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仓库的积货太多,鞋行老板请来的搬运工又太少,眼瞅着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将所有积货清理出库房了,工头就花了点钱,请了几个身高力壮的村民过去帮忙。
那时候胖子还没做借人本金盈人利息的买卖,只是个混迹于村头巷尾的无业游民,只要给钱,什么事他都愿意干。
为了赚顿晚饭钱,库房清仓的时候胖子也去帮忙了。
起初一切都算正常,可当库房里的存活一点点减少,大片大片的地面露出来的时候,胖子在其他在场的人都闻到了一股极为浓烈的腐臭味,那不是皮革沤烂以后发出来的味道,是肉类腐烂以后才有臭味。
刚说到腐臭,胖子先是顿了一下,接着就突然变了话茬:“在库房的顶楼上,有一个很大的窗户……”
我忍不住将他打断:“不是刚说到库房里的腐味吗,怎么又扯到窗户上去了?”
胖子在自己的胳膊上抓了一把,有些无奈地说:“当初库房清仓的时候我就是过去帮了帮忙,知道的事情确实不多嘛。”
说话间,他还特意将视线从我脸上挪开,似乎不想和我对上眼。
我感觉,他不是知道得不多,而是有些事不想说得太深。
这时胖子又顺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了起来:“库房顶楼有个很大的窗户,那帮年轻人住进去以后,到了晚上,灯光就从窗户里透出来,能把村路都给照得通亮。”
说到这,他又一次顿住了。
上一次停顿的时候,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锋,可这一次,他隔了好半天就没继续往下说,一直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似乎在考虑后面的话该不该说。
我等得有些不耐烦,就催了句:“然后呢?”
胖子又犹豫了好半天才开口:“我有个兄弟就住在库房对面。”
他一边说着,还朝着老胡家门口瞥了眼,我侧脸一看,就看到那个手持双节棍守在门口的人。
看样子,胖子口中的“兄弟”,说得就是他了。
胖子接着说:“库房刚住人的头几天,我兄弟每天都跟丢了魂似的,你让他办点事,他前脚答应了,后脚就忘了你让他干什么了,有时候你跟他说话他都要反应半天。我觉得不对头,就问他到底咋个整的,他就告诉我,每天到了晚上,都有人站在高处盯着他看。”
说到这,他又朝着站在门口的人瞄了一眼,确定对方没有听到他的话,才继续往下说。
胖子说,当时他也没明白“有人在高处盯着看”是什么意思,但又见他那东西说这番话的时候脸色不对,觉得事情可能不太妙,于是就在当天晚上跟着兄弟回了家,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胖子的兄弟就一直处于很紧张的状态,胖子问他为什么这个样子,他又不肯说,弄得胖子一头雾水。
直到要睡觉了,胖子要把屋里的灯都关上,他兄弟本来不愿意,说什么,灯一关掉他心里就没底,可不关灯胖子睡不着,于是就仗着自己是大哥,骂了对方两句。
被胖子这么一骂,对方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一样,竟变得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还乖乖地到各个屋子里关灯。
胖子说,他那兄弟几乎关了所有的灯,唯独客厅里的吊灯依旧亮着,胖子让他去关灯,他就远远地站在茶几旁边,指着客厅里的窗户大喊:“有人盯我!”
胖子一看他那怂样当场就恼了,强逼着他去关灯。
如果放在过去,胖子说什么,他这个兄弟就会做什么,胖子说东,对方绝对不敢说西,可这一次,他竟然敢对胖子怒目而视,摆出一副你让我关灯,我就跟你拼命的架势。
胖子一面惊讶于自己兄弟的表现,一边又好奇窗户外面到底有什么,于是就亲自走到窗边,按下了吊灯开关。
站在窗前向外望,正好能看到库房的顶楼大窗,胖子关灯的时候,就看见那扇窗户前也站着一个人,他按下开关,客厅里的灯灭了,库房里的灯光竟然也消失了。
看样子,对面的人也是来关灯的。
胖子心里这么想着,又朝大窗那边望了一眼,隐约看到有个黑漆漆的人影贴近大窗站着,但也没多想,就回卧室睡觉了。
胖子刚躺在床上,他那个兄弟就扒在卧室门口,一脸阴沉地问他:“对面窗户里是不是站着个人?”
