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行程目的地究竟在何方?徐晟睿至始至终不说一个字,看他眉头紧皱似乎是陷入了无休止的沉思,但是敏锐的冷亦瑶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淡淡的忧虑。
他竟然也有烦恼?
正在悄悄地看,忽见徐晟睿将视线移到了自己脸上,冷亦瑶将眼皮稍稍垂下,余光里却看到徐晟睿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停留了许久。
那眼睛中有疑惑,有仇恨,有激动,甚至还有一丝极为莫名其妙的――倾慕……
倾慕!但愿毒簪刺入你的喉管时你不要再用这样令人憎恶的目光罩在我的身上!
恍惚间有一只暖暖的手缓缓伸了过来,只听得徐晟睿在冷亦瑶耳畔低低地叫:“亦瑶……”
虽然恨得痒痒的,冷亦瑶面上还是露出了一丝浅笑:“皇上今日似乎是心事重重啊!”说着,将僵硬的身子柔柔地靠在了皇帝的身上,眼角的余光却下意识望了一眼头上那枚亮闪闪的金簪。
徐晟睿沉吟了片刻,道:“待会儿见到薛南廖,你能否替朕劝劝他――回到皇宫和朕待在一起?”
冷亦瑶抬眼望皇帝,但见他神色惶惑中夹杂了一丝哀求和绝望。
“皇上要亲自去劝薛太医回到万象宫?”冷亦瑶好奇于这个奢华残暴的皇帝何时竟对一名小小的御医产生了依依不舍之情,莫非……
“是!事到如今,朕也不想再欺满你什么――薛南廖是朕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徐承骐!这十八年来我无日不在日思夜想与骐儿团聚,却从未料想到他这十三年来就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在得知骐儿身世的那一天,我激动地都不知如何是好!朕爱他!朕甚至要把整座江山都交予他以补偿这十八年来对他母子的亏欠!”徐晟睿叹息了一声:“可是,他却为何要躲着朕?朕宁愿他那一刀真的刺进了朕的胸膛,即使让他杀了朕也不愿看到他将朕当仇人一般憎恨!可是,这世上究竟是怎么回事?父爱子,子却恨父!难道朕真的要孤独这一生吗?”
他竟然要将自己的皇权交与薛南廖手中!
这倒是大大出乎自己预料!
他如此爱薛南廖,可对同样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徐承曦又是何等冷酷!也许,这又是恶魔的一计!
冷亦瑶冷冷道:“皇者,为上天,光明之意,亦即‘因给予万物生机谓之皇”’;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亦即‘因其生育之功谓之帝”’;皇为上,帝为下,即昭告之――天地是万物之主!皇上若以天下社稷苍生为己任,任贤拔能,体恤百姓,以至于安抚宫廷,那么不禁宫中安宁祥和,且天地都拥与自己囊中,天下英豪都为皇上所用,天下百姓也就为陛下亲子,大氏就绝不会出现‘子不认父’和国家动荡不安的局面了。”
徐晟睿听了这一番话,大为惊异,他定定地看着冷亦瑶,半晌,道:“你若是男子日后怕是会有所作为!可惜你是个女子!”他忽而又笑道:“若你是男子,朕绝不会留下你在这世上!但朕说过,朕驾崩时,一定会让你殉葬――朕绝不会食言!”
冷亦瑶胸中恶气上涌,但她暗暗告诫自己:徐晟睿此时是去救薛南廖,待薛哥哥获救后,再跟他算旧账吧!
正在想,忽听得远方嘈杂一片。
徐晟睿叫停了御驾,问侍卫:“出了什么事?”
有御前侍卫近前来道:“启禀陛下,薛大人和淑妃娘娘所乘车骑就在前方,将士们发现他们车骑所行之地有斑斑血迹,且听得轿中隐隐有呼唤哽咽声,怕是有人在围追堵截时已经中箭身亡,想起陛下曾严令要以皇子礼遇待薛大人,故此都在犹豫进还是退?”
啊!
薛南廖,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骐儿――”
惊涛骇浪中传来徐晟睿呼唤的声音。
薛南廖的头猛地转了回来,四目对视,徐晟睿看到薛南廖一双沉浸了无限思绪的凤眸氤氲着一汪水汽,薛南廖则从皇帝的眼中看到了焦急和痛惜。
薛南廖垂首看了一眼怀中的冷夕颜,微微一笑,再也不回首,朝着万丈深渊一跃而下……
“骐儿……”
徐晟睿苍老的呼唤声夹杂着惊天的海浪拍击岩石声在蓝天下回旋。
叶矢添将熟睡的薛云岫藏于旁边的枯树洞中,对皇帝说:“薛大人已经去了,陛下要节哀!”
