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身为医者,若不熟悉药名药性,一旦用错了药,后果不堪设想的。”
听了她的话,青朽惭愧地说道:
“丽娘,我记住了,以后我一定会加倍小心。”
丽娘微一颔首,转身拿起簸箕,走到屋角继续取药:
“既然你知道了,就来帮我一道把这些药,拿到外边晒晒吧,我们是穷人家,可是不养闲人的。”
青朽开颜一笑,应道:
“嗯,我知道的,让我来帮你。”
丽娘也不回头,一边拨弄着药材,一边絮叨着:
“唉,我说你们这些富家小姐真是中看不中用,就算家里油瓶子倒了也不会扶一把。见我这么忙,你也不会主动帮忙,真不知该拿你这个大小姐怎么办才好!”
青朽尴尬地上前,帮着她往簸箕里扒药材:
“丽娘,真是对不住,是我没用,给你添麻烦了。”
丽娘低着头,只顾着翻弄药材:
“添麻烦是一定的,既然知道自己是个麻烦,你就别老说这些没用的话,平日里少待在屋子里,帮着我做些事儿也好。”
青朽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另一个簸箕,陪笑道:
“是了是了,我不是正要来帮吗,丽娘你就消消气,原谅我就好。”
丽娘停下手,直起身子,歪着头看她,突然问道:
“青小姐,你别怪丽娘多嘴,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究竟是做了什么要命的事儿,惹得青相爷发那么大的火,非要把你从家中赶出来?”
青朽也停下手来,但只看了她一眼,勉强笑笑,说道:
“丽娘,你怎么又问这个了?是不是嫌弃我待在这,白吃你的饭了?”
“你看看你,每次问你这事儿,你总是这样子。我要是嫌弃你,那天就不会带你回来了。唉,算了算了,都怪我多事,不问你总行了吧。”
见她还是一副什么都不肯说的模样,丽娘只得又叹了叹,继续埋头做事:
“要让我说啊,父女之间能有什么隔夜仇的,你若是做错了什么,回去给他老人家道个歉就好了,你个千金小姐流落在外头,总归不是个事儿!”
青朽垂目敛眉,右手无意识地翻动着药材,小声地说道:
“如果道歉能得到爹的原谅,就算让我在家门口跪上一天,我也愿意。可是,这事儿似乎没这么容易呢。”
其实青朽知道,当初自己在磕完头走出房门时,就已经后悔,父女之间本也不该有什么隔夜仇。可话又说回来,她从被赶出家门起到现在,已足有半个多月,而爹却没派半个人出来找她,就连清儿,也只能偶尔偷偷跑出来看她。既然爹不愿意再看到她,她又有何脸面再回去?
丽娘抬头白了她一眼,爱理不理地说道:
“你和你爹之间的矛盾,关我屁事。反正我这里家徒四壁的,你爱待着就待着罢,你就是想待上一辈子,也不会有人往外撵你。”
见她的口气虽冲,青朽知道她是在关心自己,于是感激地笑笑:
“知道了,这些日子多谢你了,丽娘。”
“哼。”
丽娘低着头微微一哼,就算是答应了她。可青朽知道,她的心情不错,于是也笑着帮她打下手。不过才做了一会儿,青朽的眼一瞥,就见到角落里整齐地摞着几包药,便问道:
“丽娘,这几包药是谁的?怎么放到这里来了?”
丽娘闻言往墙角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哎呀,这是春香居的陈妈妈让我给她的女儿们配的麝香膏,还让我一配好就送过去的,我怎么给忘到天边去了?”
“春、春香居?”
听到这个名儿,青朽的脸色也变了变。那儿是什么地方,她就算没去过,只听名儿也能明白。
“唉,趁现在时间还早,我得赶紧给陈妈妈送去。”丽娘急唬唬地把手里的簸箕往青朽手中一塞,拿起那几包药就走,“青小姐,你把这药拿出去晒了后,就到厨房里。那锅里还煮着猪食,你待会儿去舀起来,把那后院的猪给喂了,啊?”
“啊?”
见丽娘要她喂猪,青朽不禁愕然。
丽娘扭头一瞪眼,把药包给她递过来:
“不喂猪也行,那你把这药送去?”
