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口就问:“这世上真的有鬼啊?”
孙传胜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表情有些复杂:“你今天晚上碰到了这么多事,还是不相信世上有鬼么?”
我说:“起初也信了,可是现在琢磨琢磨,总觉得越想越不对劲。”
孙传胜:“哪不对劲?”
我说:“我总觉得,起初看到的那个老太太,也许不是鬼,她只是扮成了那个样子,故意吓唬我和鲁老板的。还有那棵树,现在想想,除了树皮上带着胶脂,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我现在就是无法解释,为什么我的身子会突然不受控制。”
孙传胜皱起了眉头:“你应该不是个多疑的人吧,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我冲他笑了笑:“其实我疑心挺重的。”
“既然疑心重,”孙传胜说道:“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相信我了?就因为我和二哥很像?你想过没有,也许我根本就不认识你爸和你二叔,也许我咱们今天能碰上,并不是巧合。也许,我假扮成你爸的熟人来接近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又或者我会对你不利。这些事你想过没有?”
我摊了摊手:“我还真没想这么多。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吧,刚才你背着鲁老板跑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力气比我大,身法也比我好,如果你要对我不利,在老槐树那边就下手了,应该不会等到现在。不过……”
孙传胜:“不过什么?”
我叹了口气,回应:“不过,对于你说你是我三叔这件事,我还是持怀疑态度。”
孙传胜稍稍愣了一下,随后就无奈地笑了笑,还伸出手来在我肩上拍了两下:“这就对了。以后你如果有幸进入我所在的这个行当,就会知道,在很多时候,有些自称朋友的人,其实是你的敌人,有些自称伙伴的人,其实是你的竞争对手。想要在这个行当里独善其身,就要多一份警惕和小心。”
他说起这种话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说教的口吻,过去我是很反感别人这样对我说话的,可对于他的话,我却丝毫没有排斥的感觉。
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我明明和他不熟,可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又有种和他认识了很久的感觉,而且对于眼前这个人,我心中竟还产生了一种近乎天然的信任。
孙传胜继续朝着老树的方向走了,这一次他加快了步子,我只能一路小跑地跟上他。
在快走的同时,他还能保持气息的平稳,慢条斯理地跟我说着话:“你要知道,万物皆有灵,不只是活物上带着灵韵,死物上也有。那棵血槐其实在很久以前就死了,可因为它活着的时候吸收了不少日月精华,才得以死而不灭。”
说到这,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小球,那东西看上去很光滑,在月光下反射出很柔的光泽。
又对我说:“你看,这颗白瓷珠子上就带着灵韵,你能感觉到上面的灵韵吗?”
我立即摇头。
看到我的反应,孙传胜也皱起了眉,他收回了白瓷珠,又对我说:“万物皆有灵,这里的‘灵’,指的不仅仅是灵韵,也指灵体。像一些上了年头的玉器、瓷器,就很容易被灵体占据,而且大多数附着在古物上的灵,都是些恶灵……”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我跟在他身旁,默默地听,可越听越觉得纳闷,虽说我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但我隐隐有种感觉,觉得他好像在向我授课,他讲得非常细致,好像生怕有所遗漏似的。我甚至觉得,说不定在他把整段话说完以后,还会考校考校我。
嗡嗡——
没等孙传胜把所有的话说完,他的裤子口袋里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蜂鸣声。
孙传胜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刚一接通,我就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个非常洪亮的声音:“你见到他了吗?”
孙传胜快速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对着手机应一声:“没有。”,然后就避开了我,快速走到了远处。
也许这次通话涉及到孙传胜的某些隐私,他一直走到足够远的地方才停下,我就这么站在原地,远远地等着他,他说话的时候还刻意遮住了嘴巴,似乎是担心我看到他的口型。
过了大约四五分钟吧,孙传胜才放下手机,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问他:“你今天约了人吗?”
孙传胜稍稍一愣,随后又皱着眉头问我:“你听到什么了?”
我说:“听到电话里的人问你‘见到他了吗’,所以我就在想,你可能是约了什么人。”
孙传胜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收起了手机,又朝我招招手,示意我继续跟着他走。
我也是这才发现,原来孙传胜住的那间小土房离老槐树这么远,跟着他逃进田野的时候,我大概是因为心里太慌张,以至于对时间的判断出现了差错,当时我觉得,从离开老槐树到踏进房门,其间好像也就间隔了三四分钟。
走了一阵子,我又问孙传胜:“刚才那个人说的,不会是我吧?”
孙传胜朝我挑了挑眉毛:“什么意思?”
我说:“你今天晚上要见的人,难道就是我?你是刻意在这里等我的?可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孙传胜笑得有些不自然:“你想太多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提前知道你会出现在这?”
