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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妙的沉默之中,却见雪玉观音双手合十,不见半分喜怒的道:“薛大侠无须为难,本座僻处南疆一隅,论根基论才能都远不及各位所属之名门大派,只是承蒙燕先生抬爱,才不得不忝任元首之职。”

“如今武林大局已定,本座这点绵薄之力实在也是微不足道,所以不妨便容本座退出正义盟,回归雪域无垢城如何?”

薛继业听罢不禁愕然道:“城主这是哪里话,正义盟各位元首追随燕先生,无不全心全意为武林同道谋取福祉,又哪来什么高低之分?”

雪玉观音和声道:“薛大侠切莫误会,本座绝无任何怨怼之意,只不过敝处本身便实力薄弱,经此一役更加元气大伤,确实无法再为武林同道助力,本座内心对此也颇为歉疚。”

薛继业哪里肯听,连忙正色道:“城主这话更令薛某汗颜了,雪域无垢城为武林同道付出良多,薛某怎能让城主就此黯然引退,万请城主慎重决断啊。”

雪玉观音一时语塞,此时却听苑昆仑咳声道:“燕先生既去,正义盟已形同解散,不如我等便约定一月之后重新会盟,到时城主若仍愿意与我等共事,我等自然倒履相迎,城主看这样可好?”

雪玉观音秀眉一展,款款施礼道:“苑掌门此议甚佳,薛大侠便容本座再考虑一月如何?”薛继业心知她口称考虑,实际却恐怕去意已决,终究只能喟然道:

“……好吧,城主拳拳之心,薛某代中原同道郑重谢过,城主还请多多保重。”他说罢竟起身向雪玉观音郑重躬身一礼,雪玉观音同样起身还礼,目光交错间已是心照不宣。

薛继业整整情绪,提气朗声道:“那么薛某在此宣布,一月后与各位同道会盟于中岳太室山,各派愿入盟者我等均欣然接受——今日之会便到此为止,各位请至栖凤宫吧!”

群雄登时一片欢腾,大有争先恐后、兔起鹘落之概,复仇的火焰所激起的兴奋伴随着解脱后的轻松,让他们狂热的呼声响彻群山。艳阳如血,红云翻卷,竟是一片妖异之相。

“你此后作何打算?”“晚辈但凭薛大侠吩咐。”“……燕兄仍需有人服侍,你……还是跟他去吧。”“那就请薛大侠多保重了。”“华英的遗体我已经装殓好,就在前面的山口处。”“……多谢。”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边地苦寒,你身边又少了护持,自己千万保重。”“唉……你不也一样么?”“言尽于此,后会有期。”“慢着……你……当真再无话对我说了?”“珍重……”

“你的伤势如何?”“无妨,当下该以追捕四魔为首要。”“不错,四魔这时已成众矢之的,咱们绝不能甘落人后。”“你们……?”“——莫要说谢,生分。”“呵……”“这才像话~咱们走——”

英雄盛举,壮怀激烈,伴着渐渐落山的日头,终究也只成为一段尘封的历史。亡者已矣,生者却又要踏上征途,造就全新的武林传奇。

“哈哈哈……老秃驴真是善解人意,咱们现在是既有钱又有闲,你们来说说看,是去黄鹤楼享受一把呢,还是去群芳院好好爽一爽?”

“我说老金,这点儿银子大概都不够打赏群芳院门口的龟奴呢,至于黄鹤楼嘛……咱们全点大烧饼估计吃得饱,怕只怕人家不卖呀。”

“哼……光想着吃喝玩乐,一点儿理想都没有,要我说咱么还是多游历一番,万一碰上什么绝世高人,得着什么绝世奇珍,武功一夜之间直达燕老头的绝世层次……”

“然后铁大侠一人挑遍少林寺,三掌拍死白衣鬼,还俗迎娶苏美女,再造武林新传奇那~”“嗯……黄脸奸此言深得吾心,兄弟我发达了决不会忘记你,到时候……”