青朽急忙摇头,强笑道:
“不,不,这药还是丽娘你送去就好。”
丽娘收回手,了然笑道:
“那我送药去了,家里的事儿,就麻烦小姐你多加照顾了。”
至于丽娘出去送药后发生的事,终于让青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确实百无一用。
好容易把药材全都放到太阳底下去了,青朽来到厨房,一揭开锅盖,那满满一锅的猪食顿时让她傻了眼。而更让她受不了的是,猪食那股酸馊气没了锅盖的阻挡,疯狂地往她鼻子里钻,顿时令她倒尽了胃口。
天哪,这一锅泔水似的东西,真得由她拿去给猪吃吗?她长到这么大,虽说不是被父亲捧在手中疼爱大的,但在生活起居上,青炽可没亏待过她。平日里,别说喂猪了,就连隔夜饭,她也未曾见到过。
青朽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捏着鼻子,愁眉苦脸地看着锅里的猪食,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全都冒出头来。
但即使她不愿意,又能如何?她已经不再是青府的千金了,就算再难受,她也得硬着头皮干下去。
想到这,青朽叹了叹,放下锅盖回头提了个木桶过来,抓起一旁的木勺,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将猪食往桶里舀。
“唉,堂堂的相爷千金,竟然得躲在这种破地方煮猪食,还真是难能一见的奇景呢,啧啧,难得,难得!”
门外,突然有人出语揶揄。青朽颦眉往外一望,见那叫徐梓阳的男孩,正靠在门框上,嘲弄似的看着自己。
“啊,梓阳是你。”
青朽喜笑颜开,放下木勺,对他笑道:
“今儿你怎么有空来玩儿?”
“难道没空就不能过来了么?再说了,千金大小姐落魄到干粗活的稀奇事儿,再怎么说,我也得来看个热闹,是不是?”
徐梓阳撇撇嘴,继续冷嘲热讽。
“呵呵,谁规定千金小姐就不能做粗活儿了?我这不也干得挺好的么?”
青朽不以为意,呵呵笑着与他搭话。可话刚说到一半,她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忙担忧地往门外看:
“梓阳,你今儿是一人来的吧?”
“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当然只有我一人来。”徐梓阳眨巴眼,突然起了作弄之心,“青二小姐你这样问,难不成是想见到什么人不成?”
“去,你别乱说,我能想见谁啊。”青朽微感气恼,低头专心舀猪食,“只有你一人来就好,我是怕来的人多了,又得给丽娘添麻烦。”
“青小姐啊青小姐,你可别把话说得太绝哦,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个姓于的现在怎么样了?”
徐梓阳走了进来,笑嘻嘻地看着她。
青朽手上不停,冷漠地说道:
“我说过了,我与于公子清白得很,于公子现在过得如何,关我什么事?”
“也是,说来你会被赶出家门,也都是姓于的惹出的事,小姐你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徐梓阳点点头,似乎很理解青朽此时的心境。但头刚点完,他的话锋一转,重点转到另一人的身上:
“可是青二小姐,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那日在庙会上突然出现的那名女子,现在怎样了吗?”
庙会的那名女子!青朽手一僵,但立即装作没事地说道:
“你说的是那个哭着喊着,要伺候于公子的女子?她的事又与我何干,你到这里来是玩儿也罢,看我的笑话也罢,但休要扯些不相干的人进来烦我。”
说着,她不再去理会男孩,继续忙她的事去了。不过也不知是心情烦躁还是怎地,她的动作幅度变得很大,许多泔水飞溢了出来,溅得到处都是。
男孩见她做事的样子,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不觉大皱眉头:
“唉,大小姐,你手脚就不能轻一些,泔水都溅到我这里来啦!”
“啊?溅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会小心一点。”
青朽一抬头,见他衣服的下摆上星星点点的,的确被溅到不少。把人家干净的衣服弄脏,她心里不免有些过意不去,手上放慢了不少。
“唉,我说你现在是在干活呢,还是在过家家?”男孩没好气地走上前,夺过她手里的木勺,帮着她将猪食舀进桶里,“你那么小心的舀,是怕它疼了还是怕它伤了?要做动作就快一点,才这么点事儿,我看你从刚才做到现在还没做完,丢不丢人啊你!”
