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薛南廖道:“淑妃娘娘高贵贤德,怎会对一名医者说出这种话!南廖所说的正是自己心中所想。”
兰若璃微微笑道:“你以为本宫就不知道你的行踪吗?你以为本宫安置你在同心殿难道仅仅就是为了给淑妃医病吗?”
“娘娘……”薛南廖身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去吧!要想冷夕颜好好活着,你就要听从本宫的旨意!而我如此,也全是为了你全家报仇啊!”兰若璃道。
薛南廖沉默不言,半晌道:“南廖已明白了娘娘的一片深情厚意,以后自己再也不会鲁莽行事了。”
“好了,你下去吧!”兰若璃朝薛南廖挥了挥手,疲惫地将手支住了头。
薛南廖应了一声缓缓退下,却没发现身后那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背影,随着他身影的渐渐消失,那团黑影终于抑制不住发出了“嘿嘿”几声笑来。
贵妃纪嫣落数年来三千佳丽独宠后宫的荣光一朝全都被扒得个干干净净,被徐晟睿一道圣旨打入冷宫,而她的贴身侍女冷云裳转眼间代替了她的位置,入住丹阳殿,尊为“冷贵妃”。
这一日,浩浩荡荡的宫女簇拥着珠光宝气得意洋洋的冷云裳往丹阳殿而来,
已是初秋,天气已经转冷,一路上有翩飞的落叶无奈地随风飘落,有些挂在枝头,有些铺在地上,竟然有些……落在了尊贵的冷贵妃的脸上。
冷贵妃冷冷地喝了一声:“这个园子归哪个奴才清扫?”
有小宫女战战兢兢上前道:“回贵妃娘娘,此处往后面就是冷宫,纪贵妃……不!纪嫣落就住在那里,许是内侍们马虎大意,竟然没有将后庭好好清扫。”
冷云裳对小宫女微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答:“奴婢名唤‘雅琴’。”
“是谁给你取的名字?”冷云裳问。
“是纪贵妃。”
冷云裳冷冷笑道:“原来是纪‘贵妃’取的名字,你对她倒是念念不忘,一直在本宫耳旁提到她的名讳,是不是很想念她啊?”
雅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奴婢是有问必答,并非是对她念念不忘……”
“起来……”冷云裳微微笑道:“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这张妩媚动人的小脸。”
雅琴走过来,冷不防发髻一把被冷云裳揪住,阵阵疼痛从头顶不断袭来,被迫扬起脸,是她就近距离看到了新晋贵妃的容颜。
面如桃花,色若三月春晓,两弯新月般的长眉下是一双笼了无限寒意的波光粼粼的杏目。
雅琴心内不由得一颤,叫道:“娘娘……”
“好个妖媚动人的小丫头,楚楚可怜的小摸样叫人心疼啊!“冷云裳边说便用手在雅琴如玉般的面颊上划了两下,随手放开她,一任她如断线的风筝般跌落在地。
红艳艳的窦丹锋利地划在面上,顿时一股殷红的鲜血顺着面颊往下淌,雅琴叫了一声,又跪伏在地,连声叫道:“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冷云裳微微笑道。
“奴婢不该在娘娘面前反复提到那个女人……”
“哦?”冷云裳笑了。
“还有……”雅琴赶紧接上道:“还有,奴婢装束太过华艳……”
冷云裳笑道:“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好姑娘,叫本宫可是真的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了!快起来,本宫正要交付你一项重任,考验考验你对本宫的衷心。”
雅琴忙道:“娘娘快说,奴婢一定不负重托。”
冷云裳却不急着往下说,对众人道:“本宫在丹阳殿受过纪姐姐许多恩惠,如今晋为贵妃,姐姐却被打入冷宫,今日既行至此,就想借机去探望一下,你们可先行散去,本宫只带这个聪明懂事的雅琴丫头去就行了。”
金灿灿的落叶翩飞到冷宫外的地面上,长叹一声,就化作了一团模糊不清的暗赭色,万物似乎都在悲叹自己的生不逢时生不逢世――竟然堕落到了这个宫中人人恐躲之不及的人间地狱。
一座暗淡无华的矮小房子就坐落在铺满落叶的腐败林间。
冷云裳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扑面而来的衰败气息使她赶紧捂了口鼻,一边却又对簇拥在身边的随从道:“这个地方怎地如此衰败?”旋儿又笑道:“纪姐姐以前一直叹息自己集三千佳丽于一身的日子不好过,如今倒可以好好体会一下宫中的冷暖变换。”
来至小屋,四处看了看,才在一角找到了一个矮小的铁门,除此之外,四周壁上竟然连一个窗户也没有!