“洒家决定了,直接开拔乔家庄,请芙蓉大姐医一下铁猴子的妄想症。毕竟兄弟一场,这钱的事嘛,铁猴子你出九成九就好。”

铁韦驮不由自主的一哆嗦,却已被金罗汉强行拖走,铜菩提则意味深长的一笑道:“芙蓉大姐,超越玉皇大帝的神话,盖过如来佛祖的传奇呀~”

云雾山下的乔家庄,这一日的天气显得格外晴朗,刚刚一大早,路边集市上便挤满了来自庄里庄外的各色买卖人。

有背了花生核桃之类山货就地开卖的老人家,有拉来新鲜水果赶早市的中年大叔,有拿了亲手做的小饰件来赚外快的大姑娘——居然还有那么一位……排一桌子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的奇装异服的年轻人。

眼看过路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那年轻人便趁势大声吆喝道:“快来看呀快来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咱们这里都是朝廷宝船下西洋带回来的正经稀罕货嘞~”

“这里有大象的牙,犀牛的角,孔雀的尾巴,会说话的鸟。能治病的白玉,最上好的玛瑙,磨光的铜镜子能照得见大姑娘的汗毛,还有千真万确的凤凰爪嘞~”

听起来这位卖的还挺杂,那位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看着小饰件摊位的大姑娘忍不住凑过来道:“哎~能不能让我看看那铜镜子?”

这大姑娘看起来十七八岁年纪,穿一身梅红衣裙,留一条乌黑油亮的发辫,面容清秀,柳眉杏眼,倒真是个美人胚子。

年轻人精神一振,连忙递过一面巴掌大小的圆形铜镜,同时满脸堆笑的道:“好嘞,大妹子请上眼……要说今儿个可还是头一次见着大妹子,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啊?”

大姑娘没理他,只把铜镜接过来一照——虽然也不见得比家里的旧铜镜清楚,但见那背面的纹饰还算精美,大姑娘也不禁有些心动,便随口问道:“这个要卖多少钱?”

年轻人察言观色,陪着笑道:“咱们这可是朝廷宝船带回来的西洋货,不过头一次打交道讲究缘分,算大妹子你便宜点,八十个铜板就成。”

大姑娘可也知道买的不如卖的精的道理,当下小嘴一撇道:“怎么这么贵呀……就算是西洋货也太贵了,何况这镜子哪儿能照得到汗毛了?”

年轻人眼珠一转,嬉笑着道:“本来是照得到的,可大妹子你长得这么水灵,脸上又白净又细嫩,根本就没汗毛,所以当然就照不出来了。”

大姑娘听得心花怒放,羞涩的白了他一眼,便要慷慨解囊。此时却听旁边卖水果的中年大叔呵呵一笑,大姑娘不由赧然道:“二叔你……笑什么嘛?”

中年大叔笑的更“灿烂”的道:“傻丫头哎,要出嫁的姑娘才会去开脸拔汗毛,这小无赖刚说你没汗毛,那是在占你的便宜那~”

大姑娘登时羞得满脸通红,丢手便把铜镜扔开,一边还狠啐道:“小无赖……不要脸!……”说罢飞一般回到自己摊前,一双手捂着俏脸只管害羞,好一阵儿都不肯放下来。

年轻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径向那中年大叔道:“乔二叔,你这可太不厚道了,我自作我的生意,你来多什么嘴呀?”乔二叔笑着道:“好好好,这次算我多管闲事——哎,把你那大象的牙给我看看。”

年轻人一撇嘴道:“看了你买得起吗?我这可是花了十两银子从一个红头发绿眼睛的西洋老鬼手里买来的,至少也得卖十五两银子,是专卖过路识货的贵公子、大小姐的……”

他这厢说得唾沫横飞,冷不防乔二叔却一把便将那象牙夺了过去,随手掐下一块放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点着头道:“嗯……这象牙真是好味道,不过怎么那么像水萝卜呢?”

