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有了?”
萧老夫人这一嗓子喊得简直是惊天动地。旁边安家的长房老爷德佑原本正要跟亲家母行礼问好,此刻却也登时变了脸色,直勾勾地看着安清悠道:“悠儿,你有喜了?”
安清悠看看爹又看看婆婆,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你疯了你啊,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家里人一声,我我我……我当初要是知道你有了,死活也不能让你再去什么清洛香号找四方楼联络宫里啊!我记得你进宫那天,正好赶上沈从元那个王八蛋拽着夏尚书和刑部的那个什么官儿去闹事抓人封铺子是不是?那场面多乱啊,那情景多悬啊,对了,还是皇甫公公把你给‘劫’走的,老天爷呦,到了宫里还做一个事儿右一个事儿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来人啊!赶紧去请大夫……”
萧老夫人此刻的表现已经丝毫不像是哪个纵横京城的一品诰命,刚刚在宫里和皇上叙话半晌,在寿光皇帝无意中说出安清悠有身孕的时候,这位做婆婆的差点蹦起来,即便面前坐得是我主万岁,那也是契咔咔一通折腾。
言语之中没别的,光埋怨着陛下怎么不体恤臣下家眷云云就最少埋怨了一个时辰。
如今出了皇宫回到了自家这一亩三分地儿,就更是心急火燎了,招呼着四下诸人这一通忙活。
萧老夫人不光是急吼吼地下令着下人请大夫诊脉让厨下炖补品不说,连未来孙子脚上穿的虎头吉祥鞋都吩咐下去做了……要是孙女怎么办?对,那就得连九华灯笼鞋也得多备上一份!也不管安清悠也就是怀孕三个月不到,刚开始害喜连怀都没开始显。
“婆婆瞧您急的。”
安清悠无奈地道:“宫里头对我这皇上义女倒是恭敬的很,做得虽是扮宫女的差事,可是每天都有太医检查诊脉——就是当初查出我有喜的那位。何况这事情本也是机缘巧合,若非如此,只怕我也不会有后来阴差阳错救了皇上一命的事情。我萧安两家如今如何,却也难说得很了……”
“知道知道,但这事情不光是咱们两家的问题,皇上那的麻烦岂不是更大?”萧老夫人满不在乎地说:“你不是留在宫里就不会拿陛翎打皇上的头,也就更不会用小灯笼把皇上开了个满脸花救了他一名,可是这一切,也同样都是因为你有了喜,这等带着身孕还给天家出死力的事情不就更显得皇上欠咱们一筹?这事儿我是一边儿骂着皇上一边儿说的,你当你婆婆就会跟万岁爷唠埋怨呢?有度!”
安清悠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番景象,萧老夫人在北书房里大发雌威,如今这拉家常叙话原本的用意就是示恩就是安抚,就算唠埋怨唠到了万岁爷有不耐烦想发脾气的时候,萧老夫人肯定又话题一转奔着萧家也好安清悠也罢,都是为了陛下立下天大功劳受了天大委屈之类的话题上走,弄得寿光皇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可是偏偏碰上这么一想抱孙子想红了眼的泼辣老太太,皇上也没招啊!
“那皇上怎么说?”安清悠难得地八卦了一把,对当时的细节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想到寿光皇帝这位权谋无双视天下人如棋子的九五之尊在北书房里被萧老夫人像训小媳妇儿一样地叨咕个没完没了,差点没扑哧一下笑出生来。
“皇上说……”萧老夫人洋洋得意,抬起头来做四十五度仰望远处的黄昏晚霞状道:“这都是命,这都是命啊……”
哗的一阵哄笑,别说是萧家的几个媳妇,就连一直以来习惯于绷着的安家长房老爷安德佑都乐了。
安清悠终于开始了自己的养胎生活,原本快节奏的生活仿佛一下子慢了下来,任凭外面大动干戈戒严,满京城的大兵巡逻家家关门闭户——萧家的全部重心却似乎一下子就转移到了五少奶奶身孕生养的大问题上来。
而奉旨查案的安老太爷把一大摞卷宗放到寿光皇帝的龙案上时,时间也已经过去了三天。
“陛下,臣奉旨清查那李家及睿王谋逆案,目前已经初露头绪。都察院在四方楼相助之下,实查前龙渊阁大学士李华年、兵部尚书夏守仁等党羽官吏共三百七十九人,皆为初步查有实据者,如何处置,请陛下龙意天裁。”
当年的安铁面依然是宝刀不老,虽然很是离开了庙堂一段日子,如今这等案子不过短短三天,就已经初步理出了个头绪来。
当然,这也跟这半年多来安老太爷名义上闲赋在家实则并没有真闲着有关,冷眼旁观反倒是容易看得清楚。
都察院是做什么的,就是专办涉及到官员案件的!安老太爷几十年经营下来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徒子徒孙可是不少,许多李家党羽的关系,早就在不声不响的收集之中。
安老大人刻意强调了“皆为初步查有实据者”这几个字,实在是极有功力的一句话,这是给皇上留着余地呢。
睿王谋逆案绝对属于惊天大案这一级数的,李家数代首辅,门徒党羽之多更是遍布天下,若是真要大挖深挖可以从京城挖到各地,到时候牵连出多少个官员来都不稀奇。
“初步查有实据就有三百多个官儿……古人云老骥伏枥,安老爱卿忠心国事,实是让朕欣慰不已,国患思良将,有老爱卿在,朕真是少**太多心了。”
寿光皇帝轻叹一声,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京城戒严容易,可是就算是有京东京西两大营加上城防军的兵丁强硬弹压着,谁也不能总是不让老百姓窝在家里上不了街,短短的三天时间里,已经有不少四方楼的密报送至御前,言道底层民众的怨气越来越大,商人出不得市菜农进不来城,这可怎么让老百姓过正常日子?
