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见她这模样,面上露出少许得色,似乎很欣赏眼前的一幕。但不过一瞬,她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沉下脸对呆站一旁的宫女呵斥道:
“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站在那做甚?还不快把这废物给拖出去?”
那些宫女哪敢怠慢,赶紧又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要将扶翠硬拖走。
扶翠见青朽还是一声不吭,徒劳地挣扎一番后,最终只能看着她声嘶力竭地大喊:
“二小姐――”
这一声绝望的叫喊可谓凄厉至极,令人惨不忍听。青朽不忍地一转头,却见到的是宫女扶翠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到狰狞的脸。
她的心猛地一颤,一直紧攥着的手松了又紧,最后还是开了口:
“住手。”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屋里所有人都听见。那几名拽着扶翠的宫女听了后,微微一愣,不由停了动作,齐齐看向青鸾。
而青鸾却看着青朽,精致的下巴微微扬起,表情似笑非笑,声调显得极致温柔:
“朽儿,你刚才说什么?”
青朽对上她的眼,看出她藏于眼中的怒气,身子颤得更厉害了,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异常坚定:
“阿姐,我说的是住手。”
“住手?”
青鸾挑眉看着她,重复着“住手”两字,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青朽藏于袖中的双手不觉剧烈颤抖起来,这样的青鸾让她害怕,害怕得几乎就要窒息,但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此断送,所以她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尽量保持平静:
“阿姐,就算我求求你,让她们住手,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罢。”
听她这么说,青朽有些诧异地看向扶翠,问道:
“阿姐,此话怎说?”
青鸾冷笑道:
“那贱人做了什么事,就让她自己和你说罢。”
扶翠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便立即大声喊冤起来:
“娘娘,那次真的是您误会了啊,那一日,奴婢、奴婢真的是不知主上在那里,所以才会――”
“住口!小贱人,那一日你对主上的百般勾引,本宫全都看在眼里,”青鸾杏目圆瞪,厉声呵斥道,“你到现在还想狡辩,难道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本宫吗!”
“娘娘――”
扶翠听青鸾如此说,知道她主子的杀心已起,无论她再怎么解释都已无用。彻底绝望之下,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呆滞,原先紧绷着的身体顿时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
青鸾见扶翠不再申辩,这才转过脸,对青朽冷冷地问道:
“朽儿,你说这贱人背着人做出如此龌龊之事,阿姐该不该好好处置她?”
青朽木然地看了一眼青鸾,并不作答,又转头看了看已成痴呆状的扶翠,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忽然身子一低,向着青鸾跪了下来。
青鸾一惊,忙走上前,伸手作势要扶:
“朽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青朽的身子微微一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青鸾的手,低着头,上身却挺得笔直地跪在那里,一字一句地说道:
“阿姐,求你放过那位姐姐吧。”
青鸾动作一顿,手迅速缩了回去,阴沉地反问道:
“朽儿,你现在在求我?”
“是的,阿姐,朽儿现在是在恳求你,恳求你放过那位姐姐。”
青朽慢慢仰起脸,直面青鸾,神情平静,之前的恐惧在她脸上已完全看不见。
青鸾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掉头走回软塌上坐下,整个身子斜倚在扶手上,用手撑着下颌,状似悠闲地笑问道:
“朽儿,阿姐知道你心善,也知你必会求情,可是你有必要为那种人做到下跪乞求的地步吗?”
“阿姐,朽儿是不知该为什么人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是合理。”青朽迎着青鸾的笑眼,回答得铿锵有力,“朽儿只知不管地位尊卑与否,每个人的性命都是一样宝贵的。只要能挽回一条命,朽儿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青鸾双眼一眯,面容上又现出温柔无奈的表情:
“唉,罢了,朽儿,你还小,许多事你都不明白。你这样做是没用的,还是快起来吧。”
青朽动也不动,态度坚决地说道:
“若是阿姐今日不宽恕那位宫女姐姐,朽儿就永远跪在这不起来。”
青鸾双眉微动,似乎在隐忍:
“朽儿,阿姐说了,你这么做是没用的,我说了,有些事是你永远无法左右的,你还是不要固执了,快起来。”
青朽却丝毫不退让,淡淡笑起:
“是吗?朽儿跪着求阿姐也没有用吗?那如果朽儿给阿姐磕头呢?”