徐晟睿好似没有听到叶矢添的话,对身后追上来的官兵到:“快到崖下搜寻薛大人,若有重大发现的朕要重重封赏!”
众人争相下山寻找尸体,却看到了一片深深的海洋。
薛南廖一向说他喜欢深邃而广博的大海,自己一生作孽太重,愿意一辈子呆在暗无天日的大海里,和冷夕颜做一对与世无争的鸳鸯鱼,难道说大海真的就是他最后的归宿?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死,已经带着娇妻浪迹民间?
看到官兵们一个个上了岸却并无一点进展,徐晟睿真的听到了自己心的碎裂声,他喃喃道:“朕做了什么孽,到如今只仅有一个皇子?”话音刚落,眼前一黑,身子就向后倒。
御前侍卫慌忙将皇帝抬到了御驾上。
叶矢添为薛南廖深深叹息。
待到众人散去,叶矢添从树洞中抱出尚在熟睡中的小婴儿,凝视着她与薛南廖十分相似的脸,道:“云岫,从今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待水到渠成之日,你就随爹爹远走天涯吧!”
御驾上,冷亦瑶正在为薛南廖最后的决定而流泪,忽然想起一个典故来。
孟婆对行人道:“行路的人,喝碗孟婆汤解解渴。”
口渴的人心急地喝了。
于是,那个前世相亲相爱并埋他们的人在头脑中渐渐模糊了。
他们开始惊惶的四处张望,妄图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今生的爱人。
其实,你携起他的手时,就是前世残存的记忆在提醒你――前世埋你的人,就是身边与你相濡以沫的爱人啊。
那么,薛南廖、冷夕颜离开这个冰凉的世界就不再是孤独的夜行者了!
恍惚间,那个白衣绝世美男衣袂翩翩又来到了自己面前。
薛南廖静静盯着冷亦瑶的眼睛,道:“十八年前,有个叫薛南廖的男孩降生在大氏京兆,自出生来他享尽了父母的宠爱,但十三年前一次血腥的屠杀,使他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被迫陷入了一场永无止境的黑暗深渊……薛南廖因医术高超享誉天下,又因乐于助人而被宫中人人称颂,可是又有谁知道他的心在这黑暗的十三年里已经渐渐被侵蚀麻木――就如同沉落在大海里的冰冷磐石!在这一生中他爱过三个女人,一个是他的母亲――已经离开人世;另一个朝夕相处对他关怀备至,但是却是可望而不可即;还有一个……就在眼前――他此生已经注定不能接近任何一个所爱的女人,但一个月前……他却对一个叫‘冷亦瑶’的女子动了心……为了她,他甘愿投身火海!”他说着复又捧起冷亦瑶的脸,轻轻在她唇上碰了一下――就像是一只翩翩的白蝶怕触疼了娇嫩的花蕊。
……
“他此生作孽太重,惟愿下世能化作一只鱼,永远沉入暗无天日的大海里――什么都不要,只愿和自己所爱的女人生生世世待在一起。”薛南廖说着,面上微微绽露出一丝淡若莲花的微笑。
……
泪水如雨般倾泻而下,但冷亦瑶面上却徐徐绽放出一朵白莲。
“朕到底造了什么孽?”徐晟睿的嘴里兀自在喃喃自语。
冷亦瑶这才缓缓回过头瞥了一眼皇帝。
和徐晟睿第一次相遇时才是在一年前,可老皇帝曾经玉立的身姿如今已经佝偻颤栗,鬓边的白发也是越来越多了,面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帝现如今可真的是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了!
冷亦瑶道:“佛说:人因有自我,便产生了痛苦!地狱在哪里?地狱在我们的身心里。我们由于欲望难以满足,而产生贪欲之渴与憎恨不满之火,焚烧我们的身心。”
徐晟睿浑浊的眼睛望着冷亦瑶的脸,似乎是听懂了,又似乎是还不明白。
到了紫宸殿,冷亦瑶忽闻贵妃冷云裳产下龙子,心中顿时深感蹊跷――冷云裳小产是自己亲眼所见,她的孩子从何而来?
正要起驾丹阳殿探个究竟,忽听院外有人高呼:“圣旨到!惠妃接旨!”
冷亦瑶心中一怔,转身来至殿中,还未等跪伏在地,就见有内侍呈上来一只酒樽。
冷亦瑶心中一震,不自禁往酒樽中望去,但见内里琥珀色的酒水团团打着旋,仿佛暗夜里的幽灵睁着黑黝黝的眼睛,她心中顿时一惊!