敢情这年轻人还真下功夫,把水萝卜做成象牙的样子充门面,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近旁众人顿时爆出一片哄笑,连那位大姑娘都笑出了眼泪——可笑归笑,人家还不忘拿衣袖遮住小嘴,笑不露齿嘛~

年轻人尴尬得无以复加,急忙辩解道:“咳咳……嗯……唉,我还不都是让那‘金鱼’教给逼的,这伙儿大爷一来就没头没脑的乱抢东西,我的好货当然不敢拿出来了,所以才难免滥竽充数一番嘛。”

大姑娘可算是逮到了反击的机会,立刻娇哼道:“什么‘金鱼’教,那叫‘鲸鱼’教,你看他们不管什么都往肚里吞,什么都剩不下,可不就跟大海里面那鲸鱼似的?”

“还有你少找借口遮羞,那帮坏蛋年前就被道士……们打跑了,依我看他们是再也不敢回来了,明明就是你自己没有好东西,还乱拿假货充门面。”

年轻人被她说得面孔泛红,摸摸鼻子苦笑道:“总之我还是小心为上……是说如今这世道还真乱,道士不去捉妖降魔,反而当起官府的差来了……”大姑娘再次抢白道:

“你懂什么,人家道士那也是捉妖降魔咯,我就听一个年轻道士说过,那伙儿‘鲸鱼’教的就是妖魔。”年轻人心下郁闷,故意凉凉的道:“啧……这么信年轻道士的话,难道大妹子你看上人家了?”

大姑娘闻言怎肯饶她,抓起放针线的笸箩搂头盖脸便打将过去,一边打还一边羞斥道:“坏东西!不要脸!你……你去死吧!……”

年轻人一边躲,一边还不留口德的假装惨叫道:“喂喂……哎呦呵,大妹子,你怒打薄情郎呀……”乔二叔终是看不下去,便上前将两人拉开,大姑娘却还不依不饶,红着脸又狠狠捶了那年轻人几下。

就在这时,却听那位卖山货的老人家俨然深沉的道:“你们两个小子都说错了,那不是‘金鱼’,也不是‘鲸鱼’,而是‘净宇’——所谓‘净平天下,涤荡寰宇’,此之谓也。”

说话间还不忘摇头晃脑一番,听这口气,看这姿态,这位老人家还是位学究。年轻人显然没有听懂,却又不好意思探问,倒是大姑娘偏着头娇声道:“刘先生,您能说清楚一点吗?……我没听懂呢。”

老学究轻咳一声,摆着更文雅的姿态道:“就是说人家是来扫荡这世间污秽的,是做好事的。”大姑娘柳眉一竖,显见不服的道:“什么嘛,那不是睁眼儿说瞎话?”

年轻人忙附和道:“可不是嘛,不过这世道还就是说瞎话的人能说话,官府说自个儿保国安民,我看他们跟那些个‘鲸鱼’也是一伙儿的,要不怎么不管管他们呢?”

老学究本来想显摆一下学问,没成想讨了老大一个没趣,灰头土脸的正准备自认倒霉,冷不防肩膀上却又给人拍了一下。

老学究更加郁闷,作个势凛然转过身来,竖着眉毛拿腔作调的道:“哪来的无知小子,居然敢冒犯先生,你家大人没教过你老吾老以及人……呃……”

话说一半,他自己倒噎住了,原来眼前这位大汉身高八尺有余,一张紫膛脸透着一派威猛,吊睛鹰鼻,须发如戟——总而言之一句话,若是他晚上出门,吓死个把夜游魂该不成问题。

而且这大汉背后还负着一口长剑,看来必定是江湖人物,方才众人说得兴起,竟没留意到场中何时多了这么一位煞星。

老学究只觉得两腿发软,吭吭哧哧的道:“这位……壮士……是哪条道上的呀?”看来老学究还真有些见识,知道面前这位煞星应该是“道上”的人物。

紫膛脸大汉面容严肃,扣住他的肩膀道:“老先生刚刚说到净宇教,便再给某家重说一遍如何?”这话说得倒还算客气,可这语气却着实透着冰冷。

也活该这老学究倒霉没眼色,当场便全身一软,哀哀哭叫道:“净宇教的好汉爷饶命啊!……老朽一介腐儒,说话口没遮拦,怕是得罪了好汉爷,但老朽以性命担保,绝对没有说贵教的坏话呀!……”

