
改日问问赵宴就是了,怀玉放弃思考这件事。
好像有了赵宴,怀玉就变得懒了些,某些事情能问赵宴的,怀玉绝不自个儿去想,哎。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怀玉揉了揉胀胀的脑袋,拿起惊涛剑去了院子,前些日子因为身上有伤,总被小柳拘着不许练武,现下好得差不多了,小柳才松口允了。
怀玉才起了个势,还没耍上几招呢,薛曜赞叹着走了过来。
“虎佑军已经回了新乡,我特意来向你辞行。”
怀玉放下剑,怅然道:“如今一切归于平静,新乡数百万百姓就交给薛将军守护了。”
薛曜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也可去新乡观赏观赏,不像厢城多山多水,新乡地广天高,是个赛马奔跑的好去处。你若去了,必会喜欢上那里的。”
怀玉应了,又与薛曜说了会儿话,薛曜便告辞离开。
怀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失笑。
本来厢城之旅是要半途打劫虎佑军的,如今不仅没劫成,还帮着薛曜夺回了新乡,白白折损了几万将士,实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也罢。
他日再作计较。
怀玉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头脑发胀,小腹隐隐作痛,惊得赶紧回了屋,将小柳叫了过来。
“小柳,今日是什么日子?”
小柳见了怀玉一脸苍白尴尬不已的样子,瞬间明白了。
虽则还差几天才到日子,但姑娘一向不准时,小柳忙吩咐下人熬红枣桂圆粥来,又急急备了干净衣物。
怀玉收拾妥当之后,已是痛得不行,脱力地蜷缩在床上。
小柳拿了三四个暖炉,床头床尾各放了一个,将剩下的暖袋放在怀玉腹前,又仔细地给怀玉盖了一床被子。
见怀玉疼得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小柳翻箱倒柜找了会儿药,才记起上月已经吃完了所有的止痛药,而这个月沁沁小姐忙着做胭脂,还没来得及制药呢。
怀玉听到了小柳的翻箱倒柜,知道必定是没药了,她咬牙一字一句交代小柳。
“去,让池姐姐给我开副药,止痛的。”
小柳依言匆匆去了,安静的屋子里霎时只剩怀玉的吸气声。
怀玉只觉得阴恻恻的疼痛从小腹蔓延开来,痛到腰上,背上,以及四肢......她四肢冰冷,只觉得身上的所有部位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只余下疼痛的发源地,小腹处。
这是怀玉这些年落下的病根,她原本壮实得像头牛似的,然而那一年大雨之中经历了那件事,整个人大病一场,虚弱了许多,不仅夜夜梦靥,还落了个每月落红必定疼痛难忍的宫寒之症。
段沁沁这些年一直在她跟前为其调养,却总不见效,怀玉每每痛得受不了了,往往只能直接喂她一粒止痛药。
段池池和段沁沁赶过来的时候,怀玉满头细汗,面色苍白,虚弱的样子看得段池池眼眶一热,将手里的药碗放在床头柜子之上,轻轻拍了拍怀玉。
“怀玉。”
怀玉紧闭着眼,并未答话。
段沁沁叹息道:“这是痛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倒也好些,不用清醒着忍受这份痛苦。”小柳带着哭音,“让她睡会儿吧。”
段池池只得任由怀玉就这么晕着,给她喂了药。
三人面带忧色守在怀玉床前,段池池叹道。
“她当年受了寒,以至气滞血瘀,寒湿凝滞,本就是宫寒之症;然而她却又不好好保养,心思又多,心力交瘁,劳累过度......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加起来,可不是药石无医了么?”
“谁说不是呢,但凡姑娘能少想些,看开些,也不至于此。”
段池池只看了一眼小柳,沉默着不再说话。
这些年光是想起在冥疆受苦的父兄,段池池都忍不住地发抖,恨不能将那位挫骨扬灰。
怀玉背负的血海深仇,又如何能看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