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栀一眼就认出了柳生就是当年宁海酒吧的老板。
她点了点头，回了一句：“柳生哥。”
柳生唇角地笑越来越放肆，他笑眯着眼对着许忍：“这丫头上道儿，你小子好福气。”
许忍瞥了他一眼，沉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我这听说你要回海市还祭拜，难得起了个大早上山，你小子倒是潇洒了，磨蹭到这个时候才来。”
柳生从兜里抽出烟盒来，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想了想，又拿出一根放在许奶奶的墓前。
许忍一顿，弯身将那根烟捡了起来，一脸无奈地看着柳生。
“我奶奶不抽烟。”
柳生“啧”了一声，把那根烟从许忍手里抽了回来：“你懂个屁，我这是懂得分享，小老太太就喜欢我这样。”
许忍转过头看着的许奶奶的墓，黑色的碑被擦的干干净净，都快能映出许忍的身形来。
“你擦过了？”
“啊，等你来了黄花菜都凉了，闲着也没事，边擦还能边和她聊聊天。”
许忍的眼里流露出温情，他看着柳生轻点下颌。
“谢了。”
柳生连连摆着手，一脸嫌弃：“可别用那眼神看我，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山上的风大，柳生连按了几次打火机都打不出火来。他咂舌一声，把烟和打火机一道扔进了裤子口袋里。
当年许忍寻死后，一直是柳生和齐仲在照顾许忍。这份恩情，许忍一直记得。
直到许忍后来考上了渝城大学，能够成立穹川，柳生也帮了不小的忙。
那些个人脉，牵桥搭线的就是柳生。
那时候的许忍才知道，柳生家世显赫，因和家里人闹掰后选择了个小城市窝着，开一家酒吧，在外人眼里浑浑噩噩地过着，对他来说已经是说不出的逍遥自在。
那年许家两位长辈草草下葬一直是许忍的心头病，柳生托了关系才找了这么一处陵园迁过来。
柳生对于许忍来说，恩重如山。
黎栀弯身将怀里那捧菊花放在许奶奶的墓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许忍牵过黎栀的手，看着墓碑说了句：“奶奶，我带她来看你了。”
他说完，喉结滚动了两下，胸口是说不出的堵闷。
黎栀看着墓碑上的刻字，声音放轻了些许。
“奶奶，我叫黎栀。”
许忍的眸色暗了几分，牵着黎栀的手都紧了几分。
“她知道你的名字。”
黎栀一顿，转过头诧异地看着许忍。
许忍沉默着没有开口，只是垂眼看着墓碑，眼神幽暗。
他好像总是在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就如当年一般，没有听奶奶的话，带黎栀见一见她。
许忍不像柳生有那么多话要说，每次来祭拜，他都是在墓前沉默地待上一整天，什么都不说，不说自己的好，也不说自己的不好，就只是那么静静地陪着她们。
黎栀有话要对许家两位长辈说，柳生拉着许忍走到远处，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将裤兜里的烟递给了许忍。
许忍没接，只是看着柳生将烟嘴咬在嘴里。他抬手替柳生挡住风，声音低沉。
“戒了。”
烟着了，柳生抬起眼瞥他：“怎么，着急要孩子？”
许忍怔住，倒是没往这方面想。
他顿了顿，当真是认真地想了想：“倒没有那么急。”
柳生看着眼前的小子，他早已褪去了当初的少年气息，褪去了那身茫然与稚嫩。
他站在他面前比他还要高上半个头，还在认真的思考着什么时候要小孩。
不再是那个为生计发愁不要命的少年。
也不再是那个身无牵挂站在天天顶端一心寻死，每多活一日都算是残喘的孩子。
柳生转过头看着站在墓碑前缓缓蹲下身子的女人，呢喃了一句。
“长大了。”
风吹过去，柳生叼着烟头狠狠吸了一口，抬手拨乱了一把额头上吹乱的碎发，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今晚去酒吧喝点，你大哥买好了菜，说是要提前庆祝你新婚燕尔。”
……
三人一道下了山，靠近陵园门口处停着一辆墨绿色的越野车。