刘公公道:“皇上有旨,赐惠妃自饮毒鸩。”
“慢――”
平空里一声喝,惊醒了殿中诸人,众人回头看时,却见说话的是骠骑将军叶矢添。
刘公公躬身道:“皇上有旨……”
话音还未落,就听叶矢添沉声道:“如今形势瞬间万变,刘公公又不是不知!叶某带来大人亲笔信,刘公公只需再稍等片刻,就会立首功一件。”
刘公公半信半疑接过书信,打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叶矢添面上含着一丝微笑,冲他点头道:“是!公公只需按大人所示,一切将唾手可得。”
刘公公怔了半晌,忽然间像是明白了过来,朝叶矢添一鞠身:“多谢将军提醒!”说罢回身对左右道:“还不快服侍惠妃娘娘回殿里歇着。”
这瞬间变化令冷亦瑶有点摸不着头脑,想了一想,猜测到大约是万象殿已经发生了巨变!
这一次她倒是真的猜中了!
话说徐晟睿回到万象殿,感到头眼昏花,知道如今这一病非比平常,怕是再也好不了了,就令刘公公到紫宸殿给冷亦瑶赐毒鸩――下定决心要让她死在前头,与自己合葬一起。
刘公公走后,徐晟睿感到浑身无力,就靠在龙榻上昏昏欲睡。
恍惚间徐晟睿看到有一只巨枭遮天蔽日从天空疾驰而过,“簌簌”风声夹杂着昏天黑地的乱石一股脑朝自己砸过来……睡梦中惊叫一声醒了过来,徐晟睿摸摸自己脑门上有冷汗涔涔而下,正在为猜测梦中景象为何预兆而心神不宁时,忽听得殿门口有人道:“启禀陛下,丞相大人求见。”
徐晟睿浑身一激灵,沉声道:“朕龙体不适,任何人都不相见。”
话音还未落,就听得殿门口有“哒哒哒”熟悉从容的脚步声渐渐而来,随即有个长长的暗影投在了暗黄的龙榻上!
徐晟睿浑身一颤,蓦然抬头,见有个长身玉立仪态高贵的中年男子正逆光站在自己面前,剑眉下一双朗目烁烁生辉,顿时心中又惊又怒,喝道:“兰子骞,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闯入朕的内寝……”
话音未落,就见兰子骞朝身后挥一挥手,骠骑将军叶矢添一跃而上,将双臂往前一伸,一挂雪白的长绫飘荡在了徐晟睿的眼前。
兰子骞笑道:“毕竟君臣一场,鸩酒太毒,恐锦衣玉食的陛下承受不了,但陛下若执意妄为,纵使老夫再为陛下考虑得周全也是枉然!”
徐晟睿又惊又怒道:“兰子骞,你竟然要谋反?!”
兰子骞道:“羿阳王被杀,天下震惊!陛下常训导大臣们要以天下百姓为重,事到如今,万象宫如今已被群情激愤的民众围个水泄不通,臣如此也是被逼无奈。”
徐晟睿欲言又止,重重跌卧在龙榻上。
“陛下,请将玉玺交出来。”叶矢添上前叫道。
“你!”徐晟睿大怒。
兰子骞对叶矢添微微一笑:“他不交,老夫自有办法得到!老夫如此只是为他驾崩能减少些痛苦,可惜的是他硬要饮下那杯毒鸩!既然如此可怪不得老夫不念及数十年的君臣情意!”话说至此,兰子骞脸色陡变,猛一挥手,背后上来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不由分说将徐晟睿擒住。
徐晟睿挣扎叫道:“造反了!来人――”
兰子骞笑道:“宫中处处都是老夫的眼线,老夫倒要看看谁敢闯进来!”
说话间,叶矢添将一樽满满的鸩酒呈上去,掰开老皇帝的嘴,倾数倒了进去……
冷亦瑶被兵戒的碰撞和宫女的尖叫声所震惊,疾步来至殿门口,发现万象宫已经乱作一团。
恍惚间,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一年前未央宫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面!冷亦瑶问殿旁一奔跑躲闪的宫女:“出了什么事?”
小宫女道:“皇上驾崩了!兰丞相已经得到了玉玺……”
话音未落,一支流箭已射中了她的前胸,小宫女圆睁双目,叫都未叫出一声,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身子一阵颤栗,“咕咚”一声就跌在了地上。
家破人亡!爱人离去!生死都已不再重要!但是……我的孩子!
冷亦瑶咬了咬牙,决定闯过枪林箭雨去丹阳殿――她有理由断定,冷云裳的孩子就是徐明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