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莫邪谷旁的一个小山沟,简陋的茅屋仍在,贫瘠的薄田依旧
萧洛堂那句“我是汉人”其实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救了他性命的实际上是两颗淳朴而善良的心。当在他从晕阙中惊醒的时候,已经是满天大亮。
“是你们救了我?”萧洛堂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张小女孩的脸。对着对他一笑,露出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
“先别乱动,你伤的太重了。”老妇人看着一身北胡人打扮的萧洛堂明显有些畏惧。
萧洛堂有些吃力地抬起身子,伸手褪下了腕子上一个粗大的黄金镯子递了过去。
“谢谢,送给你们。”
似乎是看到这个“北胡人”并没有太凶神恶煞的样子,老妇人很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连连推辞萧洛堂的那个黄金镯子。攀谈两句才知道,那老妇人本就是个孤老婆子,儿子媳妇都在多年前的一场瘟疫中丧生,只剩下小孙女和她相依为命。随着战火蔓延到居贤关,这里的居民大都逃难去了。老妇人却是舍不得这几亩赖以活命的薄田,
“救命之恩比什么都重,千万别推辞。”萧洛堂把金镯子塞进小女孩儿手里,却是硬撑着站起了身来,缓缓地道:“请问老人家,您这里有没有男子的衣服?”
祖孙二人睁大了眼睛,这个男人已经遍体鳞伤,此刻还能站起来都让人吃惊,他这是还要走?不要命了么。
就在萧洛堂死撑着离开的时候,他甚至还不知道,征北军已经被博尔大石击溃,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孤兵。可是站在山腰上向着远处望过去,他的面色已经彻底的怔住。
一道巨大的黑色烟柱正从南边冲天而起,一直升上天空久久不散。
那是居贤关的方向。自己昏迷之前,北胡人应该是正在准备伏击征北军才对,怎么这一夜之间连居贤关都出了事,难道征北军已经……
那里有自己的父亲,兄弟,萧洛堂几乎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寿光三十九年,征北军大溃,监军内宦皮嘉伟降叛,引北胡兵以伪做败兵事,诈门而破城,居贤关驻军惊乱而败,溃散四逃。敌酋博尔大石复以屠城事行之,烈焰之下,居贤关复不存矣。”
——《梁史?四夷志》
曾经的征北军监军皮公公……不,现在应该说是北胡军前的内宦总管皮嘉伟皮公公有些痴呆一样地站在那里。眼前是熊熊燃烧的居贤关,身边,昔日同僚的鲜血早已经染红了大地。
“居贤关的弟兄们,我是征北军的皮嘉伟皮公公啊……”
“北胡人实在是太厉害了,征北军已经不行了,我是拼了命才带着一些弟兄们跑出来的……”
“我有四方楼的印信为证啊弟兄们,求求你们了,北胡人就在后面,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吧,救命啊……”
刚刚诈开城门的一幕幕似乎还在脑海里闪过,可是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皮嘉伟连哀告带哄骗,终于让居贤关的守军打开了城门。但是他带给这座大梁京城前最后的关隘屏障的,则是伪装成征北军败军的北胡武士蜂拥而入占领了城门,是又一次的焚关屠城与血腥杀戮。
“这个就是大梁所谓禁军所穿的服色吧?我记得以前到大梁京城的时候见过的。”博尔大石似乎是随意地一脚踢开了一顶大梁军队遗落头盔,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之色。
皮嘉伟从那种莫名的心悸中醒了过来,脸上似是有些阴晴不定,却终究浮起了一丝谄媚的笑容,走过来点头哈腰地用北胡语解说道:“这不仅仅是禁军,更是大梁皇帝的用来拱卫京师的京东京西两大营,轻易不肯出动的。”
“拱卫京师?轻易不肯出动?”
博尔大石的脸上慢慢地浮上了一层笑意:“照这么说,连这样的军队都已经拿出来抵御我们,大梁的皇帝应该是手边没有什么兵可派了?”
“应该是,大梁虽然号称有百万大军,可是真正能打仗的首推征北军,其次便是禁军。这两支军队已经先后被博尔大石您打败,剩下的军队不过是些不堪一击的地方守备军罢了,就算再调兵前来,也不过就是给您更添些英勇的武勋罢了。已经没有人是您的对手……”
皮嘉伟脸上的谄媚笑容愈加浓厚,他忽然觉得就这样跟了北胡人也不错,左右其实都是当奴才,自己只不过是换了个主子罢了。如今大梁应该是眼看着就不成了,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一投降,投降出个开国功臣来?