此语一出,那年轻人也吓得脚软身麻,说不出半句话来。倒是大姑娘银牙一咬,抬起低垂的头,颤颤巍巍的道:“净……净宇教又怎样,欺名盗世之徒,等……等道士哥哥们回来,一定饶不了你们!”

“一定……一定把你们碎断万尸!你……你赶快把刘先生给放了!”看来她也真是紧张,好好两个成语还都说错了,连乔二叔一直跟她使眼色都没看见。

那大汉听罢却是哭笑不得,当下随口问道:“这位刘先生是你们熟识?”大姑娘索性豁出去了,毫不示弱的道:“刘先生是书塾的先生,在庄子里也住了十多年了,我们当然是熟识。”

那大汉仔细的看了看老学究,直看得他又哆嗦个不住,好像下一刻便要五体投地、叩头求饶。那大汉皱了皱眉,扯住他的衣袖沉声道:“净宇教的那两句贼号,是谁告诉你的?”

老学究连忙信誓旦旦的道:“好汉爷明鉴,那都是老朽早先无意间听来的,真不是老朽自己编的啊!”那大汉看他这副嘴脸,倒是真有些无奈,索性便放开了他,转向大姑娘道:

“东边那叫做什么山,山上有没有人住,要去那儿大约有几里路?”大姑娘心思灵巧,听他刚刚说到“贼号”二字,已经认定他不是坏人,心中自然便镇定下来。

这时只见她掠了掠鬓边的秀发,灿然娇笑道:“那是云雾山咯~离这儿大概有六里路,我们这庄子往来便利,近处的百姓大多在庄上落户。至于那云雾山……林子太密、山势又陡,好像没人住吧……”

乔二叔也看出那大汉不像恶人,于是补充道:“只是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最近一年多来总是一大早就背了满捆木柴从那边过来卖,一天要跑四五趟,这不今天才刚刚回去。”

大姑娘闻言也一拍脑门道:“对对,前些日子我偶尔出来的时候也见到过,大家见他年纪那么小就跑这么远来卖柴,都好心帮他,所以很早就卖完了。”

那大汉听罢道声多谢,旋即风驰电掣般腾身而去。年轻人这才扶着老学究坐好,一边还心有余悸的道:“总算走了,看他的样子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大姑娘狠狠白了他一眼,娇哼着道:“人家在的时候吓得不敢说话,人家走了才跑背后嚼舌根,你有些男子气概没呀?哼,还不如我一个妇道人家哩。”说罢发辫一甩,得意的继续开始绣鞋。

年轻人和老学究面面相觑,各自只见到一张关公像,哪还说得出半句争面子的话来?集市依旧热闹,那大汉的惊鸿一现在平凡的人们眼中,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海客谈瀛洲吆喂,烟涛微茫那~信难求。越人语天姥哎,云霞明灭或~或可睹啰。天姥呀连天向天横,咱势拔五岳~嘿!掩赤城。天台那~四万八千丈啊,对此~欲倒~啊东南倾啰~”

云雾山正是山如其名,云雾缭绕且依稀缥缈,而这歌声也就显得越发清晰。稚嫩的童音还带着几分懒散,懒散中又夹了几分调皮,只不知若是李太白有幸听到自己的名篇被如此演绎,又将会作何感想。

身上穿着一件虽然破烂却还干净的粗麻布衣,腰间插着一柄虽然生锈却还够快的短柄斧头,看年龄也不过才七八岁模样,或许这便是大姑娘和乔二叔口中的小樵子了吧。

大概是走累了的缘故,小樵子终于不再唱歌,只见他找了一棵大树倚着坐下,口中自言自语的道:“唉,干柴又降了价码,一捆才能卖八十文,分明就是要逼死人嘛,看来以后一天跑四趟都不够了。”

