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节到。很多事情都变了,很多事情又没变。
皑皑白雪再一次覆盖了北城,让高丽不由得想起何暮葬礼的那一天,,白色的天光……
国师大道上一如既往地车水马龙。汽车,自行车,摩托车各行其道,时不时还有马车和轿子大摇大摆地混在车流中。大道两边宽阔的人行道已经被城隍庙会的摊位占据了大半——原本初一才开始,而且只限于北城隍庙大街的城隍庙会早已蔓延到了小半个北城,而且持续时间大大延长,直接跟“元宵灯市”连在了一起,前前后后将近一个月。鹅毛大雪都阻挡不了人们“走百病”的热情,穿着各种不同年代衣饰的行人们穿梭在各种不同年代风格的店铺商场摊位间,享受着曾属于各种不同年代的美食和娱乐。
多么美丽而神奇的人文景观啊——她站在“便宜坊”那驰名世界的“闻香下马,知味停车”店联下,拎着一大包刚片好的热乎的烤鸭感叹着。然后,她又兴致盎然地逛了好一会儿庙会,买了不少吃喝和小玩意,才恋恋不舍地前往下一个地点。
偶尔会有“内行人”通过她前额露出的独一无二的蓝发认出她是谁。她一律微笑摇头,拒绝了对方要行礼或求签名的行为。
“东方条顿”征募处的一楼现在专营武器售卖,位置恰巧就在当年何暮遇到老米歇尔的那个武器摊附近。说起老米歇尔和当年那批老骑士,他们的后人现在早已看不出白人血统,只保留了他们曾作为何暮亲军那无上荣耀的西方姓氏。
高丽走了进去,刚摘下兜帽掸了掸雪,还没表明身份就有人迎了上来。一番客套后高丽掏出了一把漂亮的原力枪,外观是左轮,装饰是极东印第安自治区风格的,想必是一把精美、昂贵而致命的礼物。因为是定制款,来人招呼店员小心而迅速地把枪包好,带进去让专人做保养维护了。
店里冷冷清清的。今天是春节,大部分骑士团的人都放假了,而且也没什么人会挑今天来买武器的——但高丽四下看了看,挑了一柄轻巧的软剑和一把9mm自动手枪让人用礼盒装好,开门回到了风雪中。
还没来得及带上兜帽和墨镜,一个巡逻的警察就认出了她的一头冰蓝色“挑染”长发,手忙脚乱地立正敬礼——“忘川”的冰属性力量不仅改变了她的原力属性,还将她头发的花白部分染成了蓝色,剩下黑色的部分也在慢慢变色,已经更像是深蓝了。
她回了一个军礼,想想还是用上了“神的障眼法”,加快步伐向皇宫方向走去。
也不知从哪一年起,“鳌山灯会”改在了大年三十的“金龙大宴”也就是年夜饭之后。大概是随着是时代的变迁,生活节奏的加快,已经不太适合把庆祝活动分开举行,拖得那么久了吧。虽然普通百姓还是不能进宫观看,但宫墙外到时想必是人山人海的。
高丽像一个透明人一样窜进了宫——每次用这招,她都不禁想起从前何暮用这招的时候。她总是先嘴角微微上翘,然后低头,轻声叹息。
帝国已经是君主立宪制,皇宫里的很多部门都搬去了其他政府机构。
不过她平时回国时一般住在自己呆过很多年的将军府——哦,现在叫“忘川居”了。不过今天过年,还是整十年的大年,这才安排到“冰神殿”,也方便九夜看焰火表演。
“金龙大宴”的规模和排场虽不比当年,但依然灯火辉煌,等着吃皇帝剩饭的大殿里人满为患,却安安静静。
路过已经搭建好的“鳌山”,她习惯性地上下审视了一遍排除安全隐患,然后定定地望着一旁被绸布覆盖的新建雕像——这座何暮的雕像会在今天午夜,鳌山的烟火后宣布竣工揭幕。这也是她专门回来的原因之一。
很快,不远处传来了一众皇室远亲,王爵政要开席的喧闹声。她回过神来,又瞥了一眼不久前才返修完毕的纪念浮雕——那是她几年前喝醉了砸坏的——才朝自己的宫殿走去。
宫女们已经张罗好了年夜饭,张三丰夫妇和九夜已经在等她——没错,何暮死后,张天师成神,却反而在意起自己“人生的缺憾”,归俗成家了。小九夜已经是少女,是个人都能看出她日后会拥有多么与众不同的美貌——嘟嘟脸,厚嘴唇,高鼻子,大眼睛,尖尖的小虎牙,加上一头白发和一对与众不同的,毛茸茸软乎乎的大狐狸耳朵……恐怕到时候,以高丽的倾世之颜都不敢说稳胜一筹吧?
