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不成全,我也不好说,这天家已经把这命令下了出来,且看看如何改才是正事,不知霜行可否将织造局的概况据实以告,我也好回去告诉我爹你的难处。”朝廷里的事情自然是祝老爹拿主意,我需要看的是这闫家是怎么样的一本账。
闫霜行苦笑一声,“既然如此,我就带着姑娘逛逛我家的织机坊,缫丝行,绸缎庄。由我带着逛,总比姑娘自己从各处窥见要来的全面。”
我趁机接着闫霜行的话,表明立场,“那霜行可要待我看全貌,我才好知道霜行是不是真的天天用白瓷盏喝清水。”
闫霜行点头笑道:“为商者自当重一个信字,姑娘放心,我对姑娘一向以诚心交。”
织造局的牌匾黑底泥金,太阳底下晃的人睁不开眼。
还未走进织造局的大门,便听到咯吱咯吱的机杼声不绝于耳。
“我名下一共有织机三千架,绸缎庄两百家,各地生丝行二十家,其他饭庄、茶庄遍布各地。若是同宫里做买卖,可以不用缴纳赋税,若是贩往远洋则要纳半。别的不敢说,只这明州的税负我一个人便担起大半。”闫霜行指着绸缎庄笑着对我说道。
这一年以来,我对大楚的税负也算有些了解,全国赋税九百万,两淮能扛起一半,今年两淮遭灾,势必减产。可是空的国库不能不填,东南不可不战。可是这改稻为桑却不知道能不能改得。
闫霜行带着我逛过一排排忙碌的织机,老织工布满厚茧的手在细细的丝线之间飞速穿梭。见到闫霜行前来,他们也不过是低头行礼,手上的活计不敢懈怠半分。
“我可以问下霜行,这织造局到底一年产多少匹丝绸吗?”好看着眼前一片繁忙的景象,斟酌着开口。
“这里的织机一天可织六百匹,一年可织二十万九千匹,距五十万匹还差二十八万一千匹。若要今年年底交货,我至少要再添两千织机。但是现在库房里的生丝顶多再支持两个月。”闫霜行眉头微微皱起,可还是对我笑意温和。
可是改种了桑苗,百姓就没有饭吃。不改,闫霜行想来是要被户部的官吏逼上绝路。
我看着闫霜行,神色凝重,一时不知道这账到底该如何帮他算。
从织造局出来,闫霜行说要在昼春庭替我摆宴,若是以前或许我就答应了,毕竟饭桌之上互相试探也能得到不少信息。可今天闫霜行这一盏茶,还有这织造局的一番景象,信息太多。我必须要好好理一理。
周全如闫霜行,把破败的府邸,忙碌的织造局放在我眼前,自然有他的用意,只不过这用意已不能单以好坏来论。
晚间,我与祝老爹、落葵一同坐下吃晚饭。小借、小贷围在我脚下转来转去,摇着尾巴求投喂。
祝老爹见我一脸沉思,夹起一块肉到我的碗里,“怎么中午闫霜行没请你吃饭?竟然你愣神到现在?”
胳膊上传来轻微的痛感,是落葵拿着筷子在戳我的手臂,“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这一顿只见你扒拉米饭,都没见你吃菜?”
这一点疼倒是让我回了神,“哦,我还在想着今日闫霜行给我喝的茶,还有给我看的织造局。”
“什么茶,让你到这会儿还想着,很好喝吗?”落葵好奇地追问。
“是一两茶百两银的大红袍,他说要送咱们家五斤,被我给推了。”说着,我把祝老爹刚刚给我夹的肉片塞到了嘴里。
祝老爹接着往我碗里夹了一块子菜,“不收,是对的。这闫白确实聪明,一杯茶就将明州盘根错节的势力给你点了个透。也不知道他一家养肥了我大楚多少官吏。”
“爹,这西边真要打仗了吗?”我忍不住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这个倒不好说。不过国库空虚却是事实,今年天家要修皇陵、五皇子要出宫开府建衙,西北要备边,东南还要继续剿倭,都是银子。若是明州这银子收不上去,这一年过的可是要难受了。”祝老爹吃完最后一口米,将碗筷放下,接着说道,“京都来信说,秦相在天家面前立了军令状,说这改稻为桑要一年见成效,三年收益翻翻,我看啊,难呢。”
确实很难,这第一难就是明州的通判大人在东城门口拦住了布政使衙门出去收地的人。
早上祝庚回来报给我这惊奇的情况,我便匆匆换了衣服跑出门去。
“这诏只说了收,可说了收多少,如何收?户部不出具体政令,这明州的田谁也别想收。”程大人大马金刀的带着一众衙役挡在大门口。
“程砚,你这是抗旨,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拿了你?”对面一位大眼宽面,身材圆胖的官员指着程砚的鼻子气的跳脚。
程大人低头作揖,“田大人,这话说的程某人万万不敢。程某不过是依照大楚律例办事,没有户部明文,绝不动百姓之田,不知程某人何错之有。”
周围一众百姓,私下议论不断。
我只听着身旁一位老叟低声说道,“这改了桑苗,这地还不是要卖出去,没了地可怎么活啊。这不是砸人饭碗嘛。”
“可不是,我但凡还能吃的上饭,说啥我也不能把我家的地卖了。做了佃农饿死是早晚的事儿。”一旁的大汉,一脸气愤的回应倒。
那位身材圆胖的田大人,扛不住周围百姓的指指点点,终于狠狠的甩了下袖子,“不过一纸政令,早晚都会下来,我看你程笔架能坚持到几时。”
说罢,带着一众衙役转身离开。
周围百姓见状吩咐跪下给程砚磕头,以谢他为百姓出头。只是他这样怕不是会被那位布政使大人怀恨在心。
众人散去之后,我来到程大人面前躬身行礼,“程大人,刚刚真是让小侄佩服,只是小侄有些担心......”
程砚看我一眼了然的笑笑,“不必担心,为官一方,自然是要为民请命。若真要我做违心之事,大不了我就辞官不干了。”
祝老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身后,只见他对程砚抱拳一礼,“孟静来迟,还望程兄不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