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苹果,冲二爷笑了笑:“二爷。”
二爷愣了一下:“怎么了?”
我笑着说:“你突然这样,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听我这么一说,二爷的表情变得稍微有些尴尬,他沉默了小片刻,随后也露出了笑容:“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我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说这番话的时候,二爷的口吻就渐渐硬起来了,我顿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提醒他,该让他继续保持那样的温和。
好在二爷也没完全变成平日里的样子,他沉吟了一小会,又问我:“你跟我透个实底,当年的事,你恨我吗?”
我啃了一口苹果,慢慢摇头:“恨不起来,我想,如果我是二爷,可能也会做同样的事吧。”
说起来,我并不知道当年我爸究竟是什么样子,也想不通仉家为什么非要除掉他,但我在鬼洞里见证了小黑天的异变,进墓之前,它是我们的朋友,可当它出现异变的时候,我和李淮山却都毫不犹豫地对它发起了攻击。
其实我本来就知道,如果在小黑天发生异变的时候镇杀夜猫精元神,小黑天的心智,甚至是魂魄也会受到极大的伤害,但我们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如果那时候不动手,等到夜猫精彻底苏醒过来,不只我和李淮山无法活着离开,就连寨子里的人都要跟着遭殃。
利弊当前,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我想,二爷当年也是这样。
我不恨二爷,但我实在看不惯仉恒的作为,我爸毕竟是他的亲儿子,就好比小黑天曾是在木吉身边陪伴多年的伙伴一样,当年仉恒曾毫不犹豫地派出二爷,让二爷去铲除我们一家三口,可木吉从始至终都在维护小黑天。
虽说我也知道,当初的仉恒大概和二爷一样,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但从感情上,我还是无法接受他的所作所为。
在回答二爷的问题时,我脑子里就在反复思考这些事,二爷似乎能隐约摸透我的心思,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没有打断我的沉思。
良久,我才对二爷说:“二爷,前段时间我从西海固得到了三道传承,去西安的时候,又学会了心眼通。”
二爷点了点头:“这些二狗都告诉我了,十洋志和鲁班书我让仉寅和百川抄了一份,这两部传承,我打算带回仉家,至于腾云步和心眼通,你自己留着吧,如果以后你收了徒弟,想传就传,不想传也无妨。”
我说:“原本我还想着将十洋志和鲁班书留着,把腾云步和心眼通的传承交给你来着。”
二爷顿时笑了:“要是让家里的其他人学了心眼通,那才真是麻烦了,到了那时候,咱们这个老宗门里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将这门传承用在内斗上。至于腾云步嘛,我之所以不想将它带回仉家,还是因为一个脸面的问题。”
我有些纳闷:“脸面?”
二爷说:“咱们老仉家,即是兵家,也是武家,你将别人家的拳脚功夫带回自己家里,家里头的那些宗亲族老,说不定会认为,你是觉得咱们仉家祖传的身法比不上人家善堂的腾云步,才将这套步法带回来的。”
我不由地皱眉头:“咱们仉家传下来的那些身法,本来就不如人家的腾云步啊。”
二爷也皱起了眉:“你真的这么想?”
我点了点头。
二爷沉默了一会,又说:“这种想法,你可以有,但不能当着仉家人的面说出来,咱们老仉家的人啊,好面子。”
我顿时乐了:“说得好像你不好面子似的。”
二爷瞪我一眼:“你这孩子,给你点好脸你还没大没小了。行了,不扯这些了,你离家这么久,有什么感触么?”
我叹了口气:“这一个半月全都是疲于奔波,感触确实有不少,可要让我一一说出来……我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二爷叹了口气:“也是。你离家到现在,做了三个单子了吧,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越来越顺手了?”
“也算不上越来越顺手吧。”我想了想,说:“经验上确实是成熟一点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处理这些案子的时候,我总是觉得云里雾里的,这次的单子也是,我总觉得诺惹大巫对我隐瞒了不少实情,以至于到了现在,我还是觉得整件事给人一种晕头转向的感觉。怎么说的,就好像……我没抓住最关键的那个点。”
二爷笑了笑:“正常,当初我刚开始在行当里行走的时候,也是这样。其实你觉得头晕啊,不是因为经验和手段上出了问题,而是因为名望不够。”
不就是处理个单子么,怎么还和名望挂上勾了。
我有些不解,就问二爷:“什么意思?”