“安老爱卿的人品朕信得过,绝不会搞那媚上而妄兴乱狱之事!”寿光皇帝对于安老太爷表示了充分的信任,点了点头道:“此事当速断,老爱卿对于处置的结果又有何高见啊?”
安老大人心里一松,陛下能够说出速断这等话来,显然是不欲把这事情弄得天塌地陷一般,若把大梁国里从上到下弄得震荡不休人人自危显然也不是朝廷之福。万岁爷固然是对有人敢行弑君之举愤怒痛恨不已,倒还没有被冲昏了头脑。
“臣以为,李、夏等人率其朋党谋朝篡逆,其罪实无可赦,然值此变局之事,此事亦无需扩大,将京城之中的罪官尽数诛灭,调外省官员进京补职,招天下贤能及补官待缺者入替地方官务……”
安老太爷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分兵两路,一边在京里快刀斩乱麻,一边在赶紧调地方官入京补上中枢这些官员的缺。反正大梁国里有做官资格等待补缺的官员们不少,地方官空出来许多位子由这些人去补,区区一城一地分散着添一批新官上任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他甚至连刘总督都想到了,由地方官内调入替京官,怕倒是这位第一忠犬倒是最大的获益者。
不过这也无妨,以寿光皇帝的权谋手段其间自有平衡把控,断不会造出第二个李家来的。
“老爱卿这是老成谋国之言,朕之前也曾这么想过,但是……有个人随口说了句话,倒让朕触类旁通有了新的想法,你看看朕这幅字写得如何?”
寿光皇帝脸上忽然古里古怪的一笑,安老大人凑到龙案上一看,之间端端正正,正是寿光皇帝刚写下的御笔墨宝: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胁从不问!”
安老大人看看那桌子上的十六个大字,却是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这幅字虽说未必放在什么地方都行得通,但是若应在如今这局面下,倒是极为合适的一策了。安老大人心中叫妙,面上却是试探着向寿光皇帝问道:“这是……”
“这是朕那个义女!有两把刷子吧?”寿光皇帝倒是不掩安清悠之功,不过很快就一脸傲然得意之色地加上了一句:“天资聪颖,见识不同于旁人,有这样的好天赋,这才不枉朕一番苦心教导之功了。”
“那是那是!那孩子能得陛下教导真是她的福气……”
安老太爷口上说着那是那是,心里却很有些不以为然,安清悠回家之时已将宫内遭遇对他这个做爷爷的说得请清楚楚。皇帝让她帮着查漏补缺换角度看人看事的差事做了不少,不过这顶多就算是个战斗中成长,万岁爷他老人家苦心教导什么的也没必要拆穿,听听就算了。
再说安清悠是皇上的义女,自己却是实打实的爷爷,这真要论辈分……闲的没事强调自己是皇上他干爹?
算了吧,此为智者所不取也!
一君一臣不约而同的精神胜利法了一把,却听寿光皇帝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里没听她在朕耳边唠叨唠叨那些奇谈怪论,倒还真有些不习惯了,要不你跟萧老夫人说说,让她进宫来再待些日子?反正新后必是要废,萧后复立也是他们萧家的人,进来多走动走动嘛!朕让太医天天给她诊脉炖补品保胎行不行?”
“啊?”安老大人登时便成了一副苦瓜脸,就如今萧老夫人那副惦记着抱孙子要死要活的架势,真要是去跟她商量这个她能把自己直接从萧家打出来……不对!安老大人陡然间心中一动,回过味来这是万岁爷和自己逗闷子呢,当下好整以暇,对着寿光皇帝恭恭敬敬地道:“此事……要不然皇上您自己招萧老夫人进宫说道说道,或者请皇后娘娘代劳也行?”
“还是别介了!”寿光皇帝想到那日被萧老夫人从头埋怨到脚,登时打了哆嗦。再看安老大人时,只见这位老铁面眼睛里居然也划过了一丝狡猾的神色,君臣二人对视了一眼,忽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就像一对老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