说到这里,胖子又是一顿,过了小片刻才开口:“住在库房里的那群小年轻都是一身奇奇怪怪的打扮,其中一个人把头发盘成了一坨那啥,还染成了紫的,我对那个人的印象太深了,因为那天晚上,站在窗户里的人就是他嘛。”
完了胖子又说,当时他告诉自己兄弟,确实看到库房大窗里站着一个人,他兄弟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就问对方到底怎么回事,可对面还是不肯说,只是催促他赶紧睡觉,天不亮千万不要睁眼。
起初胖子也没当回事,只觉得他兄弟可能是又被女人给踹了,神经有点过敏。
可当他闭上眼以后,脑子里就反复回想刚才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尤其是回想起那个贴在窗户上的黑影子时,他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虽然当时看得不是太清楚,但他不断在脑子里勾勒那个影子的模样,渐渐地,脑袋里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很多细节,他愈发觉得站在窗前的家伙……好像不是人。
这种想法一出现在胖子脑袋里,胖子的后背就开始阵阵发凉,心脏都跟着直抽抽。
要说这胖子也是死催的,明明怕得要命,却还是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又跑到客厅窗前观望。
库房前面正对的那条村道不是正东正西走向的,整条路有一个大约三十度的偏斜,胖子清楚地记得,他回到客厅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一下表,当时是凌晨四点一刻,明亮的月光从西方照射过来,正好照亮了库房顶楼的大窗。
在大窗的另一侧确实站着一个“人”,他就像是严重扭曲的柳叶一样,整个身子拧成了一个非常别扭“s”形,月光穿过窗玻璃,洒在他的脸上,胖子就发现他的脸色像纸一样白,如同死人。
当时,胖子背上的寒毛“噌”一下全都竖起来了,而对面的“人”竟也发现了胖子,他慢慢转动眼珠,用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静静俯视着胖子。
胖子说,被那家伙盯上以后,就像是有人将冰锥打进了他的脊椎骨,让他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不敢和大窗里的人对视,赶紧闭上眼。他想跑,可身子不能动,只能这么僵僵地站在窗户前。
好在没过多久天色就见亮了,阳光洒在村路上,胖子也慢慢恢复了知觉,他壮着胆子,又朝对面看了一眼,昨天晚上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话说到这里,胖子又朝我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那东西绝对不是人!”
我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大概是怕我不信,胖子赶紧补充道:“他胳膊和腿的关节全是反折过来的,正常人做不出那样的姿势!”
我见他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就故意岔开话题:“让你那兄弟换个住处吧。”
胖子:“已经搬了,他现在住我家里。”
我点点头,转身朝老胡家门口走,胖子大概没想到我走得这么突然,在我身后大声问:“你怎么走了?我是不是被脏东西盯上了?”
如今我已经打听到了所有想知道的事,没必要再和胖子纠缠下去,索性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快速进了屋子。
进门以后,我就对胖子带来的人说:“老胡的债已经还上了,你们要是没什么事就走吧,我们也要收拾收拾吃饭了。”
我说话的声音很大,门外的胖子肯定也能听见。
站在房门口那个人伸长了脖子,朝着门外的胖子喊一声:“大哥,撤不撤?”
两秒钟以后,他又回过身来,朝屋子里的人招招手,简短地说一声:“撤!”
这些人一走,老胡赶紧将门关上,又背靠着门板,常常吐了一口浊气。
过了一小会,他又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地对我说:“谢……谢谢啊。”
我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老胡说:“你老婆吓得不轻,带她回卧室吧。”
老胡点了点头,慢慢地走到疯女人身边。
从刚才开始疯女人就一直低着头,老胡伸手去碰她的时候,她还惨叫一声,赶紧将身子缩成一团。
直到老胡轻声轻语地说了句:“疯丫头,咱们回去咯。”,疯女人才慢慢抬起头来,她一看身边的人是老胡,立即张开双手,用力抱住了老胡的脖子。
女人的身材十分臃肿,体重估计比老胡还重一些,老胡有些吃力地将她抱起来,一边轻声哄着她,一边趔趔趄趄地将她抱回了西卧房。
卧房门一关,里面立即传来了疯女人的笑声,片刻之后,又传来了不知是老胡还是女人的低声呜咽。
听着西卧房里传来的声音,我心里就揪得慌。
李淮山倒是心大,这会儿就凑过来问我:“你和那个胖子出去这么久,都聊了些什么呀?他说没说,老胡到底是怎么混成今天这样子的?”
我朝着李淮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道:“咱俩先把冰箱弄厨房去,别的事回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