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盒子打开之前,这位年轻仆人并不知道自己送上来的是什么。他本来是为客人提供必要的帮助。但是现在,他的喉咙在颤抖,牙关发出不受控制的撞击声。
四个,也许更多的人头,被摆放在盒子中,分层叠好。
格鲁马斯已经来到了自己的位置,和陆五之间,隔着那位格鲁。陆五身边的那位仆人,是一位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绝望的把目光转向他的主人。但是,从主人那冷漠决绝的眼神和那个残忍无情的手势,他知道这是早就预备好的。这一切并不是搞错了。
遵从主人的命令,他手脚颤抖的,将盒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取出来并展示给众人。
首先取出的是昨日那个曾经向陆五道谢,并且告诉陆五一行人很多情报的年轻士兵。此时他双目紧闭,脸庞早苍白得好像是涂了一层白垩。在取出第一件东西之后,这位仆人胆战心惊的看了看陆五。
陆五坐在那里,看着取出来的人头,沉默不语。
虽然他心里很想尖叫着逃走,但是主人又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势。积威所在,身为仆人的他无法反抗,只能继续自己的工作。他端出第二个人头。如果陆五没认错,那正是那个被格鲁马斯部下苛责的女人。
女人的头颅被放在士兵的身边,一抹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从颈子上的断口渗出,沾染在嫩黄色的桌子上。
仆人颤抖着,将盒子里的第三个东西取出。
这个,就是那个小孩的头颅。他被放在母亲边上。因为外貌上的关系,任何人稍微辨认就能看出这是一对母子。
仆人早已经面无血色,他的手颤抖的是那么厉害,能够把这个孩子的头颅摆在桌子上而不是掉到地上,已经不是一般的幸运了。他想拿第四个,但是却明白自己暂时没办法完成这项工作,不得不暂停一下。
其他四位客人都已经明白今日的宴会绝非好宴,他们被卷入一场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之中。所有人的目光先是集中在人头上,然后,由那位微胖的军官带头,大家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向格鲁马斯,想要寻求答案。
“昨日逮捕的一群罪犯,不久之前刚刚处决,”格鲁马斯手中已经托着一支高脚杯,杯中的液体鲜红色,晶莹剔透,宛若血浆。他轻摇着杯子,面带微笑。“本来应该是弃尸不管的,但是据说他们都认识陆五阁下……所以我未经允许,做出了这个决定。想必将他们的遗体转交,陆五阁下一定会高兴的。”
这种话估计也就是能骗骗鬼了。每个人都知道,这绝对不是示好,而是示威。不,这甚至已经超越了“示威”这个档次,而是一种赤裸裸的敌意,一种玩弄和嘲讽,夹杂着羞辱和欺凌。更别说施暴者脸上那一抹微笑,站在高处,玩弄对手的人才会露出的笑容。
也许之前他们不知道陆五和格鲁马斯是什么关系而有所误会的话,现在,傻瓜也明白过来了——他们之间存在很深的敌意,而且是基本上不可能化解的那一种。
陆五沉默的坐着。
如果说他比起其他穿越者(是的,高手明确说过,整个多重位面有的是穿越者,数量很多)有什么优势的话,那就是两点。第一就是他掌握着回去的钥匙。这意味着他并不能如很多断掉归乡之念的人一样,舍弃过往的一切,为自己在新世界里打拼。他的最终目标还是回到地球去。第二就是陆五很幸运的来到一个各种标准和地球非常接近的地方。这个世界的人,三观和地球很相似。
没错,这里有强盗、有流氓还有动辄想要杀掉陆五的术士。但是地球上,哪怕是中国这样公认安全系数高的国家,也不是真正无害得可供纯洁花儿生长的温室哪!地球上,哪个城市会没有犯罪份子的?就算他们不曾在你身边出现过,起码在电视、电影和新闻里,这种人是从来也不缺的啊。
这件事情让陆五十分庆幸,因为他无需改变自己就能很容易的加入这个社会之中。可以设想一下,一个普通地球人到了一个三观完全不同的世界,比方说,一个食人族部落,那肯定不是一件很容易接受的事情。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这位不幸的穿越看着在沸腾的锅里烹煮的人肉,问身边的野蛮人。穿越者:“怎么能吃人肉呢?”食人族:“怎么不能吃人肉呢?”“这是人的肉,怎么能吃呢?”“这是人的肉,怎么不能吃呢?”
