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打算继续绕弯子,直接对陈老汉说:“我不要符纸。”
陈老汉皱起了眉:“怎么,嫌我们善堂的符纸不够好?”
我笑了:“善堂的符纸肯定是好东西,但我不想要。”
陈老汉依旧皱着眉头,但没说话,就是死死地盯着我。
我接着对他说:“我要你的传承。”
陈老汉脸上立刻显现出了惊愕:“要我的传承?你想学造纸?不行,按照善堂的祖制,我已不能收徒了。”
虽说陈老汉的语气还是那样没有感情,可我觉得,对于我的提议他应该是有点动心的。
如果在陈老汉洗手之后,善堂还有其他的后人,现在我提出这样的条件,陈老汉绝对会操起手边的板凳,一通乱砸将我轰出去。
毕竟对于任何一个宗门来说,传承,都是他们要用一生守护的不传之秘。
可如今善堂的传承眼看就要断,我现在做的事,就是给善堂的传承延续香火。
宗门或许会消失,但你们的传承将在我这里延续下去。
我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陈老汉。
说完刚才那句话以后,陈老汉也陷入了沉默,眉头紧锁地看着我。
过了很久,他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收你这个徒弟。”
我笑了笑,说:“我是仉侗的弟子,没有他的允许,我也不能随便拜师啊。我的意思是,你只要把你的传承给我就行了,不用教,我自学就行。”
陈老汉沉吟了小片刻,也无奈地笑了笑:“真是个便宜买卖。你只是帮我处理一个不疼不痒的案子,就想拿走善堂的传承。”
我依旧只是笑笑,不说话。
又是小片刻的沉默,陈老汉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冲着我用力点头:“好,我相信仉家能保善堂的传承不灭,这笔买卖,我做了!”
接下来他又转变了话锋:“但造符纸的手艺,我是不能给你的。”
其实我本来也没觊觎善堂的造纸手艺,不是我不想做符纸生意,而是不能做,毕竟仉家后巷有那么多卖符纸的店面,如果我拿着善堂的手艺和他们竞争,那他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如果这些人的生意做不下去,后巷那边每年能收到的红利至少下降一半。
我曾经观察过,大部分去后巷的雇主就是奔着符纸店去的,虽说在后巷那些店面里找不到像善堂这么好的货,可毕竟做同种买卖的人多,买东西的人去了,也可以多看一看,逛一逛,货比三家。
而后巷之所以每年的红利都很多,门道就在这“看一看,逛一逛”之中,雇主们好不容易来一次后巷,当然不可能只逛符纸店,其他的店面也都会进去看一看,这就像逛超市一样,本来是打定主意买几样东西就赶紧回家,可当琳琅满目的商品摆在眼前的时候,就总是什么都想买一点,最后掏空了自己的荷包,却让店家赚得个满盆满钵。
在老巷子里,每一家店,都有自己固定的老主顾,只要这些店在,就不愁没人去巷子里做买卖,也正是因为客流量大,新开张的店面只要东西好,也很容易活下来。
你可能会问,老巷子里明明不常看见人啊,怎么我现在又说客流量大了呢?
其实不是巷子里没人,而是平时在路上走,看不到这些人而已,因为所有进入老巷子的客人,都是不走阳路的。
至于什么是阳路,那些进入老巷子的雇主又去了哪里,这些东西和眼下的事无关,暂且不说,到后面自然会提到。
事实上,在零七年那会儿,我虽然已经在老巷子待了不短的时间了,可大部分时候都对巷子里的事不管问不问,所以对很多事了解也算不上深。
总之不管怎么说,将善堂的造纸手艺拿到手,对于我来说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所以在陈老汉说不能将造纸手艺传给我的时候,我心里反而轻松了一些,对他说:“不传就不传吧,说实话,就算你把这门手艺传给我,我也不一定学得会。”
陈老汉点点头:“确实啊,要学好这门手艺,肯定需要老师傅传授经验,光靠自学是学不出门道来的。不过……除了造纸的手艺,善堂留下来的传承就剩下一套腾云步了。”
我说:“腾云步,就是您刚才用的那套轻身功夫吗?”