我一想也是,本来我和鲁老板送完货以后,是打算直接回渤海湾的,可没想到鲁老板临时起意要去吃炒鸡,不然的话,我根本不可能见到孙传胜。
那……鲁老板会不会一早就和孙传胜串通好了?
这样的想法刚一出现就被我否定了,鲁老板的脾性我再了解不过,他心里藏不住事,如果真是和孙传胜串通好的,在运货的途中就会说漏嘴。
在当时的我看来,我和孙传胜的这次见面,应该就是巧合而已,这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过了一阵子,孙传胜又对我说:“你要记住,以后你如果要在行当里行走,有些话,可以想,但不能说出来。要做到多想,少说,少问。另外,你那脾气也要好好改一改。”
我蹙了蹙眉:“我的脾气怎么了?”
孙传胜:“你们老仉家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身上煞气重。现在你还控制不住这股煞气,一旦煞气外泄,你就会变得非常烦躁。所以在很多时候,你会没由来的发怒,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无故伤人。”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我确实会在过于紧张的时候、心里感到害怕的时候、周围人太多的时候,以及喝醉以后感到莫名愤怒,而且也确实因此伤过人。
而每当碰到我无法接受的事情时,心中的那股燥怒就会变得尤为强烈,因为每当这种时候,我心中都会感觉到紧张、恐惧。
我对孙传胜说:“可我该怎么改?煞气外泄是什么意思?”
他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如果你能顺利进入仉家,自然有人帮你改,如果你进不去……那咱们就得想别的办法了。”
我疑惑道:“不是说,能不能进仉家,全看我的意愿吗,怎么……”
孙传胜将我打断:“因为你不一定愿意回去啊。今天晚上,你会见证一些东西,在这次的见证以后,也许你就不想回仉家了。”
我问他:“你到底要我见证什么?”
孙传胜沉默了片刻,才用很慢的语速说道:“见证这个行当的本质,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进了老仉家,在你踏过老仉家门槛的那一刹,就算是正式入行了。”
我还想问他,他所谓的那个“行当”究竟是干什么的,可没等我张口,他就抢先一步对我说:“前面的阴气很重,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开口说话了。”
说完,他又递给我一块“奶糖”:“如果等一会感觉身上不舒服,就把它含在嘴里。”
我看着手里的糖块,心里就是一阵抽搐,这东西的味道实在过于恐怖,我就算再怎么不舒服,也绝对不会吃掉它的。
孙传胜看到我的脸上的为难表情以后,就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也没多说什么。
又走了大约十分钟左右,我已经能远远看到立在路中间的老槐树了。
这时候孙传胜又开口对我说:“老槐树的树身里困着不少冤死鬼,我超度它们的时候,你就待在我身边,千万不要到处走动。”
说完这些之后,他又聊起了那棵老槐树的来历。
他说,之前我和鲁老板看到的那个老太太,确实是个很凶的厉鬼。在清朝的时候,她曾是马步屯这一带的稳婆,周边的十几个村子都找她接生,在那几十年里,由她接生的婴儿就算没有上千,也有好几百。
可到了光绪年间,华北、华东大旱,在那个年代,旱则饥,饥则殍,当地也受到了影响,四年饥荒,当地人为了生存,只能易子而食。
老稳婆本来是个善人,可当她看到一个个新生的幼婴都成了别人饭锅里的口粮时,强烈的悲愤扭曲了她的人性。
后来,她就游走于各个村店,寻找机会将那些年纪不足三岁的孩子偷回家里。
每个被她偷回家的孩子都活不过第二天早上,她用麻绳将小孩勒死,再将他们的尸体塞进村尾的一棵老槐树里。
当时那颗槐树已经被人扒光了皮、吃光了叶,可依然能屹立不倒,稳婆觉得它有灵气,就在想,说不定将孩子的尸体放在树洞里,等饥荒过去,这些孩子又能活过来。
没人知道老稳婆为什么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
孙传胜说,也许在老稳婆的眼里,这些被她藏尸树洞的孩子,总归比那些被人吃了的命好,至少他们还留了一具全尸。
后来,随着树洞里的死孩子越来越多,村民们终于还是发现了稳婆的所作所为。
可东窗事发以后,老稳婆却莫名失踪了,村民们试图找过她,可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
直到这场饥荒过去,被藏尸树洞的孩子们没有醒来,可村民却在树上发现了那个稳婆,她的尸体就挂在三四米高的树梢上,没人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只知道她被挂在这里的时间不短了,尸体已经出现了风干的迹象。
孙传胜说,稳婆的死因一直是个解不开的迷,也许她是自杀,也许,是别的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