身穿夹克的男人倚靠在车门上，指尖还夹着个烟屁股，他最后吸了一大口，没地方捻灭就扔在地上踩了一脚，顺着车窗户探进只手抽了张纸出来，捡着烟头攒在手里。
柳生晃晃荡荡从山下走下来，离着老远喊了一声：“老荆！”
男人抬起头看过来，他面色冷峻，在看到柳生的那一瞬间缓和了些许面色，转身去拉车门。
黎栀看着不远处的男人，愣了一瞬，转头看着许忍。
“这位是？”
“刑警队的队长——荆文州，一直在海市任职，叫荆大哥就好。”
柳生上了车，顺着车窗出来摆了摆手，示意身后许忍的车跟上。
有荆文州在前面开路，下山的路要好走的多。
宁海酒吧还一如当年一样，柳生懒得折腾，从里到外就没翻新过，只是哪坏了就修哪，缝缝补补地过，也不指望它能发什么财。
车子停靠在酒吧门口，门口的风铃还是当年的贝壳样式。
黎栀被许忍牵着走进来，柳生开了屋里的灯，回头打趣地看着黎栀。
“怎么着，小林黛玉，不害怕了？”
荆文州径直走向冰柜，从里面抽出一瓶啤酒，直接用牙咬开瓶盖猛灌了一口解渴。
他随手扔了一瓶给柳生：“就你话多。”
柳生接过，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
“该干嘛干嘛去。”
荆文州没再多说，只是指着冰柜招呼着两人：“想喝什么随便拿，他请客。”
说完，转身掀开帘子进了后厨。
黎栀打量着酒吧里的环境，当真和当初一样什么都没变。
许忍捏了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问她：“听说你当年来这里找过我。”
黎栀转头看着许忍点了点头。
“我想让你回去读书。”
柳生乐得听八卦，屁股往高脚凳上那么一挨，学着当初黎栀怯生生的样子，表情欠飕飕的，连声音都压尖了。
“我找人，请问许忍在吗？”
许忍转头无奈地看着柳生，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当年的旧事被翻出来，黎栀的耳根子都红了几分。
她凑到许忍耳边，声音放小了不少。
“要不，你打他吧？”
密谋的不算大声，但柳生这人耳朵就是尖。
他倚靠在柜台前轻笑一声，手里攥着酒瓶子又喝了两口，声音慵懒。
“我可都听着呢。”
许忍扫了他一眼：“听着怎么了？”
柳生嗤了一声，转动椅子背过身去不再看两人，仰头对着瓶口往嘴里灌了口啤酒。
还没到酒吧的营业时间，店里一片冷清，许忍脱了西装，习惯性地进了柜台里开始干活。
柜台前的酒杯被冲刷了几次，柳生一伸手，许忍就将调好的酒递到柳生的手里。
柳生叹了一口气：“真怀念啊，这么多年招了那么多员工，没有一个人再比你细致，也没有一个人再比你懂我。”
许忍下意识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帘子只挡住了半面，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荆文州在里面忙碌的身影。
“这话就不怕大哥听见？”
“他？”
柳生摇了摇头：“不一样。”
许忍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头看着玻璃门外的景色。
“日子过得好就行。”
赶在黄昏前，荆文州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他身上那件夹克脱了，叼着半根烟拧着眉看着柳生。
“别喝了，过来端东西。”
柳生连头都没抬，直接摆了摆手：“小忍，你去。”
荆文州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叫的是你。”
许忍也没抬头，坐在黎栀的旁边把玩着她的手心：“听到没有，叫的是你。”
柳生“嘶”了一声：“我现在使唤不动你了是吧？”
许忍抬眼看着他，挑了下眉。
柳生只能无奈摇头，磨磨蹭蹭下了柜台朝厨房里走。
“还要端出来，麻烦得要死，就不能在厨房里站着吃？”
荆文州将人一把扯了进来，照着他屁股来了一脚。
“人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就这么待客的？让人看笑话。”
“他算个屁的客人啊，还有，你他妈敢踢我了？信不信我揍你？”