陈老汉笑得有点尴尬:“献丑了。”
我要的就是他那套轻身功夫。
我给了一个微笑:“说说村里的事吧。”
既然他给出了我希望得到的价码,接下来就办正事吧。
陈老陈沉了口气,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开口:“陈大棒子你已经见过了吧?”
见我点了点头,陈老汉继续说:“最近这两年,陈大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带一个外地女人进村,每次回来以后,他就会将人运到王寡妇家里,但乡亲们只见人进去,却不见人出来。”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只进不出?陈大棒总共带了多少人回来?”
陈老汉:“据村里的乡亲说,他至少运回来了十几个人。”
之前在村里逛游的时候,我曾仔细看过村路旁的土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很大的院子,但房子并不大,住四五个人就是极限了,十几个人,肯定是住不开的。
我就问陈老汉:“这些人都去哪了?”
陈老汉摇头:“我不知道她们去了哪,但我听说,每次陈大棒将人运回来以后,三天之内,就会有一辆外地牌照的轿车出现在堡子附近。”
我环抱起了双手,反复思考着陈老汉的话,企图弄明白陈大棒子究竟在干什么,那辆出现在堡子附近的车和他有什么关系。
线索太少,任我怎么想都无法得出结论。
在我思考的期间,陈老汉也一直沉默地皱眉,好像又在整理措辞。
过了好大一阵子,他才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陈大棒运回来的那些人,应该都被这两外地车接走了。”
我说:“陈大棒不是把人运到村里了吗?外地车出现在堡子那边,怎么接人?”
“我不知道,这是村里人的说法。”陈老汉说:“村里人都说,陈大棒和王寡妇合起伙来拐卖外地妇女,我很少回来,没办法判断是真是假。”
难道我和李淮山千里迢迢从昆明跑到宁夏来,就是为了处理一桩拐卖人口的案子,这种事应该找警察吧。
可接下来陈老汉的话就让我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今年中元节,王寡妇给他死去的男人烧黄纸的时候受了一点风寒,起初她以为是普通的感冒,也没抓药,就煮了一点姜汤驱寒,可没想到病一直不好,日子久了,竟然还有加重的迹象,陈大棒看不过去,就带着她去了县城医院,可让陈大棒想不到的是,一进医院的大门,王寡妇突然大喊一声‘别杀孩子!’,然后就朝医院的门柱撞了过去。陈大棒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带着王寡妇回了村。”
我插嘴问:“人疯了,不是应该松精神院么,怎么给带回来了?”
陈老汉:“陈大棒的反应确实很怪,他带着王寡妇回来以后,也不进村,竟然将王寡妇关在了堡子里,自己也住在了那边。”
我说:“可我听黄老板说,堡子那边不是常常闹鬼么?”
陈老汉:“正理来说,堡子那边只是阴气重,可我家的大黄还活着,那地方是不太可能出状况的。说起来,在民国年间的时候,东坡上的堡子确实是个不安生的地方,正好我爷爷看上了当地的水质,打算把善堂搬过来,就帮着村里人平了堡子里的祸患。”
我问:“当年堡子里出了什么事?”
陈老汉撇了撇嘴:“我那时候还小,记不清了,只模糊记得好像是堡子里盘了好几只厉害的鬼物。对了,我爷爷说,堡子里本身就有东西镇着,鬼物只能在里面闹一闹,出不来,可善堂要想用地底下的水,就必须把镇物连根拔掉,为了这,我爷爷才不得已从云南买了一匹灵牛,用牛的阳寿祭天,平了堡子里的鬼物。”
注意,陈老汉说得是“平了”祸患,“平了”鬼物,这种说法是很罕见的,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对付鬼物,要么镇,要么度,我不理解所谓的平是个什么意思。
想到这,我问陈老汉:“您家的家祖是将堡子里的鬼物镇杀了吗?”
陈老汉摇头:“不是,我爷爷让这些鬼物还阳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顿时一惊。
还阳了?开什么玩笑,强行让鬼物还阳,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陈老汉的话还没说完:“在我爷爷那辈的时候,善堂的道术基本上全都失传了,我爷爷就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从云南买来的牛本身就带着很强的灵性,原本能活二十五年以上,我爷爷用灵牛的五年阳寿祭天,这样一来,牛平白折了五年寿命,身上却多了一股子很强的阳气,这股阳气会顺着血脉,在灵牛的后代中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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