说罢,她便迅速俯下身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砰砰”的脆响,从发出的声音上听,似乎比扶翠磕头时用的力道还大。
青鸾见状大惊,立即从塌上站起,快步走到青朽的身边,拽着她的胳膊怒道:
“朽儿,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样会受伤的,快停下来!”
青朽直身抬头,只见额头中央已是红肿一片。大概是因为磕头的力气太大,令她的脑子有些发昏,但她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强自压制住眩晕带来的恶心感,继续乞求道:
“阿姐,朽儿是不会起来的,朽儿会一直磕头,直到阿姐答应朽儿的请求为止。”
说罢,她奋力挣脱青鸾的手,再度俯下身,认真的磕起头来。
“朽儿,有什么话你先起来再说。”青鸾将她如此固执,心急如焚,忙蹲下身子想将她拉起,但无论如何也拉不动,不由得冲一旁看得发愣的宫女大发脾气,“你们站着做什么?还不来帮本宫扶起二小姐?”
宫女们好容易反应了过来,纷纷上前来帮着青鸾。可当她们刚将青朽扶起,手一松,青朽的身子又矮了下去,只听得“咚”的一声,青朽又跪倒在地:
“阿姐,朽儿说过的话也是一定会做到的,你若不答应朽儿的请求,朽儿就长跪不起。”
青鸾已是手足无措,一边拽着青朽阻止她继续磕下去,一边苦着脸迭声说道:
“朽儿,朽儿,阿姐不是让你起来么?别这样,快起来,快起来啊――”
青鸾这端正乱作一团,而那端跪坐一旁的扶翠也渐渐回过神来,见青朽为了自己如此拼命,竟手脚并用地爬到青朽面前,口中跟着青鸾喃喃地劝道:
“二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奴婢求您快起来吧……”
青鸾见了扶翠,本又想斥责一番,但转眼窥见青朽额上红肿之处已流出鲜血,也只得将心一横,答应了青朽:
“朽儿,你快起来吧,阿姐答应你便是。”
青朽抬头看着青鸾的眼睛,无比认真地确认道:
“阿姐,你是说真的么?你真的答应朽儿不会再伤害那姐姐的性命?”
青鸾赶紧保证道:
“当然是真的,阿姐什么时候骗过你了?阿姐向你保证,绝不再追究此事。”
但青朽还是不放心,继续确认道:
“那以后――朽儿说的是,等阿姐回到宫中后,也不会再为难她喽?”
青鸾已是一副完全败给她的模样,无奈地点头应允道:
“是啊是啊,阿姐今后都不会再为难扶翠了,朽儿这下可以放心了么?”
青朽晕乎乎地仰起头望着青鸾,终于慢慢站起,但眼中还有着些许的犹豫:
“阿姐,你千万要遵守诺言啊――”
“朽儿,你还不相信阿姐么?放心,阿姐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既然在这儿允了你,就绝不会再计较下去。”青鸾一手扶着她,眼睛却盯着扶翠不放,“扶翠你听着,看在二小姐为你求情的份上,本宫就饶了你这次,如若再犯,定不轻饶。”
扶翠听了,感激涕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对着青鸾青朽二人叩首道:
“多谢娘娘,奴婢多谢娘娘不杀之恩,多谢二小姐为奴婢求情……”
“够了够了,你下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青鸾鄙夷地瞥了她一眼,便捧起青朽的脸庞查看伤口,见伤口不住地流血,更是心疼不已,“可是朽儿,你怎么这么傻,是想让阿姐心疼死么?”