“就你那细胳膊细腿？我们刑警队随便拎出个新兵蛋子都比你结实，就你还想跟我比划？扯淡。”
“荆文州？我他妈给你脸了是吧！你能耐，今晚你就回你那刑警队去，再他妈让老子看见你，你跪下来叫我爹！”
厨房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大，柳生的嗓子也越拔越高，吵闹声一直不停，黎栀有些担心地瞧着那抹帘子。
“他们吵起来了，要不要去劝架？”
她皱了下眉头，转过头看着许忍：“不是还要吃饭吗？一会真生气了我们怎么办，是先走还是留在这吃？”
许忍笑了一声，轻捏着她的手心。
柳生的柜台上放了不少贴纸，不知道从哪淘来的，还是哪个客人喝多了落下的。
尽是些花花绿绿，小时候贴在本子上玩的东西。
许忍认真地拽着那贴纸贴在黎栀的手背上，贴的一只手满满都是。
黎栀看着他：“你还笑，真的不管吗？”
一只手贴满了，黎栀又将另外一只手递了过去任他摆弄着。
“管什么？那是人家的家务事。”
“家务事？”
“嗯，”许忍沉声说道，“老两口吵半辈子了，不用管。”
黎栀有一瞬的诧异，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她轻推着许忍的手臂：“别玩了，要吃饭了。”
柳生的嘴刁，荆文州就练就了一身的好厨艺，也不嫌着费事，做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
放不下，还用两张桌子拼在一起。
荆文州直接从仓库里抱出两箱啤酒来扔在地上，瓶盖被“啵”的一下弹开，将酒瓶子递给许忍。
“他这小破店里没什么值钱的好酒，凑合凑合。”
柳生正忙活着掰螃蟹往嘴里塞，听到荆文州说这话，抬腿就是一脚。
“要饭还嫌反馊，拿我的酒卖人情连句人话都不会说了是吧？”
荆文州也不恼，转头递给黎栀一瓶：“弟妹能不能喝？”
黎栀早就听说这顿饭是为了柳生他们两个为了她和许忍提前庆祝。
许忍刚要抬手拦下，黎栀便将酒瓶子接了过来，干脆利落：“能喝！”
“爽快！”
杯中的冰块消融，碰撞间发出声响。
柳生吃的满足，对着荆文州抬腿又是一脚：“去煮个火锅，把那牛蛙扔里。”
荆文州手里还拨着虾，他顺手扔在柳生碗里，还沾了一手油。
“小忍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吃什么火锅？”
柳生直接上手拽他：“快点。”
荆文州无奈摇头，随手抽着纸起身又往厨房走，任劳任怨。
等荆文州走了，柳生把筷子一放，提着酒杯敬着黎栀。
“小黛玉，这一杯算是我替小忍家人提的，他身边没人了，也就我比他年纪大了些，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这人轴得很，有话就憋在心里不愿意说，要是犯了什么错不懂事你也别跟他计较。”
黎栀一愣，连忙放下筷子双手捧着酒杯要站起来。
柳生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我知道你是黎放那小霸王的妹妹，你哥打小就看不惯他，这以后他们俩再打架得是你在中间帮衬着。我知道小忍这次是陪你回家提亲的，这杯酒我敬你，咱过一遍礼数，要是你家里人挑起理来，也好担待着。”
许忍一顿，看向柳生的眼神中都带着几分诧异。
这话，他没想过会从柳生嘴里说出来。
黎栀端着酒杯，转头看着许忍。
“放心吧柳生哥，我不会让许忍受欺负的。”
“行，有你这话在这我就放心了。”
柳生的杯子对着黎栀轻碰，仰头一饮而尽。
等酒喝完了，许忍又捏着纸巾擦了擦黎栀的嘴角。
黎栀看着柳生，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柳生哥，你也认识我哥哥？”
柳生乐了，身子往背后一靠，腿那么一翘。
“海市小霸王谁不认识啊？我还知道当初你放学被人劫了道，宁愿挨揍也不愿意给人钱的事，你哥来我店里当着警察面就要揍陈伟那小子，还是我给拦下来的呢。”
黎栀一脸诧异茫然。
“什么警察？”
柳生一顿，下意识看向许忍，后者面色平静。
柳生心领神会，倏地笑出声。
“行啊，你小子瞒的够好的啊，这么多年了，愣是一个字都没往外蹦？”