拿出烤鸭,跟九夜腻歪了一会儿,高丽急匆匆冲进厨房,去完成年夜饭只属于她的“专属料理”——糖拌番茄。是的,没有天分就是没有天分,成了神照样不会做菜。
说起这间冰神殿,其实就是曾经永清长公主住的地方。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不知是朱丽还是高丽的国画人像——身穿对扣丝绸青衣,牡丹刺绣流苏披肩,长相嘛……反正俩人一模一样。画像上还有何暮手书的情诗,想必是抄的吧:“皑皑之箱,倾尽吾囊;我有佳人,在水一方。轻解罗装,雨落西塘;初见霓裳,如慕枝凰。”画像旁边还有一把西洋花剑,应该是才擦过,剑鞘一尘不染,但流苏和花纹已经褪色了。
端上“拿手菜”,年夜饭就可以开始了。虽说这个年夜饭嘛,应该团团圆圆喜气洋洋,但一般只有张三丰夫妇跟九夜“一家三口”说说笑笑。他们都习惯了,过年期间的高丽虽说会回国聚一聚,但总是寡言少语,动不动就开始暗自神伤。想必她把武术总会,现在叫AWA的总部搬去了极东落基山里,也是想要离回忆远一些吧。
酒足饭饱,高丽吩咐宫女头头小玉——也不知跟当年朱丽的宫女小玉有没有血缘关系——带着几个姐妹吃完后收拾干净,就可以回去休息了(她们一年中收入最高吃的最好事情最少的工作就这么宣布结束了)。
张三丰夫妇作为政要要出席“春晚”,高丽则带着九夜去“好地方”看鳌山灯会——乾清宫的屋顶上。
先在厚厚的积雪里清出一小块地方,然后在金色的琉璃瓦上垫一块野餐布,摆上零食、饮料和葡萄酒,陪九夜嘲笑了一会儿屋檐上对他们视而不见的内卫,时间就差不多了。
歌舞表演结束,又听一声金锣响,广场上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席位一瞬间就鸦雀无声,皇宫和附近的所有灯光也全部熄灭。
焰火,花筒和礼炮齐齐炸响,鳌山被点燃了。一年更比一年绚丽多彩的烟花再次从紫禁城里竞相升起,万花盛开。
诗曰:“沉香连理三株树,结彩分行四照花。水激葛陂龙化杖,月明缑岭凤随车。箫韶沸处开宫扇,法仗当墀雁队斜。”
高丽眼中映射着夜空中犹如星河碰撞般的盛大焰火,连连举起酒杯,向着四面八方无声敬酒,边流泪边一杯杯灌进肚子。
小时候只知道拍手欢笑吃东西的九夜已经长大了。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此起彼伏的烟花,一边轻轻靠住身边的高丽,伸手抹去不断滚落的晶莹泪珠。
五光十色又震耳欲聋的表演很快来到了高潮,层叠错落的各色烟花开始以极高的密度发射,惟妙惟肖地在夜空中勾勒出了逝去的帝国守护神策马举剑的伟大形象,甚至模拟出了马蹄的奔跑,长剑上摇曳的火焰,以及飘动的头发和披风!
随着最后一声礼炮的炸响,燃起熊熊烈焰的何暮如瀑布般落下,随风飘散,化作漫天星光和彩霞,慢慢消失在星空中。而纪念碑前的雕像在此时揭下蒙布,各色射灯和彩灯次第亮起,正是刚才焰火镌刻出的形象!
与此同时,全城响起了直冲云霄的广播和人声:“十!九!八!七!六!五!四……”每当一个数字报出,何暮雕像脚下就会有一圈特制的祈天灯(孔明灯)同时点火;而随着不断的倒数,围成同心圆的一道道灯环逐一亮起,由内而外次第升空,宛如一圈圈金色的光环从何暮身上向天空升腾——这批祈天灯由能工巧匠精工细作而成,可以飞得很高很远,以象征着伟大的国师魂归天上的神国。
“……三!二!一!新年快乐国师保佑万事如意(各种祝福话吉利话)!!”随着最后一圈“光环”升空,它们带着大明人对何暮的怀念和祝福,对新一年的愿景和期盼,飞向了远在天际的“白玉京”。
但这还不是全部。高丽仿佛能听到“啪”地一声轻响,紫禁城和京城其他地方的防空探照灯同时亮起,几十道光柱射向天空。同时,皇宫外灯火尽灭的北城也重新亮了起来。
整座城市仿佛流淌起了温暖的金光——那是民间自发准备的无数的花灯和祈天灯被点亮了。它们成群结队,摇摇晃晃地沿着金水河、永定河、大清河漂向四方,浩浩荡荡地从国师大道、长安街、东直门大街冉冉升起!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的灯火映红了街道与河流,人群和大厦,皇宫和景山。
金河流四方,万灯照夜明!满城的焰火、炮仗和鞭炮也再次热火朝天地燃放了起来,整个北城完全沸腾了,燃烧了!天上地下,尽是花火灯光和欢声笑语……
这一幕,才算是这个大年夜真正的高潮吧。
高丽被这意料之外的景象彻底震撼了。她完全忘记了手上的酒杯,如同一座冰雕一般仰头看着漫天的祈天灯蜂拥着升起、散开、飞离。一旁的九夜同样目瞪口呆,边看边机械地往嘴里塞着糖果和糕点,却因为嘴巴合不上而不停地漏下来。
在同一个屋顶上,几个“大内高手”悄悄聚在了一起,无声、迅速同时满脸笑容地点燃了一盏飞灯,像一群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托起来,看着那团温暖朦胧的火光飞向天空,然后迅速四散归位……
不知过了多久。天还没亮,但是京城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高丽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最后一抹火光熄灭、坠落,最后一束烟花炸响、消失。
祝愿是美好的,可祈福的飞灯飞得再高烧得再久,也永远到不了白玉京——但何暮也并不在那不存在的白玉京,他就在这片土地的某处、各处、每一处,或者说,他就是这个世界本源的一部分,他无所不在。
所以,他是能看到这一切的吧?那他会开心吗?高丽在心里问。
九夜早就枕在高丽腿上睡着了。这孩子天赋异禀,天资极高,整个人如同体内的火元素一般朝气蓬勃,活力无限——这让她能在寒冬的屋顶安然睡去。
高丽闭了闭眼,拿起最后一瓶葡萄酒,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然后她伸手握住了胸口的守护者之心,轻轻展开神之翼,对着星空微笑了那么短短一瞬。
羽翼消散,她挥动双手,让四散的羽毛随风而去,去找她思念的人。
“我会找到你的。到时候,我们再来鳌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