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问了冰凌几句,冰凌都回答地支支吾吾,上句不接下句,漏洞百出。太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把她拉下去打……”
“太后娘娘饶命啊!奴婢说,奴婢都说。不是别人,正是夕充容吩咐奴婢去的,让奴婢进到里面去,给药里加些东西。”冰凌哭喊道。
夕充容立刻就蹦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道:“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
“是不是陷害,哀家自有判断。”太后的话,让夕充容只好闭了嘴。
太后又转向了冰凌道:“那你说,你的主子让你放了什么东西?”
冰凌挣扎了一下,然后道:“砒霜。”
太后看了她良久,直把她看得心里发毛:“那夕充容又是从哪里得到的砒霜。她又为何要让你去下药。这么多的人,她偏偏派了身边的你去。而且,她又怎么能保证你一定能进去呢?”
冰凌抬起头来,哭道:“奴婢只知道是后面尚衣局的德公公给主子送来的药。至于为什么会派奴婢去,奴婢也不知道,只说是那边有个叫绿珠的丫鬟会接应。主子也不一定保证奴婢能进去,因而在梅美人娘娘她们来的时候,特意给梅美人娘娘下了红花,就是为了要挟她帮自己送那只香囊。”
太后眯了眼:“刚才你不是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吗?怎么现在像是倒豆子一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一切都是你一个人说的。口说无凭。”
冰凌直起了身子,有些着急地道:“若是太后娘娘不信,可以找旁的人来对峙。”
太后宣了那德公公来问,那德公公供认不讳。太后又传了绿珠来问,绿珠也供认不讳。
一切似乎进展地太过顺利,让亦瑶的心里有些毛毛的。
太后转向了亦瑶,目光沉静地盯着她:“梅美人,这冰凌所言之事,可为真事?”
所有的人都看着亦瑶。那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视线,顿时让亦瑶觉得了很强大的压力。
双溶也转回头看着她,眼睛里的光有些亮。
亦瑶又看向了皇上。这本是下意识地去寻找,却在接触到了他的眼光的时候,心里一暖,眼角顿时有些湿润了。她正要收回视线,却见他轻微地点了头。她的心里一震,然后立刻磕下了头去:“回太后娘娘,确有此事。”
太后凝视着她,提高声音道:“哀家再问你一句,真有此事?”
亦瑶看着太后的眼睛,只觉得那里面是她看不懂的情绪,似乎还有一丝满意在里面。她的声音很有力:“确有此事!”
这一个声音出来,亦瑶只觉得自己的心顿时碎了一块。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某种东西碎了。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这样做,自己也许就是现在的夕充容。可是,打着保护自己的旗号去害别人,她讨厌这个自己。保护自己,注定要伤害别人吗?
她不知道,当别人伤害自己的时候,有着什么样的感觉。可是她知道,自己的纠结,其实毫无意义。
夕充容还在一边尖叫着。太后的声音似乎很远。
亦瑶跪在地上,只觉得一阵阵冰冷从膝盖慢慢地蜿蜒上来,四肢也似乎被冻住了,就连思绪都被冻僵了。她似乎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血液流动的声音。
旁边很多的声音,却没有一个声音能够到达她的内心深处。她只觉得,很冷,很冷,心,终于也冷了。
她还沉沦在此刻自己的思绪里,一旁的双溶碰了她一下。
那些本来远离的声音一下子就放大了。亦瑶抬起了头,看着太后。
太后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说道:“梅美人,这件事上,你虽然是受人胁迫,可是你也有错。哀家要让你去松眠寺去思过。三个月后,你再回宫待产。”
出宫吗?亦瑶微微闭上了眼睛,磕下了头,声音却无比清晰地说:“臣妾谢太后娘娘恩典。谢皇上恩典。”
“大家都散了吧。”太后说了这句,就站了起来。
皇上和邓姑姑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往内室走去。皇上没有再看亦瑶一眼。
亦瑶和双溶交扶着站了起来。两人转过身,亦瑶也没有再看皇上一眼。臣妾,臣妾,先是臣,才是妾。
此刻的他们,就如同最普通的皇上和妃嫔般,没有任何的交集。背道而驰。
“叮当,叮当!”马车内的四个角内,那铃铛在丁冬作响。
亦瑶掀开了帘子,从缝隙处往外看去。外面是一片萧瑟,树枝上都是光秃秃的。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她放下了车帘子,闭着眼,靠在了窗棂上,感受着车轱辘的滚动。一圈又一圈,似乎是带着她驶向那逃不掉的轮回。
她又何尝不知。离开皇宫,其实是皇上和太后以退为进在保护她。太后肯定已经知道了幕后的黑手是谁,只是,这件事,好象太后是希望有人背黑锅,只是不希望,是自己罢了。
只是她始终想不通,皇上为什么会对着自己微微地点头?
