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实用所在的老石家,早在光绪年间就成了不周山掌控下的一座隐门。
所谓隐门,就是石家明面上和不周山没有瓜葛,实际上已经成了不周山的一个堂口。
实用虽算得上不周山的门人,但他对不周山实际上没有任何认同感,还没入赘仉家的时候,实用就自作主张,终止了石家和不周山的所有联系,不周山同意了实用中断联系的要求,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实用必须无条件为不周山服务。
石家对于不周山来不算什么,但对于这个才智资无双的少年,不周山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的。
那一年,实用还叫石庸,他还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
那一年,石庸已成了老石家的家主。
我一直都知道实用是石家人,但从未想到,他竟是石家的家主,更何况他当上家主的时候才十四岁。
我爸,当初老石家之所以将年仅十四岁的实用扶上家主的位子,一来确实是因为实用的才情,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老石家的嫡系传人就只剩下实用自己了。
放眼几百年前,石家有一千嫡传子弟,旁系族人不计其数,历数行当大家门阀,老石家总能站在首屈一指的位置,那是何等的风光无两。
没想到才经历多少代人,就没落成了这副风雨飘摇的样子。
以前实用提起老石家的时候,总用“星星之火,一吹就灭”来形容石家现今的窘境。
能不窘困么,就连他这个石家的家主,都要靠入赘渤海才能保住一条命。
再回过头来当年的事。
其实早在实用年少的时候,我爸就知道他一直在为不周山办事,但那时候的不周山还没有露出爪牙,我爸也只是知道这个宗门做事比较隐蔽,算不上一个光明磊落的门派,对于不周山的其他情况一无所知。
再者实用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在我爸看来,这么的孩子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帮不周山跑跑腿,传个信罢了。
但随着对实用的了解越来越深,他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实用的心机城府哪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且他做事的手段异常凌厉狠辣,别是对手,就连作为宗主的不周山,对实用都十分忌惮。
而他们的忌惮,也确实是有道理的。因为我爸发现,实用暗中联络了一些不周山高层,打算发起叛变,直接将不周山控制在自己手里。
想当初,不周山不肯放过实用,只是想让实用成为自己的智囊,可他们低估了实用的能力和野心,估计最初他们和我爸一样,只把实用当成了一个年纪尚轻的孩子,觉得他翻不起什么风浪。
一直到实用动用手中的所有力量掀起浪花的时候,不周山才发现,那是一场他们根本无法抵抗的滔巨量。
对于这场叛变的具体过程,我爸并没有得太详细,他只是,经过这场动乱,不周山的千年基业几乎全都攥在了实用手里,就连那个祖巫,也成了实用手中的傀儡。
起这些的时候,我爸的脸色可以相当难看,我想,叛乱的过程恐怕掺杂了不少血腥吧。
但以实用的聪明,他绝不会让血沾在自己手上,更不会为此背负任何形式的骂名。
将不周山控制在自己手中以后,实用就告诉祖巫,不要总是到山门外走动,要长久地,坚定不移地待在山里,这样才能保持足够的神秘感,这样,才能让别人都不了解祖巫。
他这么做,实际上就是将祖巫软禁在了不周山里。
直到现在,我们才知道实用的意图远没有那么简单,正是因为祖巫一直被禁锢在不周山中,也正是祖巫远离江湖的时间太久,所有人都不了解他,所以才没有人会怀疑实用。
我这么,你可能觉得我的话没有逻辑性。但你想一想,如果祖巫不是这么神秘,如果他们常常在外面走动,那我们至少能摸清他的动向,知道他的长相,可这些年我们都在做什么?我们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流查祖巫的身份、长相、去向上。
我们以为,祖巫就是不周山最大的谜团,只要解开了他身上的谜,就能窥探到不周山最深层的秘密。
可谁能想到,祖巫只不过是一团可有可无的迷雾,藏在他身后的人,竟是那个一直为我出谋划策的实用。
不定,如果没有祖巫,我早就开始怀疑实用了。