“我稚嫩的肩膀啊……现在连歇这一下都要觉得心里不安,还有妹妹,瘦成那副模样……啧,要能被我发现什么宝贝就好了……”

他说着却忽然一笑,抬头谑声道:“嗯~宝贝找不到,摘几个果子也是好的,所谓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嘛——呀呀呔!果子们赶快洗干净脖子,本将军正待调兵遣将,来将尔等尽数斩杀啦~”

他这厢精神一振,倏地跃起身形,手脚并用便向树顶上爬去。一边爬还一边又唱起了自创的山歌版《梦游天姥吟留别》,看来当真是好不逍遥自在,哪里还像一个单靠劈柴养活自己和妹妹的苦孩子呢?

树身很高,枝叶也很密,野果却只有零星的几个,恐怕是早给旁人摘过,这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里可不寻常。小樵子攀上一根粗枝,摘下一枚野果塞到嘴里,一边大嚼一边困惑的道:

“谁会这时候跑来山上摘果子呢,要说是拿去卖,怎么又不摘完,奇怪奇怪呀真奇怪——哇!”思忖间却不防背后被人猛推了一把,险些便要跌下树去!

幸亏小樵子在树上活动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小手下意识的已经抓住了一条临近的粗枝。可还没容他喘口气,金刃破空的声音竟又已堪堪袭到!

小樵子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使出全身力气又跳向临近的一条粗枝,摇晃了两下才勉强站直。惊怒之下回头一瞧,却是差点儿没当场晕倒,敢情这背后暗算之人,居然只是个年龄好像还没他大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身上的罗衫绸裤又脏又破,脸上也满是尘霜之色,再加上一副狠霸霸的凶相,手里还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看来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

小樵子究竟是小孩儿心性,眼见这小姑娘如此模样,一时浑忘了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反而脱口笑道:“小丫头片子你发什么疯呀,光天化日之下就要杀人。”

小姑娘紧握着匕首,想跳过来追杀却又有些不敢,闻言脆声娇斥道:“你看到了我,那就该死!”

小樵子摸摸脑袋,连连苦笑道:“看到你就该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何况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看到你了呀?我自在吃我的果子,背后也没长眼睛……”

小姑娘眉头一皱,摆出一副更加凶恶的样子,可惜也就更加不伦不类。只听她振振有词的道:“反正你有可能看到我,我就不能让你活命,你要是识时务,就自己跳回来给我杀,否则……”

小樵子嬉笑着打断道:“否则怎么样,左不过也是被你杀,干嘛要跳回去,当我是傻瓜吗,有本事你跳过来呀。”敢情他是笃定了那小姑娘不敢跳,乐得自在耀武扬威。

不料小姑娘登时气得柳眉倒竖,一咬牙竟真的腾身向他跳了过来。小樵子没想到她竟如此“光棍”,心想还是别惹这疯丫头的好,于是便提气又跃向另一根邻近的粗枝。

这次他有了准备,自然是轻松到位,正思谋该如何脱身之际,耳边却忽听得一声尖叫。原来小姑娘跳是跳了过来,可终究还是没能站稳,眼看她身子一歪便要掉下树去。

这棵树足有五人多高,掉下去可真不是闹着玩的,小樵子见状也来不及多想,忙探过去伸手便抓住了小姑娘的手臂。

也亏得他反应够快,另一只手及时抓住了近旁的枝条,否则两人一起掉下去可就惨了。这一来他大起“英雄救美”的自豪感……虽然小姑娘实在称不上“美”,那也勉强将就了。

小樵子正想借此表现一下“宽广胸怀”,以便借机脱身。可孰料还没容他开口,惊魂甫定的小姑娘竟是毫不留情,又挥起匕首向他胸前刺来。

小樵子这下可真是没辙了,躲又躲不过,再跳向一边也来不及。情急间只觉脚下一滑,哎哟一声便向树下掉去,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连害怕都全忘记了。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条黑影自半空中电射而至,张臂便托住了他的身子,两人跟着一起落下地来。小樵子死里逃生,总算稍稍回魂,喘口气正准备道谢,没想到打眼一瞧却又吓出一声尖叫。