“对不起。”
青朽看着他麻利的动作,很是惭愧。
“得了,别道歉了,真不晓得丽娘怎么就放心把这些家务活儿交给你来做。”男孩很快地将木桶装满,然后一把提起,问道,“好了,猪圈在哪儿?我帮你提过去。”
“啊,不用了,我自己提过去就好。”
见男孩要帮她,青朽哪好意思真让他提过去,于是红着脸,上前要从他手里要回木捅。
“我说了我来帮你提过去,你就别再罗嗦了。”
不料男孩身子一侧,轻松地避开了她,仰起下巴,不耐地说道:
“猪圈在哪儿?快带我过去,老这么提着怪重的。”
“在后院……”
“哎。”
青朽刚说出位置,男孩便提着桶转身走了出去。
“梓阳,等等我。”
见男孩走了,青朽连忙跟上去。别看男孩的年纪不大,但气力却有些惊人。只见他手里提着大木桶,却还走得飞快,不消一会儿就到了后院。
“好了,到了。”
到了猪圈前,男孩将木桶往地上一放,转头便对青朽说道。
“啊,多谢你了,这么重的桶,梓阳你竟然能一人提过来,真了不起。”
青朽见他一小孩,提着桶一口气走到这,竟然面不红气不喘,心里不禁暗暗惊叹,男孩却皱皱了鼻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点重量能有什么?你以为我是你,从小娇生惯养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嗤!”
“呵呵,总之今天是谢谢你了。”
青朽也不计较,见男孩将木桶放在了离猪圈比较远的位置上,她上前想提起木桶,但一提之下,竟然没能提起,木桶的重量之重,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唉,说你没用你还真没用,就这么点路了,你也提不起。”
男孩无奈地摇着头,上前一把提起,心里想着,既然都已帮到这份上了,干脆就帮到底。
“啊,谢谢你啊,谢谢――”
见自己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青朽也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了,只一迭声的说着“谢谢”。
“好了,从刚才到现在,你都说了多少句‘谢谢’了,你不觉得烦,我还觉得烦呢。”
男孩回头飞她一眼,不耐地说道。
面对男孩的不耐烦,青朽先是笑,后低下头,喃喃道:
“其实我该谢谢梓阳你的,还不止这一件事呢,那天的事,我也该好好对你说声谢谢的。”
男孩闻言,想了想,故作不知问道:
“那天?是哪天?”
“就是我刚从家里出来那天,多谢你了。”
想到那日的情况,青朽又有些伤感了起来:
“若不是你说服丽娘收留我,如今我真不知流落到何处去了。”
“谢谢我?”
男孩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如果我说,是那姓于的让我来照顾你,你还谢不谢我了?”
“梓阳,这件事儿,我都已经问过丽娘了,我什么都知道了。”青朽笑道,“那日我出府时,于公子还没从庙会回来呢。那日是你偷偷跟在我身后,也是你跑去找丽娘,求她收留我。还特地安排了我与她巧遇,直到看到我在这里安顿了下来,你才离开的吧?”
听她把自己做的一切都抖搂了出来,男孩反而尴尬:
“哼,就算是我帮你的,又怎么样?我是看在你当初救了我的份上,不想你饿死街头,才这么做的,现在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你也不用谢谢我了,我听得好膈应。”
“知道了。”
青朽甜甜一笑,忽然听猪圈里一阵吵杂,赶紧上前查看。
只见一窝的猪似乎是饿坏了,团团围着食槽乱拱。而男孩因身量不够,只能站在板凳上一勺一勺地往下倒泔水,看样子很是吃力,也很是危险。
“梓阳,你小心些。”
青朽看着他,心里很是担心。但猪圈前的位置太过狭窄,她即使走到男孩身边也没有办法帮到他,于是灵机一动,走到猪圈门前,想打开门,进到猪圈另一边去帮他。
“哎,梓阳你等等,我这就进去帮你。”
不料她刚打开猪圈的门,男孩就惊恐地喊道:
“啊,住手住手!别开那门,就站那,别动!”
“啊?”
自打听说青二小姐被赶出家门这半个月以来,君昊天就几次假想过,当自己再次见到青朽时的情景。
在他的设想里,此刻的青朽应当是落魄且可怜的,抑或是躲在角落里暗自流泪,自怨自艾的。但他万想不到真到了见面的时候,他所要面对的,竟会是如此慌乱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