估计最后也只能大眼瞪小眼,根本无法达成一致吧。前者觉得后者太荒谬野蛮,后者觉得前者完全不可理喻,根本没办法融合在一起。
所以,陆五事实上觉得这个社会还是非常适合自己的。各种地球上的观念,在这里也差不多。他身边的人,不管是红衣还是伊万,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是如果被教授必要的常识,去地球生活完全没有问题。
虽然陆五昨日已经见识过格鲁马斯部下的卑鄙和残忍。但是,这一切都是可以解释的。因为哪怕地球上,上头昏庸无能,下头卑劣无耻的例子也太多太多。部下的所作所为,并不能代表格鲁马斯本人的态度。或许只是上头一道合理的命令,下头歪嘴和尚把经念歪了呢。
但是现在,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过去建立起来的一切东西都崩塌掉了。原本想象中的,最多两人之间的争斗(或者说争夺)如今却已经波及到一个不可接受的范围。格鲁马斯卑劣而肮脏的行为逾越了陆五心中的最底线。
这一刻,他只觉得天昏地旋,种种地狱里的声音都在他耳边低语。难以形容的火焰不可遏制的燃烧着,让思绪整个在沸腾,处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灼热之中。他深怕这种强烈的情感使他无法克制自己,让他的一只手手情不自禁的抓紧了自己衣服的袖口,另外一只手则痉挛似地紧握住他腰带上那把柄短剑。
尽管这件武器的装饰意义远大于实用意义。但是它毕竟是一把真正的武器。
道尔皱紧了眉头,那些纹路之深,简直能够把苍蝇给夹死。他看到了格鲁马斯脸上那份卑劣欲望得逞后的得意,也看到陆五脸上充血的双眸。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过来人,他完全知道陆五的理智即将被怒火吞噬。
事实上也是如此,陆五清楚的感觉某种冰冷的东西正在从思维的深渊慢慢爬上来。他面前这个披着长袍,但是骨子里散发着下水道阴沟气味的男人是如此的令人憎恶,使得他脸上的笑容在陆五眼中歪曲成了一坨最恶心最肮脏的垃圾。
心中不由的产生一种冲动,想要把这个污染源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铲除。
要做到这件事情似乎再容易不过了。陆五身上只有一把短剑,但是他的手上戴着魔力戒指。异质的强大力量弥漫在他全身,到达每一个细胞,让他全身都因此而颤抖。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格鲁马斯,有若实质的杀意弥漫在他身边,只要他如字面意义一样的跳起来,一个飞跃,他就能在零点三秒之内,让这个垃圾变成一堆肉,永远消失。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陆五的肩头。陆五如抽搐一般转过头,看到的正是道尔上校那张冰冷的面孔。
道尔弯下腰来,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出现在他耳朵里,虽然很轻微,但很清晰。
“看清楚,格鲁手上戴着魔法戒指,格鲁马斯也绝不是看起来那么毫无防备,”道尔说道。“格鲁马斯的身边跟着至少一个术士。这是一个赤裸裸的圈套,只要你主动出手攻击,那么他就能在这里杀掉你,而不会受到任何指责。”
陆五的目光从格鲁马斯身上转移到格鲁身上,如果说其他几个人还不知所措,那么这位已经选择了立场。他用身体挡在陆五面前,一手放在后腰,很明显握住了某件武器。只要陆五想要暴起攻击格鲁马斯,那么这位显然就会从中途截击。
陆五挣开道尔的手,用最慢最慢的速度站起来,转身向自己来的方向走去。格鲁马斯脸上的笑容随着陆五迈出的步伐一点一点的消散。
该死,这个小子居然……看破了吗?
他失望得简直要吞下自己的手指。他原本以为已经看透了对方。按照他的理解,这个正义感过剩的小子不应该怒火中烧,暴起发难吗?按照贵族之间的规矩,主人不可对客人做出任何人身伤害,否则必然会成为千夫所指。但是,如果客人首先向主人发难,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还特地召集了足够多的见证人来证明自己的正当性。
但是,这小子居然忍住了,没上当!
那帮蠢货!肯定选择的诱饵不够好!否则怎么无法刺激到猎物?幸好,他安慰自己,这是赠品,不是正戏。原本就不应该有太多的期待,没成功很正常。
陆五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外走去,来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一个转身。
一道黑影从他手上甩出,直飞向格鲁马斯的脑袋。
事起仓促,格鲁马斯原本心里的高度提防已经放下来,这一下却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啊!”他发出一声惊叫,连连后退,满脸都是惊恐。
然而一个身影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他和陆五的正中间,将飞过来的东西挡了个正着。格鲁马斯只是虚惊一场,但是饶是如此,他依然是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