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洛堂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北胡武士已经从几个方向冲到了他的面前,组成了一个扇形的包围圈,向前一步是众寡悬殊,后退一步是断崖。一支支弓箭已经搭起,只需要一声令下,萧洛堂登时便会被射成一个筛子。
博尔大石皱起了眉头,慢慢地道:“我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你要出卖我。你是名闻北胡的勇士,是草原上最好的驯鹰人。我对你倚为心腹,为什么你要投向大梁那一边?”
萧洛堂手握短刀,脸色却是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淡淡地道:“我是汉人!”
“汉人……”
区区两个字,一切登时都有了解释,博尔大石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四方楼里派出来的死士么?你们汉人的书里说,唯心智之坚忍,但背辱以负重任。那就是说你这样的人吧?真没想到,居然就在我身边。”
萧洛堂默然不语,眼睛却在悄然寻找着周围哪怕是一丁点的缝隙破绽。他是四方楼里排名首位的萧一,大梁国的王牌间谍,就算走到了最后这一步都还没有认命放弃。
“难道你还想逃吗?”博尔大石忽然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傲然之色,手中大日金弓一立,淡淡地道:“就算现在我不会一声令下把你射个乱箭穿心,比刀法箭术,你能是我的对手?”
萧洛堂沉默许久,终究还是颓然摇了摇头道:“我打不过你,六年来我一直在寻找机会能够杀了你,可是你太强了,我比你差得太远。”
“哈哈哈哈哈哈……很好!你很坦白!”
博尔大石仰天大笑了几声,看向萧洛堂的眼光里忽然多了几分认真之色,一字一句地道:
“我听说四方楼有个铁打的规矩,不成功,就得死!如今你的身份已经见了光,就算回去也不过是个被处死的命运。怎么样?留下来吧!只要你肯点点头,我不管你之前是谁,以后你还是达尔多,是我们北胡的勇士。汉人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汉人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大梁已经不行了,打败了征北军,中原再没有谁能够是我们的对手,花花江山,你就是开国重臣!不比你在四方楼做个见不得光的奸细更强?”
萧洛堂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对手,忽然出声道:“这就是你亲自来处理我的原因?”
“兵战事,军情为先!你们汉人说的。”博尔大石抬眼望着天上的白云,慢慢地道:“对于北胡而言,大梁的皇帝现在最相信的消息来源应该就是你传出来的情报吧?一封鹰信抵得上十万雄兵,放两只信鹰告诉他一些错误的东西也很容易,不是吗?”
“你觉得我会帮你向大梁传递假情报?”萧洛堂眼中流露出一丝嘲弄之色。
“你会的,我本来就没打算杀你,就算你不肯,我只要抓住你拷问出你和四方楼之间的联系手段就可以了。”博尔大石的语气很从容:“早听说四方楼手段天下闻名,我也一直很想比较一下,我们北胡人的拷问手法和四方楼有什么不同。”
“你可以试试,也见识一下我们中原男儿的硬骨头!”身陷重围的萧洛堂忽然间哈哈大笑,只是在说到硬骨头的“头”字时,他忽然纵身一跳,跳下了那身后断崖下的深渊。
萧洛堂到底是四方楼里训练出来的的萧一,刚刚之所以故作寻觅退路之状,之所以和博尔大石扯东扯西了这么久,根本就是在制造假象迷惑对手。之前击杀那两个传令兵的时候,他早就看到了断崖下有几个斜斜长出来的小树。此刻暴起纵跃便是奔着那里而去,只盼着坠崖之时能够被那小树挂住。身在空中,手脚却早已经团成了一个球,护住了头脸上身的诸般要害之处。
“或者死了,或者那就是一线生机。总之不能落在北胡人手里……”
只是他快,博尔大石却更快。
“放箭!”
暴喝声中,围上来的北胡兵早已经乱箭齐发,博尔大石手中大日金弓满弦而启,一只雕翎箭已经快捷无伦的射出,竟是后发先至准头无差,正中萧洛堂的胸口。
四方楼里的王牌间谍,草原上最好的驯鹰人,折翼坠落……
北胡兵呼啦啦一下子围上了断崖,不停地向下寻觅着,只见萧洛堂的最后一搏,果然让他挂在了断崖之上的小树上。只是这四肢之处插满了羽箭,胸口处兀自有一根更大的羽箭插在那里。一具身体兀自挂在树枝上摆来摆去,却是软软的再无半点身体活动的样子。
“忠烈之人,可惜生在南朝……”
博尔大石站在断崖上看了一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却是又加上了一句道:“派人下崖去把他的尸身弄上来,此人重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兵卒领命一声,自有人绕道下崖去寻萧洛堂的尸体,博尔大石却是没有时间再顾及那些琐碎小事。眼下征北军的先头部队已经进了莫邪谷,对于整个北胡军而言,这是比天还大事情,他需要亲临第一线去指挥。
“什么?皮公公就这么急忙忙地领着前军进了莫邪谷?”