冷云裳当即令侍从将锈迹斑斑的铁锁打开。
随着“吱呀呀”一连串怪异的声音,一束柔弱的光线投到了暗无天日的小房。
昏暗的小房里,有个女人背对着门坐在墙角。
看衣衫,原是质地华贵,但是由于长期没有清洗,和长发纠结在一起,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
冷云裳嘿嘿笑道:“裳儿感念姐姐对妹妹入宫这些时日的照顾,今日特意来看看姐姐。”
纪嫣落猛地回过头来,扑上一步抱住冷云裳的脚,道:“裳儿,快救我出去!我没有疯!我没有疯!是薛南廖用药害我失控!”
冷云裳将眼前这个看似疯癫的女人一脚踢开,对众人道:“你们都看到了什么?你们都听到了什么?这个疯女人满嘴胡言乱语,现在竟然诬陷神医薛南廖!”
“我没有疯啊!”纪嫣落叫道:“有人嫉恨我独得圣宠,就利用薛南廖为我诊治时将迷魂药下入药罐中,使得我精神失控……”
冷云裳眼珠一转,冷笑道:“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
纪嫣落猛地将目光投向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的雅琴,道:“雅琴,你是亲眼看到薛南廖在本宫药碗中下毒的,你当时提醒了我,我不在意还责骂了你,谁知事后就一直精神恍惚……”
冷云裳将身子扭转过来,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望着眼前这个瑟缩成一团的小宫女:“雅琴,她说的可都是真话?”
雅琴“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对纪嫣落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饶了我吧!”
“你……”纪嫣落气急了,呼地起身要来打雅琴,冷不防冷云裳从侧面抄起一根木根,只听“咔嚓”一声,纪嫣落大叫了一声,捂了胳膊在地上翻滚起来。
冷云裳上前一步,一把揪起纪嫣落头顶的乱发,在她耳畔低低道:“你可知道本宫为何不相信你说的话?”
“因为你嫉妒我,你和兰若璃是一伙的,你也和她一样要置我于死地!”纪嫣落疼得眼泪也滚了出来,但兀自咬牙说道。
冷云裳嘿嘿一笑:“你说错了!在这个宫中我永远是独立的!今日你若拿到证据也好,那我就可以圆了自己多日来的梦想,但是你没有!而且你还将这团火染到薛南廖的身上!你可知道我把薛南廖看做什么人吗?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薛哥哥!”她说着站起身来,对纪嫣落露出一缕夺人心魄的笑,道:“你这个心如蛇蝎的疯女人,让你即刻死就是便宜了你!”
“你要做什么?”
冷云裳嘿嘿冷笑道:“你不是自持美貌倾城吗?你不是自持可以使任何男人一见倾心吗?但是由于你久居深宫不能如愿,今日本宫就要替你圆了这个梦想!”
“你要做什么?”纪嫣落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让你做个冷宫中的花魁!”冷云裳说到这里,正在微笑的脸上忽然笼上了一层黑雾:“想当初你是如何对待裳儿的,今日你就将如何享用!”说罢对门外一挥手,小屋里立刻涌入数十条黑衣男子来。
纪嫣落对着冷云裳大叫道:“你竟然擅自将宫外男子带入后宫禁地……”
冷云裳笑道:“你怎知他们是宫外男子?这些可都是宫里曾经被你唾骂责打过的内监啊!”她一边说一边对雅琴道:“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了纪贵妃的美事吧!”
还未来到门外,就听到室内传来纪嫣落凄厉的叫声,冷云裳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咣当”一声将铁门关上,于是一切都归于了沉寂。
将眼睛徐徐在面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身上划过,心中蓦地升起一种得意的笑,冷云裳问道:“你在宫中几年了?”
雅琴道:“回娘娘,已……已经一年了……”嘴里说着,双腿却在不住瑟瑟发抖。
冷云裳不看她的脸,面上微微笑道:“大约知道了不少秘密吧?”
雅琴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什么都没看到!奴婢什么都没听到!”
