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语,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
“任总,”他冲着对面那个年轻人说道。“我们已经谈了好几次了,现在的你怎么着都应该拿出一些诚意来才行吧?”
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位于W市一栋中等规模的办公楼之中。无论装潢还是房间里面的家具都显示出一种新公司蓬勃发展的活力。然而此时坐在房间主人位置的年轻人一脸的愁眉苦脸,就好像刚刚吃了一堆黄莲一样。
他用拳头托着下巴,和对面的人四目相对。对面的客人年纪要比他大上二三十岁,一身职场的西装。虽然他是一个客人,但是却用一种咄咄逼人的姿态,将双手压在办公桌上,盯着面前年轻的对手。
两个人都保持着动作和表情一动不动。一个是想用这种方式加强对对方精神上的压力,另外一个则天晓得在想些什么。整个房间安静的连针尖掉地上都能听见。
外面传出一声轻微的水声。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们都不是初来乍到,所以都知道又是那头大章鱼无所事事玩水花了。
要说现代人在鱼缸里养着一头大章鱼实在是一件不太常见的事情。但章鱼这玩意天生软骨。虽然章鱼哥就实际大小而言是一个足以把人类当做美餐(不管是陆地上还是水里,章鱼哥都能做到这一点)的大型猛兽,不比老虎或者狮子小多少,然而它却能够将自己庞大的身体缩进一个看上去并不特别大的花瓶里面。所以这种伪装大大的降低了人类对大型猛兽的恐惧感。初来乍到的客人看到章鱼哥之后,最多也只是觉得有人把章鱼当宠物养比较奇怪,却也没考虑太多。毕竟这年头有着特别怪癖的人多的很——这一点在有钱人中又格外的明显。
“你要什么样的诚意?”任健用力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以前他就听说过相关的说法,说是一个人要是承受精神压力过大或者思虑过多或者焦躁不安——总之,大脑运转过度的情况下,大阳穴就会隐隐作疼。他曾以为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属于传说级别的,就算遇到也要到年纪大了七老八十之后了。但是现在看来,所谓“少年早衰”并非虚妄啊。伍子胥过韶关一夜白头的事情,至少理论上是可能的。
“签订一份意向书吧,我可以向我们唐总交一下差。”
“意向书?”任健有些莫名的看着他。对方这个要求让他一时之间回不过味来。是的,对方很可恶,简直是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但是说句实话,商场上没有最坏的,只有更坏的。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就是这个意思。这个人提出来的条件虽然说苛刻,但是别人的条件怎么样还不好说。
此外,意向书什么的虽然是白纸黑字,但是就和空口白话的承诺一样,是算不得数的。意向书说白了就是当事人双方或多方之间,在对某项事物正式签订条约、达成协议之前,表达初步设想的意向性文件。你可以遵从意向书,也可以修改它,更可以违反它,不兑现它。说白了,反正就是一个意向性的文件,没有任何约束力。到底做不做,完全是看着你来办。
看着对方半天没反应,中年人忍不住增加了一点压力。
“任总,”他说道。对方这么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年轻却掌握了庞大的资金,当起老总来,要说不让人嫉妒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此时看着对方困窘不堪的样子,虽然说没什么直接好处,却也让人心头快慰。“我们的价格已经很有诚意了……”
“太低了。”任健忍不住出口反驳了一句。“这简直是抢劫!”
“抢劫?哦,任总毕竟还是年轻了一些。商场上讲究的是公平买卖,你情我愿,”他慢悠悠的说道。“在遵纪守法的前提下,你情我愿的买卖有什么不妥吗?”
