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炎把曹奂“安排”到了邺城,以后眼不见心不烦,了却了一桩心事,心中甚是高兴。
司马炎又见大殿一侧侍坐的孙皓态度恭谨,于是招呼道:
“彭祖,陪朕痛饮一樽!”
孙皓,字彭祖。司马炎以字称呼孙皓,表达与臣下同乐的亲切意。
“臣孙皓祝陛下龙体康泰!百世流芳!千秋敬仰!万寿无疆!1”
吴主孙皓见司马炎如是说,连忙离席谢恩,一饮而尽,高声唱喏道。
【注1:据史料记载,一日晋武皇帝宴,……,皓对曰: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
司马炎哈哈大笑。
司马炎眼睛的余光扫到了正手持一条兔腿,啃得正欢的刘禅。
刘禅正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对于司马炎、曹奂、孙皓的谈话置若罔闻。
司马炎问道:“阿斗,吃得可好?”
“嗯,嗯。好吃!”
刘禅头也不抬地答道。
刘禅明白,目前,只有吃到嘴里的东西,才是属于自己的。
“好吃你就多吃点。”司马炎笑道,“美酒配佳肴,来,阿斗你也陪朕痛饮一杯!”
“谢陛下!”刘禅也忙站起来,向司马炎躬身施礼。
“阿斗,你谢朕什么呀?”
“我谢——,我谢——,我谢你个百千万,与他一样!”
刘禅本来也想说什么“百世流芳、千秋敬仰、万寿无疆”之类的词,可是此时脑中空空,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祝语。猛地看到对面而坐的孙皓,急中生智,刘禅便指着孙皓说道。
“哈哈哈!好你个刘阿斗!好一句百千万!来人,重重有赏!”
司马炎被刘禅一句“百千万”给逗乐了,不禁哈哈大笑。侍宴的群臣见司马炎高兴,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京都洛阳的大晋朝皇宫里,充满着一股文恬武嬉的欢乐气氛。
岂不知,刘禅所说的“百千万”,实为:百年之后,千夫所指,万事皆休。
“嘿嘿——,嘿嘿!”
一个突兀的声音从司马炎身后的御案侧响起。
那声音虽然尚还稚嫩,但那股憨直的韵味却如同浸淫了多年。
那笑声打断了大晋朝君臣的嬉笑,一些持重老成的大臣脸上慢慢浮现出一股无奈与不甘。
“太子殿下,请为陛下贺。”
太子少傅卫瓘悄悄走到年近弱冠的“傻太子”司马衷身边,弯下腰来,轻轻拉了一下司马衷的袍袖,低声提醒司马衷。
“父皇,儿臣也祝贺父皇龙体康健,百千万!”司马衷挪着肥胖的身体,持樽向司马炎恭恭敬敬地祝贺道。
武皇帝司马炎见今夜平时憨傻的司马衷竟然如此“上道”,不禁大为欣慰。
而业已退回自己几案后的太子少傅卫瓘,瞄了一眼大快朵颐的刘禅,又看了看正在一起傻乐的太子司马衷,心中却涌起了一股悲凉。
“生就的狗肉上不了桌呀!”
卫瓘心中哀叹。
卫瓘年轻时就“性负静有明理,明识青允”,十岁丧父,袭爵乡侯。
刘禅和司马衷,一个是昔日成都投降的亡国之君,一个是自己亲自教导的弟子。
卫瓘在灭蜀时,以无兵无权的监军身份,却能施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先后杀灭邓艾、姜维、钟会三人。
邓艾、姜维、钟会,可是后三国时代最为杰出的人物,可称之为“蜀魏三杰”。
卫瓘能够将三人逐个杀灭,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果敢,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刘禅,这个傻乐的刘禅!”
