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三雨唰地一下挺直了身子,“云姑娘,你是说马上就要行动?”
“确切的说,是明天就开始。”云西定定的望着殷三雨,语气十分坚定。
“那这一路,三雨肯定是要跟着姑娘与云刑房了,”殷三雨思忖着说着,他又抬起头,目光疑惑的望向云西,“不过听姑娘方才的话,像是还需要三雨做些别的。”
“三雨兄说的没错,”云西一笑说道:“在明天出发之前,云西还需要三雨兄找来几个过年有空,在一种亲戚面前玩失踪,别人也不会说些什么的武人。手下最好还有几个铁杆兄弟,可以帮咱们分散出去查找一个一年前搬离原住地的汪姓秀才。”
一口气说完之后,云西端起茶杯,刚要喝口水,却又记起一条,忙抬头补充道:“还有一条,那位武人兄弟还得是个有钱的,愿意前期自搭费用。”说完,云西还尴尬的笑了两声。
的确大过年的不让人家在家里过年,就已经是很过分的要求了,偏生还要人自掏腰包,自己带兄弟去查案,实在是有些不厚道。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衙门办案时,是可以提请公款的,但是滕县户房被胡家把持,这几次办案,连根毛云西都没见符生良从胡家薅下来。
按照常理,即便衙门没有公款,知县本人也可以从每年各处净收的孝敬里,拨出给手下办差的经费。
但是上任之后,符生良就严厉杜绝了各处孝敬油水,各项私人花销,都是仗着他从家里带来的体己。
本来一个县衙怎么都是有运转的,一些习惯性灰色收入,不仅含有贪污盘剥,更兼有一个衙门非在编人员的经营运转。
比如朝廷上虽然不给胥吏杂役们发工资,但是每个衙门都会从固定的灰色收入中,分拨出一部分,充当各个部分维持人手的工资。
虽然胥吏衙役们仰仗着自己官府的背景,随便收点贿赂,盘剥点民脂就远比就凭那点可怜的薪水多得多。
但是这些薪水工资也是必不可少的。
符生良之前拒绝了所有灰色收入,又没能向海瑞那样硬骨气的罢除所有张嘴要钱的胥吏衙役,就只能用自己的私房钱生抗。又加上接连发生的几次大案,叫符生良几乎清空了所有家底。
此时符生良不说是一穷二白吧,也是两袖清风,是再也拿不出补贴云西办案的钱了。
殷三雨听了云西最后一处要求,不觉挑眉一笑。
符生良是什么情况,他是最清楚不过。
符生良这个知县长久以来就是干不掉胡杨两家,最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没钱。
既然他符生良严苛各房各处的灰色收入,而且由知县掌控的各项工资还都是最低水平,那么干事的那些衙役兵丁,有为什要给他卖命?
更何况胡杨两家以自己私人名义发给各自手下的例钱又是那么丰厚,衙门人员自然会分为两派,分别被两家收买。
所以符生良能维持之前架子不倒,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就是之前跟杨家在聚丰楼叫板时,带去的一众捕快衙役,那看的也都是他殷三雨的面子,最后是要他殷三雨拿出自己的灰色收入,去报答这份人情的。
“听云姑娘这么一说,三雨这里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是谁?”云西好奇追问。
“奚岱伦!”殷三雨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奚兵房?”云西回头看了看云南。
“就是奚岱伦!”