时间倒回到那天晚上,皇上扶着太偶进了内室以后。太后站住了,对着邓姑姑道:“邓姑姑,你先出去吧。哀家和皇上说会儿话。”
邓姑姑带着那些宫女们出去了。门轻轻地合上。
太后走到了炕上,坐了下来。她将自己的拐棍放在一旁,看着皇上,目光很平静:“皇上怎么看?”
“母后。你知道这件事的幕后。”皇上的话,没有一丝疑问。
太后摇了摇头,轻声道:“难道皇上不知道?”
皇上看向了太后,手指在炕桌上轻轻地敲着。半晌,他才道:“知道了又能如何?如果动不了,一样没有用。”
“所以你想把她送出去,远离这些是非?”太后一针见血。
皇上没有说话了。
太后轻叹了口气,然后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在宫里,至少还可以打着皇嗣的旗号保护她。可是在外面,天高皇帝远。若是那些人真起了祸心,远水解不了近渴。到时候,又当如何?”
皇上轻声道:“儿臣明白。所以儿臣派了暗卫去保护她。”
“你当真把那些暗卫派去了?难道你不怕有人知道,然后趁机对你下手!”太后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皇上的面容被灯光映着,显得有些柔和:“毕竟这皇宫,那些人要进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是,如果她在后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隔几日,母后可以去松眠寺小住几日吗?”
太后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声音却厉了起来:“你凭什么认为,哀家会让你专宠一个女人。并且还会帮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护着她!”
皇上的目光瞬间就冷了下来。过了好久,他才沙哑着声音道:“母后,儿臣……”
太后轻声问道:“你告诉母后,你对她是怎么样的?”
皇上头猛地一抬,看向了太后,目光有些激动,鼻翼一张一翕道:“儿臣知道,她想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若儿臣不是皇上,真的愿意,只守着她一个。”
“可是你是皇上!”太后斩钉截铁地道。
皇上眼里的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他的双手握紧了拳头,低下了头,心里一阵烦乱。
太后实在不愿看到他如此,说道:“你叫我一声母后,能够平心静气地跟我说话,实在是让我感到这一辈子没白活。我也知道,是她改变了你。我并不反对你只宠她一个。可是在我看来,也许,她对你,并不是那么的上心。”
“我知道。”皇上闷闷地答了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朕许不起。”
“若是有一天,你在江山和她之间,只能选一个。你又当如何?”太后轻声道。
皇上抬起了头,想说什么。太后却微笑着制止了他:“你自己知道也就够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既然金乌国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事情。你必须要尽快有所动作才行!”
皇上点了点头,道:“朕已经把剩下的人全活捉了。金乌国大皇子,朕已经派人去追了。”
“派的谁。”太后追问了一句。
皇上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傅家之人。”
太后点了点头,然后道:“既然如此,天也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皇上站了起来,告退了。
他走在前面,秦策跟在他之后。两个挑着宫灯的小太监在前面照着路。
从慈安宫回乾明宫的路,必须经过秋水宫。
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看着那高高的围墙。
她会怎么想?会怪自己吗?
如此想着想着,他就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发呆。
秦策轻手轻脚走上来,问道:“万岁爷,可是要宣梅美人伺寝?”