就靠这么一个祖巫,实用不声不响,不用做任何事,就能将我们的精力全部引走,这样的对手,不可谓不可怕。
最初,实用将不周山控制在自己手里以后,便借助不周山的力量做了不少好事,他为包括石家在内的许多没落家族提供无私的帮助,帮他们培养人才,研化传承,颇有一股想让我们这个行当重新振作起来的势头。
我爸,那时候的实用确实是没有私心,他不管做什么,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其最终目的都是想让我们这个行当没落得慢一点,延续的时间长一点。
那时候的实用也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行当终究还是会没落的,这就如同社会的变迁一样,奴隶时代必将被封建时代代替,封建时代也终将被更先进的世代取代,而我们这个行当,最终也会被日新月异的科技所取代,或许不会彻底取代,但至少是无法恢复往日容光的。
那时的实用是一个战士,也是一个智者,他所做的,只是靠一己之力让历史的车轮走得慢一点,以便为我们的行当争取更多时间和空间来适应时代标签。
“你别看那时候的石头年纪不大,可他做的这些事,完全能用伟大二字来形容了。”我爸如是。
如果一直这么持续下去,实用兴许真能成为一个伟人,他不但聪明,而且资极高,极有可能在几十年之后,成为行当里的第四座大山。
那些年,因为不周山着实做了不少好事,所以那时候的不周山也在行当里攒下了不错的名声。
很多人都以为,行当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变化,全都归功于祖巫,却没有人看到祖巫身后的这名少年才。
据我爸分心,实用不是不愿显山漏水,而是因为他太年轻了,而且区区一个石家家主的名号,也着实无法服众。
同样是没落氏族,凭什么我张家李家就要接受你们石家的帮助,更何况你还那么年轻,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来帮我们,还要我们感恩戴德,这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家里头没人了么?
如果实用站到了前台,恐怕很被他帮助过的家族都会这么想。
但祖巫不一样,虽没有多少人见过他,但他毕竟是一个中型宗门的宗门领袖,而不周山的实力,总归也要比那些没落家族要强很多。
一面是不周山在实用的帮助下积攒了大量名声,祖巫的声望越来越高,另一方面,则是更为冰冷的现实,老石家在行当里依旧备受冷落,就连实用,也一直被人看作傍上了仉家大树的鹰犬。
在很多人眼里,实用既然跟着我爸行走江湖,那他就是仉家的鹰犬。
实用对未来是有着许多期许的,但当现实将一盆盆冰水浇在他头上以后,他从内到外都被冰透了。
有一段时间,我爸能明显感觉到实用的消沉,那段时间,他不再过问不周山的一切事物,一到晚抱着《道德经》反复地看,仿佛想从中找到平静。
但在我爸眼里,实用只是因为年纪太,暂时有些迷茫而已,这是每个行当人都要经历的阶段,所以依然没有太过在意。
可我爸忽略了一件事,实用和行当里的大部分是不同的,他太聪明,资太高,野心也太大,他终究不会安于平凡。
时间回推到1987年4月25日晚上,那是暴风雨前最后一个宁静的夜。
我爸接到了茅山的委托,进祁连山寻找一只东周年间的古尸,跟着他一起进山的,有我二叔张祖业,三叔孙传胜,还有年纪轻轻的实用和灼尘子。
抵达山林深处以后,他们就与向导辞别,在一座山包上安置了营。
山包周围拢一整圈起伏不平的山脊,让这个山成了十里大山中的一座孤岛,而那高耸的山脊就如同一圈蜿蜒的井壁,将山包所在的盆地围拢成了一口正对空的井。
那一夜没有月亮,但放眼望去,夜色中竟是星光璀璨,我爸,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为透彻清冽的银河。
实用看着山包的顶端,他仰头望着,自言自语地:“咱们都是井底之蛙。”
我爸不由地笑了:“不想做井底之蛙,就爬到井外面去。”
实用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这井太高,这太暗,也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爬得出去。终我一生,恐怕也爬不出去吧……如果一生不够,那我该怎么办?”
当时我爸就发现,实用在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眼神中荡出的光芒亮得吓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