殷三雨把茶杯放到茶几上,勾唇一笑,“在平民眼中,他虽然也是一房老爷,但是性子最是执拗,且最不爱繁文缛节,人情世故,节节量量的没事就玩失踪。好在跟我一样,只是胡家的外亲,跟胡知权、胡勐那伙胡氏本家不一样,受的约束少。又不像宫湄湄、宫娇娇那样指望着胡家过活的外亲。所以最是附和姑娘的要求。”
云西听得连连点头,“这样甚好,奚兵房手下的铁杆兄弟肯定不少,”云西又顿了一下,声音也变得迟疑起来,“只是叫他一个兵房老爷,充当咱们手下捕快,四处打探···”
殷三雨站起身来,朗声一笑,“老奚在外人面前是大老爷,在我面前就是个好兄弟。况且他向来就是个最爱挑事找茬,闲不住的人,我再送他几件他找不来的好玩意儿。这趟差事,他肯定乐意。”
“这次查案,少不了三雨破费了,事后云西定然会想办法补上兄弟们的亏空!”云西也站起身,朝着殷三雨一揖。
殷三雨十分豪气的摆摆手,慨然道:“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没有云刑房与姑娘,三雨这会儿早去给阎王爷拜年去了!况且三雨这么多年,跟恶人无赖讹了那么许多钱,不花在这儿,也要分派给衙门兄弟做分红,这点子花销,不算什么!”
云西抬头望着殷三雨,星眸弯弯,盈盈一笑,“那万事就仰仗三雨兄了。”
如今,云西才真切的感觉到,殷三雨是个不折不扣的实干家,办事不拘泥虚名,不受限于章法,不纠结手段。
碰到坏人就可劲儿盘剥勒索,得了钱一则补偿善良弱势的受害人,一方面维持自己的人脉,保证以后可以做更多的事。
然而就是如此,他才能逃脱符生良那一套儒家士人的限制,脚踏实地的办成每一件有利于百姓的事。
当然,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常在河边走,总会有湿鞋的时候。
但是在这个混沌的世界,能有殷三雨这样良心不泯,绞尽脑汁做实事的人,已是十分难能可贵。
想到这里,云西掏出怀里早就准备好的纸条,上前两步递到殷三雨面前,“这是之前柳捕快查到的汪秀才汪恩仪所有的消息,三雨兄你给到奚兵房,叫他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查出汪恩仪搬家后去了哪里,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事。”
殷三雨接过纸条,郑重收好,望着云西与云南,目光坚定的说道:“云刑房、云姑娘放心,我这就去知会老奚。”
云西点点头,“辛苦三雨兄了,我们兄妹暂先住在邓家,陪陪小六。”
殷三雨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大恩不言谢,姑娘为潆儿姐做的事,三雨都记在心里了!”
说完他向两人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转而大步走出了房门。
云西也跟着云南走出了厢房,将殷三雨出邓家后,云西站在院门前,望了望头顶天空,太阳已经落山,只剩下最后一缕余晖在顽抗着傍晚的昏沉。
那抹晖光映在云西眼底,宛如一条跃动的火焰。
“希望这次行动,会比驳回符生良辞受请求的调令,来得快。”云西语气沉沉的说道。
“当你寄希望于运气,运气通常不会好。”站在她身旁的云南语气平淡。
云西额上顿时滑下三道黑线。
她狠狠的瞥了他一眼,他却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声,“所以,做事要多留后手,永远不要寄期望于运气。”
云西被他不咸不淡的态度气得够呛,但是却不得不承认,云南的话是正确的。
看来她的确少部署了几招后手。
正在愣神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云刑房,云姑娘,饭做好了。”
云西回头望去,就见王婶娘一边向他们走来,一边用身上围裙插着手。难得的是,此时在她脸上终于出现了点笑模样。
“婶娘,小六吃饭了吗?”云西问道。
王婶娘重重点头,面带喜色的说道:“俺特意给那孩子做了他最喜欢吃的,先给他端过去了,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爬起来捧着碗就吃了个精光,吃完了,还跟俺说了话,说叫俺回老家别累着,说完他才回去睡觉的。看着他没事了,俺明天回老家也放心了。”
云西听了,心中也是一喜。又问了些王婶娘家里的事,就跟着她回屋吃饭了。
这一顿饭很快吃完,云西帮王婶娘收拾着碗,说道:“婶娘,一会我和哥哥先回衙门办点事,晚上还回来睡,小六睡了就别打搅他,我们回来再去看他。”
王婶娘接过碗筷,“云姑娘放心,您那边有啥事只管去忙,家里有俺,小六没事的。”
云西点头一笑,才带着云南走出了邓家。
路上,云南环视着左右完全变黑了的街道,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怎么突然又要回衙门?”