“很好!你开始用心给咱们北胡人做事了,将来你会有很大的富贵的……”
博尔大石点了点头,挥了挥让皮嘉伟退下,就好像是挥开一只苍蝇一样。四周的北胡将领看着这位皮公公点头哈腰着退出帐外的样子,眼睛里已经是齐刷刷的蔑视与厌恶。
“博尔大石,咱们还要这个没骨气的汉人有什么用?出卖自己的同族战士,这样的人还不如牛屎。直接杀了吧,留着他实在看着厌烦!”
“就是,真不明白,汉人的皇帝为什么要在军队里放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如果不信任自己的将领,那就不要让他上阵嘛,还搞个什么监军?”
“哈哈,汉人一向懦弱,说不定汉人的皇帝也是没卵子的……”
厌恶声哄笑声骤然充斥了营帐。
博尔大石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虽然读过很多汉人的书,可是对于汉人的有些事情我也没真搞明白,这个调调真是让人费解。不过无所谓了,这个家伙对于汉人那边的事情倒是知道得非常详细,他如今既然已经回不去汉人那边,那就当多养了一条狗,什么时候高兴了让他汪汪两声,听他说说汉人那边的情况也没坏处。我可没打算把这条狗养熟,等什么时候没用了?杀了就是。”
帐子里又是一阵哄笑,博尔大石此刻却是面色一肃,正色道:“不过有一件事对咱们来说却是意外的喜讯,咱们背井离乡,连大梁人占领了咱们的草原都忍耐了。为得是什么?为得不就是这比北胡更加富饶千万倍的花花中原?如今汉人的京城已经彻底空虚,他们已经没有精锐的部队了。只要我们打下大梁的京城,抓住他们的皇帝,我们就赢得了这场战争,到时候席卷天下享用江山,难道我们北胡人就不能做所有人的主人?”
大帐里骤然安静了下来,如果博尔大石这话放在当初刚进中原的时候说,纵然他威望再高北胡将领们只怕也是反对之声四起,草原才是北胡人的家,众人想要的肯定是先回草原,重夺他们的故乡故土。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见识了这什么才是真正的花花世界,牧羊放马就算是再熟悉,又哪里有这一个“抢”字来得快?区区一些城池关隘,已经让他们获得了无数的财帛金银,享用了不知道多少细皮嫩肉的汉人美女。与之相较,那北湖草原上的苦寒之地比起来,却显得万分贫瘠。如果是大梁国里最繁华的京城,又该是怎样一番的繁华,又该是怎样一番的光景?
尤其是在面前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住他们掠夺脚步的时候,就算是狼神也未必能够把他们拉回头。
“我听说大梁的京城里有数不清的财富,数不清的美貌女子……”
“不用听说,上次我随博尔大石秘密去大梁京城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啧啧啧……”
“汉人凭什么享用那些繁华和财富,这些懦弱的绵羊只配做奴仆,我们北胡勇士才应该该做他们的主人!”
大帐里的寂静几乎是转瞬即逝,随着有人先开了口,竟然像是滚油遇烈火般一点就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叫嚷着满脸通红的面孔和粗重的呼吸声。
“很好!告诉儿郎们,居贤关随便弄些好处就可以了,用不着可惜,前面有更大的繁华在等着我们!”博尔大石猛地一挥手,大声地道:
“我们要比那些汉人军队溃逃的败兵们更快,比他们接到鹰信后排出的探马更快,比他们重新布置防务更快!还是那句话,只要我们够快,所有的问题都将不成为问题,我们能够让太阳照耀下的土地,全都成为北胡人的牧场!”
北胡军队又一次开拔,昼夜行军对于博尔大石麾下的精锐武士而言,远算不上什么难题。可是此时此刻的大梁京城里,人们还茫然不知居贤关被破的消息。战争给他们带来最突出的变化,却是难民越来越多了。
“五夫人,城里的粮价一天一个样,刘大人倒是从江南弄来了些粮食,可是先充进了军库,如今香号那边也没了什么进项,咱们又要养着那些工坊的匠人,家里的开销却是一天比一天大了。”
安花娘一脸苦笑地摊开账本,一项一项地和安清悠报着最近的出入。
“世道乱,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如今在打仗,军库那边朝廷自然是需要优先的。至于咱们家里……”安清悠皱着眉头,正要交代些持家之事,忽然间胸口一阵烦恶,哇的一声吐出了一摊清水来。
怀孕六个月,正是妊娠反应最大的时候,身子一天比一天的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