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亚男和李淮山走后,二十平米的病房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空气中飘荡着消毒水的味道,在房门内外都静得出奇,只能听到医疗仪器偶尔发出的声音。我知道养老院里肯定还有其他人,但他们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声音和气息,仿若飘荡在楼廊里的幽灵一样。
我靠在病床上,反复回想着在墓穴中发生的每一幕。
不管仉亚男怎么说,我都不相信吴林死了,我记得很清楚,在我陷入昏迷之前,就是吴林将拉出了河道,在我半昏半醒的时候,最初也曾听到过他的声音。
先是回想吴林的事,后来我又想到了凶神被吸入鬼门的情景,那扇出现在我面前的铜门,确实和我过去见到的鬼门大不一样,而凶神被吸入门缝之后,也的的确确进入了我的体内。
仉亚男说,空云道长封住了我体内的某个东西,但我觉得他封住的应该不是凶神,而是那个能让幽冥通宝自行催动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越是回想,脑子里就越是混乱,后来我干脆将脑袋斜靠在枕头上,想小睡一会,可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吴林那张神经兮兮的脸,根本睡不着。
在这以后的三天里,我几乎每天都是这样的状态。只要一睁眼,脑子里全部都是墓穴里的种种情形,只要一闭眼,吴林的脸盘就在黑暗中浮现出来,对于我来说,这种心乱如麻的感觉简直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仉亚男每天早、中、晚都会到养老院来给我送饭,头两天三餐都是疙瘩汤,第三天,我的情况好了很多,她早上送来了疙瘩汤,中午和晚上则给我带来了莫老板家煮的羊肉。
我发现自己真的是食肉动物,虽说仉亚男也会在疙瘩汤里放肉,可那些混在汤水里的小肉丁吃起来实在不爽,当她将满满半缸羊肉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没等拿起筷子就流口水了。
姚先生说我要完全恢复,只需要两三天的调养,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为了安抚仉恒和二爷,还是错估了我的伤势,直到第三天晚上,我也只是能离开病房,到户外闲逛一小会了,可浑身上下还是有些发虚,显然离痊愈还有很大的距离。
第四天夜里,我吃了一些熟牛肉,李淮山第一次在我吃饭的时候进了病房,但他没和我说话,只是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抽烟。
随着身体状态越来越好,在这天晚上,我的心境平稳了许多,仉亚男和李淮山走后,百无聊赖的我拿出了手机,打算靠着俄罗斯方块和贪吃蛇将睡前剩下的一点时间打发掉。
可我刚准备打开俄罗斯方块的界面,手机就震动了一下——短信箱里多了一条信息。
这条信息是一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我点开一看,内容就短短几个字:“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起初我以为是姚先生发来的信息,但为了确认,我还是回复了一条:“您是哪位?”
不到一分钟,对面也给了回应:“我,吴林。”
一看到吴林的名字,我险些从病床上蹦起来,赶紧给他回复:“你还活着?有人在墓穴里发现了你的尸体。”
点了发送键以后,我就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焦急等待着吴林的回应。
可这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过了足足十分钟才回了一条:“那具尸体不是我的,有个人想让别人认为我已经死了。好了,废话不多说,手机不是我的,我等会还得还给人家,你周围还有其他人吗。”
我立即回复:“我在病房,附近没有其他人。”
吴林:“葬教和不周山之所以会知道老坝根下面有个墓,是因为一个叫仉丰羽,我听说这家伙是你爹。”
我盯着屏幕上的文字,手指放在按键上,却半天打不出一个字来。
很快吴林又发来了新的信息:“不周山的人曾找过他,不过没找到他本人,只发现了他留在家里的一些手绘稿,不周山的人据说耗费了很长时间才破译你父亲的手绘稿,老坝根下存在墓穴的事,也是他们在破译稿件的时候得知的。”
过了一小会,又来了一条短信:“我说这些的意思是,你父亲应该也知道四重空间的事,但他并不是幸存者,这一点我百分百可以确”
这一条他发得很着急,最后那个“定”字没有打出来。
我立即回信:“我需要和你见个面,你在哪?”