卫瓘清醒地记得当时的场景:
——成都蜀汉皇宫内,蜀汉大将军姜维双目尽裂,仰天长吼“天亡我蜀汉”,被剖出“如斗之胆”。
彼时,卫瓘见成都皇宫内的刘禅瘫坐于地,呆若木鸡。
今夜,卫瓘再看洛阳皇宫内,刘禅只顾享乐,无忧无虑,没有一丝一毫的伤感。
卫瓘突然觉得姜维,还有邓艾、钟会这些风流人物,皆死于成都,就是为了眼前的刘禅这个傻子,就感觉到一阵厌恶。
“安乐县公,你今夜真的好巴适哟!”卫瓘忍不住出言相讥道。
刘禅好像并未听出卫瓘言语中的讥诮意味,挑了一下眉毛,向卫瓘笑道:
“侍中大人,这兔腿味道鲜美,有蜀中内江郡麻辣香兔的滋味!来,这个兔头给你!”
卫瓘,大晋尚书令、侍中。
刘禅和卫瓘,有数面之缘。刘禅说着,拿起一个兔头,扔向卫瓘。刘禅也许是喝多了酒,他的这个动作,有些太随意,也失了礼数。
司马炎坐在龙椅之上,看到刘禅如此孟浪,不禁微皱眉头,向刘禅问道:
“安乐公,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在洛阳过得快乐吗?还是在成都过得更快乐?”
刘禅闻言一怔,心道“坏了坏了”,刚刚自己实在是大意了,怎么提起“蜀中内江郡的麻辣兔头”了!这可是一道笑里藏刀的“送命题”呀!
也不怪刘禅如此紧张,因为在数月前,有“江东步兵”之称的吴中名士张翰,以“莼鲈之思”的无厘头理由远遁京都洛阳。今夜,刘禅如此一说,司马炎不得不怀疑其动机。
刘禅的大脑袋飞速旋转,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对策。于是刘禅口含兔肉,含混不清地答道:
“陛下,此间乐!不思蜀!”
刘禅的回答,出乎司马炎的意料,也出乎在座群臣的意料!
司马炎和群臣在一阵错愕的沉默后,继而爆发出一片哄堂大笑。
“嘿嘿!——嘿嘿!”
那别致的笑声又起。司马衷见众人大笑,也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大晋朝太子司马衷一高兴,就忘记了束缚,放浪形骸。
司马衷端起酒樽,大拉拉地来到了刘禅跟前。刘禅连忙站起来,满脸陪笑。
刘禅一脸肥肉褶子,在谄笑中构成四条深浅不一的川壑。
卫瓘看着太子司马衷和刘禅一起傻乐,不禁担心起大晋的未来。
卫瓘内心哀叹道:“刘禅的今天,就是司马衷的明天呀!”
没想到,后来卫瓘竟然是一语成谶。
卫瓘猛地饮尽了一樽酒。借着酒劲儿,卫瓘向着司马炎的龙椅走去。
“卫爱卿,你喝多了吧!”
司马炎见卫瓘晃晃悠悠地走向自己,便笑着问道。
“陛下,臣未醉!”
卫瓘口称未醉,却一屁股坐在了龙椅近旁的丹墀上。
“哈哈!卫爱卿,你还说未醉!如今醉得连走路都困难了!”司马炎指着坐在丹墀上的卫瓘,哈哈大笑。
由于卫瓘灭蜀的杰出表现,司马炎从“晋王”僭越做了“晋皇”。故司马炎很是赏识卫瓘,也把卫瓘当做自己的亲信。今天,对于卫瓘的失礼,司马炎倒也不以为意。
“陛下,臣有事请奏!”
卫瓘鼓足勇气说道。
“爱卿有何事?”司马炎笑道。
“臣,臣,臣,……”卫瓘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下文。
“卫爱卿,如有难言之隐,下次再说吧!”
司马炎见卫瓘吞吞吐吐,怕坏了今日夜宴的兴致,于是笑道。
卫瓘听后,叹了一口气,使尽全身气力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向自己的酒案。
“嘿嘿——!嘿嘿!安乐公,真好玩,喝了这樽酒!”
卫瓘觉得太子司马衷此时的声音如此刺耳。作为太子的老师,卫瓘脸上顿时涌起通红的血色来!
卫瓘把心一横,霍然转过身来,大踏步跨过丹墀,来到司马炎的身侧,以手抚摸着龙椅,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来——
“陛下,此座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