这句话也许会让人勃然大怒,也许会击破人的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显然这一次后者的因素更大一些。任健一开始怒目而视,最终却慢慢的低下头。
“上午我有一个客人,”任健推脱道。“钱先生,这件事情明天再说吧。”
“但不影响我们的谈判对吗?”他现在也是慢慢的吃准了对方确实是个菜鸟新丁,最多只能说对商场有个概念,却不知所谓商场如战场,自古以来,除了正面交战之外,同样有着各种阴险狠辣的计策。事实上,虽然一般认为实力,也就是资金量是最根本的因素,但是阴谋诡计从来都是不缺的。最重要的一点是:看起来无害的东西并不等于实际上无害。不过这一点通常毛头小子不太懂。要么身边有这么一个商海老手指点教导,要么就得自己亲身去受一受各种窝弓暗箭蜡枪头了。所谓的“交学费”是此类情况的一种高度概括的总结。唯一的问题是,学费也有可能贵到你付不起。
这是一个小小的技巧,对于商场老手估计毫无意义。但是对于新人却很难说了。意向书本身毛都不算,甚至哪怕光明正大的撕毁意向书也也没什么不良后果。反正这不是正式协议,没人能说你什么。但是呢,它却会暴露人的底牌。而底牌的暴露意味着丧失了所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失去讨价还价余地的失败者就成了人人都可以打的落水狗,成了摆上餐桌的美味佳肴,人人都能够凑过来咬一口。
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进来!”任健几乎是松一口气的说了一句。他已经被对手逼得太紧了,以至于迫切需要一个短暂的中场休息。
门外进来的是年轻的女秘书,一个一眼就能看出刚刚大学毕业初上职场的那一种。这位来客在心里再一次打了一个低分,虽然说年轻面孔会显得有点活力,但是前提是整个公司已经度过了最初的草创期,理清各种关系,进入一种能够无需老总插手就能自我运行的良好状态。在此之前,员工依然是拥有经验的优先才合适。
而这一位显然是因为老总的个人喜好导致的。到目前为止,他在这个新成立的小公司里面找不到任何让他值得注意的东西。
门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从那一身休闲装就能看得出不是什么职场人士。从年龄上看上去也就是属于二十岁出头毛都没长齐的那一种。
钱姓的中年人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然后注意到任健脸上那种表情。任何人都能看出这两个年轻人显然有着某种紧密的关系,应该是朋友或者表兄弟之类。
因为前面这边的主人已经送客了,所以他再呆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如果刚才来的客人是一个穿着正式的什么人,或许他要留一下,好歹了解一下对方的身份来历。特别是如果是银行人员的话那就必须认真对待。但是来的这位显然不是职场人士,所以他也没必要浪费时间招致别人的不快。
而且这身风尘仆仆的衣服……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钱人的样子呢。一不是富二代,二不是银行工作人员,总之,不是给任健提供资金支持的人,那就和他的计划没有冲突。
但是,明明对方衣着打扮既不是职场人士又不是有钱人,却让人感觉到有某种……不协调,不自然的感觉。
他朝着门口走去,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头。是对方的神情气质!有着某种……某种……不太一般,或者说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年轻人身上的气质。
只有那些高层官员,或者那些大公司老总,那些位于众人之上,习惯于发号施令而且见多识广的人才会拥有的沉稳气质。不是刻意压抑住自己的冲动,也不是太过于迟钝以至于对外界反应缺乏敏锐察觉,而是因为见识过风浪经受过考验,所以才显得荣辱不惊,沉稳如渊的特别气质。让人本能的感觉到和这种对手交锋一定要小心翼翼,因为很容易被看穿。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所谓“居移气,养移体”,通常而言,人的气质都是环境塑造而成的。如果是战争年代的话,还能十几岁、二十来岁的高官,但是和平年代里怎么可能有这种人?别说高官了,哪怕是县长、科长之类,三十多岁的都是年轻的啦。
“是错觉吧?”他出门之后才有了这个想法。
“陆五,你终于来了!”说不清楚任健此刻是什么表情,在看到陆五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显得如释重负,但是旋即却又紧张起来。“刚才你……”
虽然陆五只是去了东南亚旅游了一段时间,头尾也就是几个月时间。然而任健却能感觉到陆五身上发生了某种……某种相当大的改变。当然这样可能只是一种错觉,毕竟站在任健的角度来看,陆五只是陪女朋友去进行了一趟旅游而已。虽然说旅游本身就有这增长见识的效果,但是不至于到外国玩了几个月直接让人的气质都改变了吧?但是不管怎么说,陆五的眼睛却要比离开前更加的平和宁静。
“我在外面站了一会,”陆五说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一头鬣狗罢了……啊,其实也不能算鬣狗,而是鬣狗的手下。”任健垂头丧气的回答,同时示意秘书离开,并且拉了一把椅子给陆五。
“什么意思?鬣狗?”
“吃尸体的啦……只是个比方,那个家伙姓钱,代他们的老总来谈判,买钢铁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