虽然青鸾将她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但青朽一触到她的视线便垂下眼,又回复到之前乖巧沉默的模样,浑身上下透着疏离的气息。
而死里逃生的扶翠此时已站起身,却没着急着走,而是趁着青鸾不注意的时候,抬头深深地看了青朽一眼,然后才垂首退了下去。
“哎,傻丫头,又不是别人的身体,你怎么舍得用这么大的力气?竟然磕出血来,”青鸾的注意力全放在青朽的伤势上,而并未察觉到青朽的变化,她再次仔细查看了伤势后,又气又恼地教训道,“你知不知道容貌对女子来说有多么重要?万一要是因此破了相,那可如何是好。”
青朽刻意回避着青鸾的视线,直到实在回避不了了,才勉力一笑,小声回道:
“只是小伤口罢了,不消两天便好了,哪有破相那么严重,阿姐不必小题大做了。”
青鸾的脸一沉,生气地说道:
“这怎么会是小题大做?你看你这样子,怎么能叫阿姐放心?哎,闲话少说,还是先上药罢。”
说罢,她转头吩咐站得最近的宫女道:
“莺儿,你快去把主上上个月赐的那瓶跌打药拿来。”
青朽听了,忙将手抽了回来,连连推辞道:
“阿姐,朽儿只是受了些小伤,不必如此麻烦了――”
青鸾眼一瞪,有些不耐地说道:
“朽儿,你就安静地待在那罢,再罗嗦阿姐可要生气了。”
见青鸾的表情又有变化,青朽立即安静下来。经历这番折腾后,青鸾待她越好,她的心中便越是忐忑不安,看着青鸾镇定如常的面孔,她终于明白,那个记忆里温柔善良的阿姐已永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性格阴沉、喜怒无常的德淑娘娘而已。
当青鸾将青朽的伤口清理好后,宫女恰好将药送到。药瓶的盖子刚一打开,青朽便觉一股奇香扑面而来,不觉感到有些讶异。青鸾见她一脸好奇的模样,便笑着说道:
“这是东边祁国特有的泠肤膏,不管是谁受了轻微的皮外伤,只要搽了这个,就不会再留下疤痕,有生肌养颜之功效。前阵子得主上赐了一瓶,一直派上用场,没想这次却要用到你这傻丫头的身上来。”
说着,她的纤手一动,拿食指沾上些许膏药,就往青朽的额头探来。
青朽却是下意识地将头一偏,堪堪躲过她的手,低下头惊惶说道:
“阿姐,这种事让朽儿自己来就可以了。”
青鸾一愣,这才发现青朽的不对劲,笑容顿时僵住,看着青朽的眼中隐隐浮出一丝凌厉,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不过青鸾也算是个厉害人物,即使不小心透露出了真实情绪,她也能很快地将它们压制下去,待青朽小心地抬眼看她时,她一贯的笑容早已回到脸上:
“你自己看不清楚,还是阿姐帮你快些。”
青朽也不推辞,温顺地坐在那任由青鸾帮她搽药,心中却早已乱作一团。其实在前一刻,她还是很依恋青鸾的,可是现在,她却感到彼此的鸿沟越来越大了,她们姐妹或许再也回不去了。想到这,青朽的面上也禁不住流露出忧伤来。
姐妹俩各怀心事,许久都没再说一句话。静默一直持续到青鸾为青朽上好药后,才被打破:
“好了,这样应该就可以了,朽儿,这瓶药待会儿你也带回去吧,记得要按时搽,千万不能留下疤来。”
青朽吃了一惊:
“啊?这药不是主上赐给阿姐的吗?这么珍贵的东西,朽儿怎么能收!”
青鸾却撇撇嘴,无所谓地说道:
“罢了,治伤药宫中多得很,不差这一瓶,你拿去便是。”
“那朽儿多谢阿姐了。”
青朽答谢有礼,浅笑挂在嘴边,却再难融入眼里。
而短短几句应答后,两人又是相对无语。枯坐良久,青鸾面朝着门的方向,突然幽幽地问道:
“朽儿,你是不是讨厌阿姐了?”
“啊?阿姐为什么这么说?”青朽心中一跳,连忙否认道,“朽儿看到阿姐,心中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讨厌阿姐呢?”
听了她的回答,青鸾没有回过头来,只停了一小会儿,又开了口:
“朽儿,阿姐不是说过,你是瞒不过阿姐的。阿姐知道,你现在心中一定觉得阿姐是个凶狠毒辣的女人吧?”
青鸾的话多少点中了她的心事,青朽一愣,还不及细想,便下意识地否认道:
“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阿姐,朽儿心中绝对没有这种想法。”
“是么?既然不是这样想的,”青鸾扭头看了看她,又转了回去,继续问道,“那在朽儿你的心中,又是如何想我这个阿姐的?”
“这……其实,朽儿真不认为阿姐是凶狠毒辣的人,”青鸾的问题让青朽有些为难,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但用语已谨慎不少,“只是朽儿觉得阿姐的性子有些变了,让朽儿一时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与阿姐相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