“不。走吧。”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地回答道。说话的同时,他的步子已经往前移动了起来。
秦策跟在他的身后,在心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想见,可是,他却是不敢见她。害怕看到她平静地对待自己,害怕听到她公事公办地自称臣妾叫自己皇上,害怕自己只是,一相情愿。他的脚步最终快了起来,远离了秋水宫。
亦瑶跪在了团蒲上,旁边是和尚在做晨课的诵经声。亦瑶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着。
希望在现代的父母健康平安。希望亦瑶的娘亲和父亲,能够一直幸福下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好好的。希望双溶和她的孩子能够很好。希望远昊不要再哭着找自己。希望太后身体康健,希望皇上……
思绪在这里戛然而止。她再不敢想下去,睁开了眼睛,站了起来,往着外面走去。
在松眠寺,虽然她是妃嫔,也有身子,也是给她安排了一些事的。
比如现在的,扫落叶。那扫帚很大,她根本不需要弯腰。就把树叶归成堆,也就罢了。
亦瑶将自己负责的那小半个院子的落叶全部归到了一起。她的脸已经红扑扑的。她刚从怀里掏出了手绢擦额角的汗,抬起头来,投向远方的视线里,太后正站在那里。
亦瑶大吃一惊,连忙走了上去,行礼道:“臣妾给娘娘请安。”
太后身边的邓姑姑连忙扶起了亦瑶。太后笑着打量了一下她,然后道:“过了这么十多天,你的气色却是好了许多。”
亦瑶微微一笑,说道:“每天来做些事,倒是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娘娘,请进屋里去说话吧。”
“也好,看看你住的屋子。”太后扶着邓姑姑的手,跟着亦瑶往她的寝居走去了。
亦瑶有一个院子,清如和另一个唤作彩云的宫女也随着她过来服侍。还有几个侍卫,就守在外面,但是并没有住在一起。
几人进了屋里,清如就泡了茶上来。太后接了过来,轻呷了一口,说道:“这东西是地方,都感觉要超脱尘世一些。”
亦瑶笑道:“这茶还是容姐姐在我走的当日,给我装上的。想是忘了我不能喝茶。今天反倒是派上用场了。”
太后微微一哂,并没告诉亦瑶,这雨前龙井,和皇上孝敬自己的茶的味道,一模一样。她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这摆设。
屋子不大,有一个炕,总是烧热了的。有柜子,有桌几。很简单,但是很干净。太后暗暗地点了点头,问道:“夜间冷吗?若是有什么不够的,哀家就让他们回去拿。”
“回娘娘,一切都很好。只要有一个屋子可以睡觉,一只碗可以吃饭,一身衣裳穿,也就足够了。”亦瑶的表情严肃了许多。
太后微微有些意外,然后清了清嗓子。
邓姑姑就带着伺候的人退了下去了。
门关上后,太后看着亦瑶,缓缓地问道:“那你,想回宫吗?”
亦瑶沉默着。没有说话。
太后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暗叹了一声,然后道:“其实,哀家在前几天就已经来了。只是一直没有来看你。”
亦瑶愣了一下,心里明白,也许是在观察自己吧。
太后看着亦瑶的样子,知道她在想什么,当下就说道:“只是请了寺里的大师为江山社稷祈了下福。也为皇上的龙体祈了福。”
亦瑶听了这一句话,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她纠结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娘娘,皇上的龙体,有恙吗?”
太后轻声道:“你出宫后,皇上一直在外面处理金乌国的事。有一天,在御书房突然晕倒了。太医说是操劳过度,要静养一些日子。哀家这才来了这里。”
皇上,怎么会累到这样的地步。亦瑶没有再开口,怕再开口,自己的情绪就控制不了了。半晌,她才轻声地道:“那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去年的雪就够大,压垮了许多的民房。皇上今天就会来松眠寺,陪着哀家一道吃斋念佛,为百姓祈福。”太后看着亦瑶说道。
亦瑶握着杯子的手颤抖不已,她连忙将杯子放下,低下了头,再不敢抬起来。
夕阳在屋子里的影子拉长着,流转着。最后渐渐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