原来救他这位仁兄竟是满脸鲜血,面貌之凶恶更胜过树上那小姑娘,而且他一只右耳也已经不翼而飞,这正是他满脸鲜血的原因。

小樵子哪见过这样的限制级血腥场面,惊叫出声也不算奇怪。可那血面人却比他更加吃惊,脱口便厉叱道:“你是谁?!——小公主在那里?!”小樵子闻言一愕,期艾着道:“小公主?哪个……?”

血面人面色更凶,不耐烦的嘶吼道:“快说小公主在哪里!否则老子立刻宰了你!”说罢手上一用力,小樵子顿觉呼吸困难,他可真是瘪透了心,直道怕是出门没看黄历,不然怎么净遇上些疯子?

正在将晕未晕之际,头顶却传来一声娇呼道:“厉枭,我在这里。”敢情这正是树上那小姑娘的声音,虽然这声音此时听来犹如天籁,但小樵子仍旧是大跌眼镜。

原来这既凶巴巴、又不漂亮,还忘恩负义、蛮不讲理的小母夜叉竟然是公主?!……这太离谱了吧?跟娘亲讲的故事完全两码事嘛!不过总算这家伙良心发现,救了自己一命,没被那凶神恶煞给勒死。

小樵子正要在心里谢她几声,没成想小公主却又接口道:“这个奴才刚刚看到我了,厉枭你快给我杀了他。”

小樵子闻言差点背过气去,眼见血面人眼中凶光一闪,便要动手取他性命,他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乖乖待宰而已。

正在小樵子万念俱灰之际,身后却蓦地传来一声冷笑道:“太迟了,厉枭你够蠢,竟看不透我们故意放你突围的用意。”

血面人——厉枭脸色大变,返身便向那冷笑之人全力攻出一掌,可那人着实也不含糊,单掌击出同样是劲道十足。

眼看两道掌力即将遇上,厉枭竟突然将怀中的小樵子抛向那人,自己则转身向小公主藏身的树顶上电射而去。

敢情那人正是先前市集上的紫膛脸大汉,眼看厉枭虚晃一枪,却把小樵子拿来顶缸,他不由得眉头一皱,脱口斥道:“卑鄙!”

斥声中只见他骤然收掌,同时另一只手疾探而出,正好抓住已经晕头转向的小樵子。可这一下他收掌太过仓促,相当于半数掌力都打在了自己身上,登时便觉得气息一滞,喉头也已有咸意。

紫膛脸大汉勉强压住那口热血,顺势将小樵子向旁边一抛,接着又向厉枭逼上一步。厉枭此时已将小公主抱下树来,正要夺路而逃,却不料一道尖风堪堪已袭向他面门。

厉枭慌忙脚步一错,身子横移,万分惊险的躲过了这一击。只听得“夺”的一声闷响,一枚形似凤尾的暗器已经深深钉入树干,随即便传来了一声冷斥道:“恶魔!你死期将至了,快快束手就擒吧!”

厉枭定睛一瞧,眼前又出现了三条人影,原来是两男一女,刚才发话的正是那女子——华山派掌门吕旌阳的遗孀、凤尾剑柳含烟,而那一枚凤尾镖也正是她的成名暗器。

另外两位同样是华山派的杰出弟子,柳含烟的师兄弟,其中一位身材颀长、面容俊秀,手持一口长剑,凛眉沉喝道:“厉枭!还认得华山陶颂谦么?”

