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悠斩钉截铁的顶了回去,随即正色言道:
“所谓礼法规矩,纵是千变万化,亦无外乎由人而行,若是那人的本心够正,什么规矩加上去都是锦上添花,若是人的本心有亏,便是多加什么规矩亦是无用!各府礼法既然是只有不同之分,却无高下之判,那侄女便只将自家规矩练好,又有何妨?明日赴宴,侄女便只是我安家长房之女!”
安清悠说完,不忘补上一句:
“我就是我!”
这一句“我就是我”说得堂堂正正,更是从后世国学大师的经典之论。
古人所讲规矩礼教,但更是注重诸如“本心”、“守道”这类劝人坚持原则的道理。
若是老太爷安翰池这等大家在此,怕是更少不得也要夸安清悠一个好字!
蓝氏虽然牙尖齿利,却终究少了不知多少年的见识,此刻只觉千言万语涌在嘴边儿,却没一句这时候能合用的话来!
一时间厅中人人安静,便是那边长房老爷安德佑也忍不住动容。
适才安清悠穿戴起了生母昔日的首饰,举手投足见自有一番雍容华贵的气度,两人容貌又是极像,安德佑恍惚间不禁想到了那位亡故了的元配夫人赵氏。
那时候安家老太爷还不是那个纵横朝野十数年左都御史,自己亦是一个刚中了科举没多久的年轻人。日子虽过得远不如现在,可是夫妻二人一个勤奋上进,一个秀外慧中,家中却是美满和睦,便是那笑声,又比现在多了不知多少?
我就是我?好!好一个我就是我!
曾经那个我到哪里去了?
是在宦海沉浮的渴望之中,是在迎来送往人际周旋里?还是在那些匆匆忙忙的奔波之中?
嘿!我就是我!
“悠儿!嘿嘿……好一个悠儿!为父的却是有多少年没叫过你一句悠儿了?枉自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之书,惭愧!当真惭愧!”
长笑声中,安德佑猛然间长身而起,朗声道:
“明日傍晚,四弟妹自来我这府中接了两个孩子便是!至于其他的事情……我长房自会安排了!”
蓝氏不禁为之愕然,安德佑这位长房老爷平日里瞻前顾后,原本只要自己多说些理由来,总能将他打动。
谁料想这次只是刚开了个头,却居然被一句话便封得死死的!
这一家子怎么都不一样了?
今日之来,几番算计,却无一不是落空。这……这还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长房?
蓝氏也知再一再二,她这三四也彻底的败了,非但没得着便宜,反倒还让这位长房老爷安德佑气定神闲起来。
这事儿如若再说下去,恐怕也是她接连吃亏。
蓝氏最懂得知难而退,而三夫人赵氏瞧见安清悠心中更为喜爱,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又告知她有事自来寻她这位三婶娘,一切都由三婶娘做主。
终归是大房与四房的争斗以四房完败告终,蓝氏寒暄两句便告退,三夫人也没多久留,安清悠将她一直送出院门口。
送走了三房四房两位夫人安青云也觉得毫无兴趣,自也告退。
倒是那徐氏见事情过去,心里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来,反倒缠着安德佑道:
“老爷,您忙了一上午想也是累了,今儿个左右已是快到了晌午,不如妾身给您弄几个小菜,午后便在妾身房里歇息一下……”
这徐氏虽已是徐娘半老,但却是风韵犹存。
这时刻意撒娇,更是另有一番熟女的动人媚态。
她本是出身不正,对于男女之事却是下了大功夫研究的。这么多年来每遇麻烦,只要是把安德佑哄进自己房中好好“伺候”一番,无不登时便能风平浪静。
只是这一次这招数却未必那么灵验,安德佑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轻声道:
“是啊!这时间过得好快,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都晌午了……”
徐氏刚要接话,猛然间听安德佑一声暴喝道:
“取纸笔来!”
堂下伺候众人飞快地备上了笔墨,只见安德佑吐气开声,伸手抓住了一只沾满墨汁的大狼毫,写得既非那当今皇上最爱的魏碑,亦非衙门中公文常见的小楷,更不是八股举试里多用的行书。
笔走龙蛇之间酣畅淋漓,写得竟是四个狂草大字:
“持正本心!”
徐氏见了惊呼一声,又连忙笑着道:
“老爷这字写得越发精妙了,只是这样字体,妾身跟了老爷这么多年,竟是没见老爷写过?”
安德佑淡淡地道:
“为夫昔日也曾有那年少轻狂之时,这一手狂草,却是快二十年没再写过了!我生平书法当以此张为最,这里赠与送给夫人,你我夫妻共勉吧!明日我便回礼部销了这病假,做一日朝廷命官,当有一日的奉公之职!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就不在夫人房中歇息了!”
徐氏的脸上登时煞白,原本赖以百试百灵的法子第一次失了作用。望着那持正本心四个大字,嘴唇竟都有些发抖了。
安德佑缓缓迈步出了厅,心里也不禁一声长叹。
他亦不是傻子,适才徐氏强占了女儿私物之事如何看不出来?
都说出身重要,当初若不是徐氏有二子所出,他是绝不会让其扶正!
让这女人掌管长房内院十余载,到底是不是个错?
而此时,安清悠看着三婶娘离去的轿子一直沉了许久,青儿在一旁嘟囔道:
“今儿都说到那个份上,老爷都看不出来!”
安清悠沉了片刻,才喃喃自语:
“父亲怎能是看不出来?大族世家里出来的子弟,又有哪一个是能被人轻易蒙混的?有的不是糊涂,而是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