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七一路走一路叫,可师父就是不肯回头。
他走的极快,好像一阵风似的,飘逸的白衣在月光下影影绰绰,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成银光点点。
追了好久,她真的急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像小时候一样哭着耍赖:“师父我累了,我走不动了——你来背我!”
师父的身影顿住了,良久不动,只有白衣随着微风飘逸。
他转过身来,露出那张熟悉不过的脸,嘴角挂着一个宠溺的笑容,像往常一样。
鬼七泪水扑簌簌落下——久违的感觉——她已经好久没见师父对自己笑了。
他总是板着脸,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问什么也不开口。
而且她发现,今天的师父换了一身衣服,头发在脑后束起一个高马尾,用一根点缀着白玉琼林的发带扎着。
鬼七对师父伸出双手,委屈地哭道:“师父,抱……”
师父走到跟前,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将她托在胳膊上,慢慢抱起来。
她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脚丫上穿着绣花的布鞋,窝在师父怀里打瞌睡。
师父掂了两下,就把她放回地上:“轻了不少,为何不好好吃饭?”
“你跟师兄们好奇怪,我害怕……”
说完这句话,她又哭了,泪水仿佛流不尽似的。
师父问:“你要嫁给那个少年了?”
她还没想好。
少年就像一个影子——师父的影子。
可影子毕竟不是人,师父已出现,少年早就被她跑到九霄云外了。
她摇摇头,乞求道:“师父,你带我回去吧,我不想一个人过——我活不下去!”
师父揉了揉她的脑袋,脸上又露出那种担忧的神色。
他究竟在担忧什么?
师父席地而坐,她挨过去,脑袋枕着他的肩膀。
一时间眼皮很沉——她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
闭上眼睛,却睡不着。
因为担心一觉醒来,师父又不见了踪影。
撑了好久,她才从迷迷糊糊的嗜睡中清醒,问:“师父,霍连成跟你怎么了,我想不起来!”
师父笑笑,没说话。
他安抚道:“快睡吧,天要亮了!”
继而,他又加上一句:“我不走,我一直陪你!”
……
天光大亮时,她才从光秃秃的树干旁醒来。
果不其然,师父又在哄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她仿佛在梦中看见师父起身离开,头也不回,非常决绝。
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连师父的影子都没找到。
她想起不久前,跟二师兄夜行的情景。
当时在一家深宅大院,主家姓孟……
孟老爷得罪了跟自己平级的一个官员,但因为对方一直在即墨为官,根基深厚。
他被排挤出官场,只得带着一儿一女来江州投奔亲戚。
岂料,亲戚早就走了,听说去了更大的地方……没有留下地址。
孟老爷打秋风不成,只能拿出积蓄在江州盖了一所房子住,日子过得也还算惬意。
除了没权利没收入。
他得罪的那个官员却想把他做死,又不能直接杀了,只能请师父帮忙,希望能在他家找出点儿破绽,让他触犯大齐律法,才好收监再审。
为这桩买卖,二师兄专门研究了比砖头还厚的大齐律法。
他们在孟家转了一圈儿,却没找到一丝违禁的痕迹。
于是,两人决定在孟姥爷卧房的梁上蹲几天,看看他说什么做什么,有何癖好。
足足三天,孟老爷规矩得像个苦行僧,连跟自己老婆睡觉都中规中矩,分两枕,盖两床被。
第四天,他夫人带着孩子回娘家省亲……
二师兄道:“我觉得今夜就是转机!”
鬼七不太相信——有些人就是无欲无求,像孟老爷,很难想象他有什么邪念。
到晚上,他俩仍旧蹲在梁上,眼睁睁看着孟老爷洗漱完毕,上床钻进被窝,拿起了一本书……
师兄瞅了瞅那本书,失落的摇头。
连看的书都是修仙炼气类的!
孟老爷看了一会儿就瞌睡练练,他吩咐小丫鬟给吹灭蜡烛,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鬼七已经没有耐性等下去,她不明白,如果只是为了抓住违禁的蛛丝马迹,为何不自己制造一个证据嫁祸给他。
二师兄的决心也快磨光了……
两人蹲到后半夜,二师兄在她手里写道:“走吧!”
正有此意。
两人站起来,推开头顶石瓦,打算从顶上钻出去。
然而,一闪眼间,只见一个黑影从床上飞起,直扑上来……
她吓得一躲,二师兄则应了上去,实实跟对方拼起拳脚。
定睛一看,扑上来的正是孟老爷。
此时他已经没有了日常的平静,一双眼睛寒光闪闪,嘴角扭曲着,像饥饿的野兽嗜血。
简直判若两人!
二师兄练气的功夫相当到位,两人火拼起来,竟然也不占上风。
惊诧之余,她趁机下去检查了屋里箱柜……
并没有发现什么。
她又去看床上摊开的那本书。
虽然是练气修身之法,却满大街都是,算不上武功秘籍。
二师兄跟孟老爷打了一气,优势逐渐显露。
孟老爷气法不扎实,耐力不够,二师兄却根基牢固,越打越精神。
最后,两人从梁上翻落地面,孟老爷就地一滚儿,突然不动了……
静默良久,师兄上千踹了他一脚,才见他悠悠转醒,好奇地看自己周围的情形,又好奇的转向师兄跟她:“两位,请问这里是何处?”
这个表情又是不同,既不想刚才那个练家子,又不想平日里的孟老爷。
鬼七道:“这是你家!”
“你们是何人?”
两人思索片刻,答道:“我们是你家护院!”
孟老爷家的确有两个护院,不过都跟着他老婆回娘家了,所以不在。
他反应了半天,脸上露出窘迫的表情:“那……好!”
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道:“刚才,我看见有个人跟你交手,他跌落在地,一闪就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怔了怔。
怪人见多了,这么诡异的还是头一次见。
鬼七问:“那人长什么样?”
孟老爷:“他长得很好看,十七八岁年纪,身量很高……他本来跟我睡在一起,突然看见梁上有人,还说女的长得很漂亮,他要抢过来做小妾,让我躲着别出声——然后他就扑上去了……”
鬼七跟二师兄对视一眼,问:“你是谁?”
孟老爷想了想,皱眉道:“我也想不起来——两位尊侍,能不能告诉我?”
鬼七揉了揉眉头……
孟老爷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是不是也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