另一位则手持一对判官笔,神色间透着一派冷硬,咬牙一字字的道:“厉枭!今日杨彦平定要让你横尸当场!”厉枭并不理会二人,只是眼珠连转,伺机逃走。

此时那紫膛脸大汉也逼了上来,双目紧盯着他道:“厉枭,不要再负隅顽抗了,否则管教你立刻血溅五步!”他方才虽然受了内伤,但略一调息便压住了伤势,此时已经恢复了固有的神采。

厉枭默察形势,四人之中还是要数柳含烟实力最弱,心念电转间打定主意,他竟是双目中凶光一敛,对着柳含烟邪邪一笑道:

“哦……我当是谁对厉某念念不忘、穷追不舍,原来是四夫人那。我家主人刚刚御龙殡天,四夫人便找上厉某不才,难道不怕担上失节的骂名吗?”

“嘿……四夫人想必也读过《三国》,晓得那吕布吕奉先人称‘三姓家奴’,可你先嫁姓吕的瘟生,再嫁我家主人,现在居然又想让厉某要你,这八成该叫做‘三姓寡妇’了吧?”

“哈……厉某虽然无恶不作,但主人的女人可真下不去手,所以四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这厢滔滔不绝的一番调笑,却正好戳中了柳含烟心里最深刻的痛处,将她带回到了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之中。

净宇教发于西疆昆仑山,迅速蔓延南下东进,华山派正如秦傲天所说,乃是其“卧榻之侧”,因此亦是最早遭到并灭和摧残的门派。

当时的华山派掌门正是上任还未满一年的吕旌扬。这位少年掌门年方弱冠便执掌华山一派,并于同年迎娶小师妹柳含烟过门。次年柳含烟又产下一女,正所谓春风得意、天伦尽享,少年意气自不待言。

无奈造化弄人,秦傲天悍然进犯,华山派一夕覆灭,吕旌扬本人也力战不敌、殒命当场。秦傲天本是好色之徒,而柳含烟年方及笄便已成婚,其时正是集少女与少妇好处于一身的年华,的确堪称尤物。

秦傲天一见之下便情不自禁,急欲将之纳入帐中。柳含烟虽然拼死相抗,但魔王以她幼女性命相胁,更加华山派整个落入敌手,阖派上下皆任人宰割,又岂容她一个妇道人家强项到底?

柳含烟既为保护亡夫唯一血脉,又不能坐视门派彻底被灭,终于只好抛舍个人荣辱名节,委曲求全以身侍贼,嫁给秦傲天做了四夫人。

之后武林正义盟反攻华山派,柳含烟暗中襄助、里应外合,使得群雄兵不血刃大获全胜。江湖同道既知她苦苦支撑门派不倒的艰辛,便都对她的屈辱历史有意避开不提,柳含烟心中自然也是万分感激。

她此生最大的仇人秦傲天既已伏诛,那无尽的恨意自然便转嫁到了他的部曲身上,而这位阴损刁猾的厉枭便是秦傲天以为托孤的第一号忠诚手下,所以才引得她与两名师兄弟拼死追杀而来。

事情交待到此,且说柳含烟听到厉枭越说越口没遮拦,大肆添油加酱污蔑羞辱自己,忍不住便是委屈羞恨齐涌心头。

此时只见她粉脸通红,激动的不克自制,惨然向天呼道:“夫君啊!妾身今日……便随了你去吧!”呼声方落,竟是横剑便往自己颈间抹去!

杨彦平见她如此失态,连忙横笔将她剑锋一挡,同时沉声道:“师姐!厉枭不过是杀人魔王脚下的一条恶狗,他满口喷粪岂会有人在意?况且侄女如今年纪尚幼,你难道忍心让她从此无依无靠么?!”