二爷向我解释道:“老毕摩对你不够放心,所以才不敢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透露给你。在咱们这个行当里,名望就是脸面,越是名望大的人,面子就越大,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摇头:“还是不太明白。”
二爷沉思片刻,接着说道:“名望这东西,能给你带来利益,同时也能约束你的行为。名望越大,名声越响的人,就越是容易受到大家的关注。你想想,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做出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吧。”
我明白二爷的意思了:“你的意思就是,名望越大的人,言行举止更容易受到大家的监督呗。”
二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大概是这个意思。说起来,你从胡南茜手里接单,倒也能快速积累名望,估计船灵和鬼洞的单子做完,在行当里就能听到你的名号了,虽说名头不大,但总归不是默默无闻了。”
我将吃剩一半的苹果放在床边的桌子上,笑着对二爷说:“我又不在乎什么名望不名望的,默默无闻更好,清闲。”
二爷朝我跟前凑了凑,似笑非笑地问:“你真是这么想的?”
我想了想才回应:“差不多就是这么想的。”
二爷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了:“小子,你得正视自己的内心才行啊。”
“我怎么不正视自己的内心了?”
“如果你不追求名望身价这一类的东西,为什么要离开仉家?”
“我为什么离开仉家,二爷还不清楚?”
“我当然清楚,比你自己还清楚。你这次出游呢,一来是想走一走看一看,了解一下仉家以外的行当是什么样的。二来呢,也是想探一探丰羽的下落。不过这些都不是你的主要目的,你想借着这次游历的机会,把自己混壮了,回仉家以后,好有足够的资本对付仉如是。”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等这一年游历结束,我回不回去还不一定呢。”
二爷靠在床角上,乐呵呵地看着我说:“你啊,一定会回去的。”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二爷就这么肯定我会回去?”
二爷依旧笑着:“那当然。别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你这孩子,表面上一副无欲无求的嘴脸,其实野心比谁都大。有些东西,你只有待在仉家才能得到,在外面可找不着。”
我将视线挪到了窗外,一边说着:“我能有什么野心,只要能吃饱喝足就很满意了。”
就听二爷在床边笑:“你这孩子,一向都是这样,一点都不坦率。有野心又不是什么坏事,你说你遮遮掩掩地干什么呢。”
我将视线重新转向了二爷:“二爷,上次在西海固的时候,我有阵子突然特别想你。”
二爷愣了一下,随后就笑得有些尴尬了:“好好的,想我干什么,行了,别整这些煽情的,我就受不了这个。对了,还有件事得提前知会你一声。”
“什么事?”
“大爷那边准备派人来骚扰你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骚扰我?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他现在发动了老仉家的一干三姑六婆,打算让这些人轮番上阵,劝你回家。”
“我不理他们不就完了么?”
“不理可以,但你不能做得太过火了,等你回到仉家以后,这些人说不定会在你对付仉如是的时候发挥作用,切记切记,千万别和他们结下梁子。还有啊,以后当着外人的面,别对我这么客气。”
这话我就有点听不懂了:“这又是为什么?”
二爷笑了笑,说:“你和我应该算是师徒吧,可你和仉恒才是正儿八经的直系血亲,我知道你的性子,估摸着你回去以后也不会给他好脸,是吧?”
我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
二爷依旧笑了笑:“人家都说我是仉家的实权派,可再怎么有势力,大爷终究不是我,是仉恒。有时候我护不了你,就得让他出面,你要是打定了主意不给他好脸色看,那在人前的时候,也不能对我太客气了,免得仉恒心里不平衡。那家伙,心思怪得很,谁也不知道他到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我不屑地撇撇嘴:“怎么着,他还能找个人把我给弄死,就像当年对我爸那样?”
二爷犟了一下眉角:“说什么呢,这种事仉恒不会做,你放心就是了。总之你记住,在人前的时候,你对我态度恶劣一点就行了。”
我笑了笑:“那也行,不过咱先说好,到时候你可不能生气,就算生气也不能打人。”
二爷也笑着摆摆手:“放心吧,如果实在忍不住,我也会尽量避开要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