吴林过了好半天才回复:“你如果想知道更多关于四重空间的事,不如问一问你爸,他不是幸存者,不受四重空间理论的制约。”
我回复道:“我爸失踪十年了。”
又是过了好大一阵子,吴林才回复:“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有需要的话我会找你的。别再往这个手机上发信息了,机子不是我的。”
我立即回复:“怎么联络你?”
这一次,吴林没再给我任何回复,最后一条短信的回复时间停留在了晚上八点十分。
和几天前在墓穴里见到他的时候一样,他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一点痕迹都不留,可我还没问清楚,李淮山发现的那具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李淮山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还活着,我便删了手机上的短信记录,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他的突然来信让我那颗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脏又变得躁动起来,十点半的时候,病房的灯自动熄灭了,我躺在病床上,眼睛却无论如何也闭不上,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在这个小小病房里,我独自一人沉浸在毫无头绪的沉思中,四天过去,我觉得自己快崩溃了,我急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帮我排解一下心中的憋闷。
仉亚男确实每天都过来陪我聊天,可她根本不相信吴林还活着,一和她说起吴林的事,她就会有一种特别无奈的眼神看着我,搞得我都觉得自己疯了。
我不知道李淮山是否相信吴林就那么死了,可如果他肯和我说话,我总归还是能说上几句,即便他认为吴林已死,也不会用仉亚男那样的眼神看待我。可问题在于,李淮山心里有疙瘩,见到我以后根本张不开嘴。
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空云道长,仉亚男说过,如今他就在海水浴场那边等着我。
这是我从昏睡中醒来的第五天,但身上的伤依旧没有痊愈,有时步子迈大了,关节还是会隐隐作痛,在这种情况下,仉亚男是绝对不允许我私自离开养老院的。
我看了看表,挂钟的时针刚刚走到第七大格,再过半个小时,仉亚男就该来了。
为了防止她在这里待得时间太长,我也没下床洗漱,就这么懒洋洋地躺在床上,默默看着挂钟,数着秒针。
七点半,仉亚男准时来了,我立即做出一副困怏怏的模样,说昨天晚上玩了一晚上贪吃蛇,没睡好,现在一点也不想起来。
不出意料,仉亚男听到我的话,立即开启了训斥模式,对着我各种数落。不过我早就习惯了,她在我旁边絮絮叨叨个没完,我就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最终我还是被拉起来吃了顿早饭,好在仉亚男见我实在太困,也不好意再打扰我这样一个病号,我这边放把饭吃完,她就收拾收拾东西,带着李淮山走了。
仉亚男先一步出门,李淮山则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
我觉得李淮山可能发现我有异常,他临出门的时候,还转过头来,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当时我正眯眼盯着门口,李淮山的种种举动都被我看在眼里。
不过李淮山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在仉亚男的脚步声抵达走廊以后,他也快步离开,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他们两个走后,我的视线又转移到了挂钟上,开始默默地数时间。
十五分钟以后,我感觉他们应该离开养老院了,立刻从病床上爬起来,到衣柜那边拣出一套干净的唐装,又用了五六分钟将自己捯饬规整,随后就快速冲出病房。
我一早就知道养老院里还有其他人,毕竟仉家也不可能将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总归还是要请人暗中照料一下。
现在我只希望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不要多管闲事。
好在我这次的离院之旅途还算顺利,一直到出了院门,也没人上来阻拦我。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沿着北海路走了三公里才打上一辆出租车,直奔海水浴场。
得亏前几天仉亚男来看我的时候,在我床头柜里塞了一点钱,那钱原本是二爷特地为我准备的疗养费,仉亚男为了让我高兴,特地将它们带来的,还说什么,床头放点钱睡得踏实。养老院离海水浴场三十多公里,要是没有这些钱,我今天只能拖着病体徒步走过去。
只不过空云道长好像只说了他在海水浴场等我,但没说具体在海水浴场的什么位置,渤海这边的浴场其实不算小,即便现在是淡季,要想找到他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还有一个更麻烦的问题,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空云道长,如果他是一身路人打扮,那我岂不是要抓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