冷云裳冷冷笑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也是对那个恶魔笑着说‘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娘娘的深恩’,可她将什么都记在心间!如今她又怎么能放心有一个小宫女知道了太多的秘密……”说着,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投向面前的小宫女。
纪嫣落自尽的消息传入万象殿时,天正下着霏霏细雨,冷亦瑶正陪着徐晟睿在书房里画牡丹。
在冷亦瑶眼中,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残酷无情的皇帝此时眼中似乎含了某种深情,连额上都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不一会儿一株摇曳生辉的紫牡丹就跃然纸上。
冷亦瑶正暗暗赞叹徐晟睿画工的精湛,却听到龙椅上一声怪异的响,回头望时,却见徐晟睿跌坐在那里,神情极其颓唐,禁不住叫了一声:“皇上。”
徐晟睿微微笑道:“你不必为朕担心,朕死之后,一定会让你一块儿殉葬。”
为你殉葬?只愿和你同归于尽!
冷亦瑶眼中闪着灼灼的光。
徐晟睿似乎并不曾在意冷亦瑶的目光,坦然站了起来仍在画旁挥毫。
就在此时,有人来报皇后来了。
徐晟睿眉头微蹙,只说了句:“宣。”
一阵香风缭绕,从室外走进来一位高贵美丽的华服丽人,若不知她年龄,倒会误以为她还只有十八、九岁,她就是已经三十出头的大氏皇后兰若璃。
李嫣儿将大红纸伞合了起来靠在屋角,湿漉漉的一片,弄得整个地面都泛着水光,亦瑶正要斥责她,却听兰若璃对徐晟睿道:“皇上,嫣落今早上在冷宫自尽了。”
徐晟睿手中的毛笔微微一抖,一大滴墨汁晕在了洁白的宣纸上,成了牡丹丛中一滴永不可磨灭的污渍。
他愣了半晌,听到兰若璃叫了一声:“皇上……”,脸上又恢复了常态,继续提笔作画,嘴里道:“死就死了吧,就依据后宫礼制将她安葬了吧。”
都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纪嫣落虽说有错,但怎么也算得上受过徐晟睿宠爱的贵妃啊!难道竟然问都不愿多问,见都不愿去见她一面吗?
男人都是这般薄情的吗?
“去吧,朕相信你。”
兰若璃离开了。
冷亦瑶再望徐晟睿,惊异地发现他全身都在瑟瑟而抖,手下的牡丹花叶已经溃败成了一团。
“朕有些累了……”他说着,忽然脚下一软,身子就向冷亦瑶斜斜倒下。
“皇上――”冷亦瑶大吃一惊,听他喃喃道:“朕不是一个好丈夫,自从二十年前登上皇位,朕就一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黑暗里――国政用不着朕操心,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
“皇上……”
“不要叫我皇上,朕知道连你也迟早会是他的人……或者……不!不要离开朕!”
“皇上!你既是至高无上的真命天子,却又为何要受制于人?”
“不这样又能怎样?”徐晟睿沉入了自呓中:“先皇不喜欢朕,将朕九岁就作为人质送到了大周,受尽讥笑虐待,唾沫吐到脸上不敢擦,还得强颜欢笑,每逢宴饮,朕都是他们作乐的工具。有一次,朕实在受不了,就装作如厕藏在花间悄悄流泪,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回头一看,眼前登时一亮:有个身穿浅紫衣裙的仙女正站在面前……”
徐晟睿说着将眼睛深深望着冷亦瑶,倒似乎冷亦瑶就是他二十年前看到的那个仙女。
“……朕实在忍受不住,装作如厕一个人躲在花间悄悄流泪,,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少女幽幽的叹息声,回头一看,却见一个身着浅紫衣衫的仙女正站在身后,一双眼睛端的是凝了水汪汪的秋水,竟似和朕一般含着无限幽怨,在那一刻,朕的一颗心就被她带走了……”徐晟睿盯着冷亦瑶,一双眼睛里有柔柔的碧波在粼粼闪烁。
而在那一瞬,冷亦瑶眼前忽然出现另一个少年的映像,她不禁呆住了。
“她将锦帕递给朕,说‘记住――你是属于苍天的雄鹰,总有一飞上天的时候!’眼看着她的身影在眼前翩翩离去,朕却不敢叫,打开锦帕一看,只见一株浅紫的牡丹树下,题了两个清秀的字――凤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