皮嘉伟皮公公是代表着天子的监军太监,若单以职权论,征北军中真能压得住他的也就是主帅萧正纲而已。前军将领无可奈何,却又觉得这么下去实在是太过危险,只能急着派人来中军帐报信。
“混账!这个自以为是的阉人,竟是如此的贪功冒进!”萧正纲闻言自然是大惊失色,可是如今木已成舟,也只得催动全军前去接应。而此时此刻,北胡人派遣的第一个万人队正从谷中杀出。
“这就是北胡人的所谓伏兵吗?”
皮公公说到底也算得上是久在北疆军中之人,乍遇敌兵,倒还算没有慌乱。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北胡人的样子,却是发觉北胡人虽然有埋伏,但显然人数不多。不由得冷笑一声向着旁边的前军诸将道:
“各位将军,咱家早就说过这居贤关上大军云集,北胡人便是有甚布置也不敢轻举妄动。看眼前这等情状,不过是借这险要之地想阻击大军讨些便宜罢了,区区此等对手,有何惧哉?众将士,随咱家杀敌!”
前军的众将官们面面相觑,可是他们从北胡草原千里迢迢回到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解中原腹地之忧而来,如今终于撞上了博尔大石的部队绝没有退缩之理。事已如此,众人也只能见招拆招上前应战。
征北军原本便比那些中原腹地的二三线部队精锐强悍得多,此刻遇伏不乱。虽然入谷的只是前军,但北胡人派出的部队人数更少。士卒们闻听得军令下达,占据兵力优势的他们却是发一声喊,毫不迟疑地直冲上去。
北胡骑兵并没有冲乱征北军,反而是自己陷入了潮水般从来的征北军阵中。那领兵的万夫长率部抵挡一阵见事不好。却是呼啸一声,招呼着部下率先杀出,仓惶向后退去。
“派人去告诉大将军一声,就说前军在莫邪谷遇上了博尔大石的阻击部队。”皮公公得意洋洋地道:“在咱家率领诸位将军的奋勇作战之下,已经率兵把他们打垮了!”
众将官彼此对视一眼,对于皮公公这话倒是没什么异议。无论如何,眼前的伏兵被己方击败毕竟是事实,这还真不能说是什么冒领军功。想到过了莫邪谷天险,那便可直扑居贤关城下,众人倒是都松了一口气。
“追!给咱家追!跑了这么久,第一仗定需打个漂亮的……”
皮嘉伟皮公公大手一挥,尖利的嗓音隔着几十步外都能听得到。不过此时此刻,征北军的追击士兵们却是早不用人招呼,盯着那支先出现的万人队死死地追了下去。
肥!太肥了!
北胡兵进入中原以来每陷一地便屠一城,奸淫掳掠之下固然是早已被汉人恨到了骨头里,可是那些掠夺来的财富也是当真了得。这支诈败的北胡兵又是事先得了博尔大石的命令,奔逃之际沿途抛洒金银物事,直扔的满山满谷都是。征北军军纪算是大梁军队中极佳的了,可终究有人见到这般景象也是红了眼。
当兵吃粮,做得都是卖命的活计,有战场财不发,那不正成了傻货?有那停下脚步的有那低头拣东西的。便在此时忽听得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
“弟兄们!北胡兵身上有的是油水,想必他们的贵人身上油水更多,咱们他娘的追啊!”
一声高叫,仿佛某种疯狂的魔力一般迅速地蔓延到了前军。征北军的士卒们红了眼,拼命地朝那支败退的北胡万人队追了下去,此刻莫说是阵势,便是最基本的追击队型都已经彻底散了。
“公公,古人说穷寇莫追,博尔大石用兵素来狡诈,咱们是不是把兵马稍微收束一下,再行追击?”有将领看队伍散乱得实在太不像话,小心翼翼地向皮嘉伟进言道。
“有什么可收束的,如今北胡人大败,正是再鼓余勇乘胜追击之时!之前你们说什么莫邪谷这麻烦那麻烦的,现在还不是迎刃而解?”
皮嘉伟一个白眼儿翻了回去:“咱家瞧着士卒们挺好,瞧瞧这劲头,瞧瞧这士气,什么叫军心可用懂不懂,啊?跟咱家讲兵法,你们还是先识了字读两天兵书再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