云西加快了脚步,挺胸抬头的冷冷说道:“去找我的运气,去安排我的后手啊!”
云南侧眸一笑,“这会想起,去运作藏在符生良背后的势力,总算不傻。”
云西横了云南一眼,“那当然,既然杨家背后的势力,对于符生良总是手下留情三分,就证明符生良上面的关系也是很铁,即便符生良被掉了职,联系到他上一层的势力,对于咱们也算是有备无患。”
云西说完,脚下忽然加起速来,“走吧!”
云南望着云西大步而去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回答衙门后,符生良那边的应酬已经结束,据县衙的衙役说,钦差钱谦益与两位殿下同行离开了滕县。知县大人现在已经回到后院歇息。
云西二人又来到知县起居院,符生良果然在,只是没有休息,正在书房等着他们兄妹。
云西云南在老仆的带领下进了书房,符生良见了二人,立刻引云西云南在书桌前坐下。
三个人,一句废话都没说,直接切入正题。
云西先是把以柳秀才尸身为突破点,顺藤摸瓜,引出另一半官银去向,从而把金魂寨与菱藕香这一系列的拐卖人口的黑势力,一起端掉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
符生良听完,如玉的清俊面庞,立刻变得无比凝重。
他低下了头,弧度优美的细长眉毛微微皱起,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敲着桌面,似乎很是为难。
云西见状,不自觉的与云南对视一眼。
“大人,这个计划有什么不可行的吗?”云西试探着问道。
符生良的手指动作一僵,沉吟着说道:“可行是可行,只是我担心,我之前的辞受文书会被剥斥,你们这次涉及的势力又太过凶险,别说案子查到一半,我应该就会被调走,就是我没被调走,恐怕以一县之力,对抗背景如此复杂深厚的势力,也难保你们万全。”
云西站起身,望着符生良,目光坚定的道:“不对付这个势力,身后被他反过味来,我们兄妹也是死路一条,如今之计,只有快!”
“快?”符生良抬起头,望着云西目光里充满疑惑。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一次,我们拼出了性命,也要在钦差的消息传回京城之前,拿下兖州府黑势力的确切罪证。”
符生良一时也似被云西的热情感染,不觉站起身来,“如果真能快到这个地步就有了七成胜算,届时,只要杨家侵占官银案实情传到京城,必将掀起一番滔天巨浪。那么另一半官银的去处也会引起世人强烈的关注。兖州府的案子,就好办了。”
云西点点头,又将对辞受升迁文书的担心一一说给了符生良。
符生良听了不觉展齿一笑,“我的背景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除了恩师李老大人,就是我符氏家族。云姑娘正好提醒了我。我就修书两封,两边都给足这件惊天大案的重要性,相信即便我被调离了滕县,他们也会通过其他渠道,追踪着此事进展。”
“这样就是万无一失了!”云西兴奋的看了一眼云南,又对符生良道:“一旦今晚或是明早,殷捕头的人能查出汪恩仪的去处,我和哥哥明天救出发,争取顺藤摸瓜,一次摸个大的!”
“面对如此凶险,姑娘与云兄都如此胆色过人,符某这里先行一拜。”
云西急忙掺起符生良,张口刚要说话,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云西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大人,云书吏,有人找。”说话的是苍老的老仆。
云西不觉望了符生良一眼,只见他依旧坦然如丝。
符生良低头应了一声,云西率先走到门前,拉开了房门。
但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背部微微驼的知县老仆人身旁,还站着一位她异常熟悉的人物。
------题外话------
今天在草原陪孩子度假,网络差的一塌糊涂,累得也一塌糊涂,裸更伤不起啊,这会才上传,今天一更,抱抱各位亲亲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