柳含烟灵台一清,顿时又是愧悔又是感激,连忙勉强震慑心神。厉枭见状却又哂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杨公公……其实杨公公你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身板不去宫里当太监真是可惜了。哈……”

“你说你也是的,人家四夫人虽然孤单,但身边已经有陶老哥这样货真价实兼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了,你一个太监何苦再插一脚呢,哈哈哈……”

柳含烟闻言又是愤恨又是辛酸,忍不住尖声怒斥道:“恶贼住口!我……我杀了你!”她说罢便要合身扑上,杨彦平赶紧伸臂一拦,同时冷冷的道:

“厉枭……你们主仆加诸杨某身上的罪恶,杨某从未有一刻忘记!但你想以此激怒杨某,令杨某方寸尽失,那是白日作梦。”

紫膛脸大汉心中暗赞一声,跟着正色道:“厉枭,用不着再逞口舌之利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厉枭目中凶光连闪,忽然大喝一声道:“你们找死!”只见他身随声动,蓄势已久的一记重掌,排山倒海般直攻向紫膛脸大汉。

原来他眼见言语刺激无果,而眼前华山派的杨彦平和陶颂谦均非易与之辈,惟有尽全力先击倒有伤在身的紫膛脸大汉,自己或许才能有些许生机,所以这一掌他当真是用上了十成功力,可谓志在必得。

紫膛脸大汉眼中掠过一丝轻蔑,雄浑一掌同样怒迎而上,登时只听得一声爆响。这一次却是厉枭吃了大亏,踉跄着连退三步才勉强拿桩站稳,但嘴角却已经渗出了猩红的血迹。

紫膛脸大汉虽然表面上岿然不动,但两掌之下实际也已内伤沉重,只是勉强不动神色而已。此时只听他哂然道:

“妖魔余孽死有余辜,厉枭,净宇教肆虐的时候,你们就该想到有这一天了。不过正义盟的规矩不变,某家可以最后给你一个自首的机会。”

厉枭擦擦嘴角的血迹,仰天大笑道:“自首?自首你们会放过我和小公主的性命吗?”紫膛脸大汉冷笑着道:“至少那丫头不会像她的屠夫老爹一样,被禁在绝死谷中受尽折磨而死。”

厉枭尚未答话,小公主已忍不住尖叫道:“你住口!你……你该死!”紫膛脸大汉深深的盯了她一眼,缓缓摇头道:“龙生龙,凤生凤,屠夫的孽种果然也是这般霸道好杀。”

厉枭歉意的看了一眼小公主,霍地震声道:“来吧!厉枭大爷宁死不屈,总要拉几个垫背的,哈……”说罢身形瞬动,竟是直向柳含烟扑去。

紫膛脸大汉见状冷笑道:“不自量力!”霎时只听数声啸叱,四人已经与厉枭缠战在一处,而柳含烟双目中的恨火之烈,也足可融化铁石了。

厉枭至今已被追捕一月有余,一路上掩藏形迹已经不易,偏还要照顾一个娇蛮不懂事的小公主,可以说是辛苦之至。

而今日之前他更在不防之下被斩去一耳,之后又在与紫膛脸大汉的对掌中受了极重的内伤。所以此时他不仅脸上鲜血狂飙,胸中也是气血翻腾,正是内外交困、苦不堪言。

而以紫膛脸大汉为首的四人却恰恰相反,正是越战越见精神:陶颂谦一口长剑攻守兼备,舞得风雨不透,时不时的祭出一记杀招,总能逼得厉枭手忙脚乱一番。

杨彦平笔法精湛,招招不离厉枭周身各处大穴,又加他身形灵活,着实令人防不胜防。紫膛脸大汉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背后长剑虽未出鞘,但掌力之威猛已足以令人侧目。

至于柳含烟,虽然四人之中以她最弱,但却是她的恨意最深,出招也最为狠辣,更使得厉枭疲于应付。四人配合默契,章法井然,挥洒自如之下却又滴水不漏,完全不给厉枭哪怕一丝一毫的反击机会。

眼见得生机渺茫,厉枭倏地神色一厉,竟爆出一声狂笑道:“薛华栋!难道你真要赶尽杀绝?哈哈哈……可别忘了你妹子也是我家主人的十八夫人那!”

一语既出,直将紫膛脸大汉薛华栋气得紫脸发黑——今日虽不曾面对正主,但手足同胞切身之辱,定要向这无耻爪牙身上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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